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在想,现在的一切,都像在做梦一样,总觉得不真实。我害怕梦一醒,就什么也没了,还是我一个人在那个冰冷的房间里,看着她曾经的手记,看她离我而去,苦苦挣扎。”在阴谋算计、血海拼杀中沉浮了太久,面对突如其来的幸福,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丁叔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在段雪柳肩上稳稳地拍了拍。
吉时将至,鞭炮声不绝于耳。
千盈盈一袭嫁衣红燃似火,她抬头时,霞彩正铺了满天,轻纱般一直绵延至天边与山相接的尽头,一如天地赠予她的锦绣盖头。
烟雨阁门前是数不尽的人山人海,柒娘亲自牵着千盈盈的手,依依惜别,一步一郑重地将她送上花轿。
送亲的队伍中,还有一支骑着马的年轻世家子弟,他们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眼中却隐忍着些许的不甘和怅惘,还交织着复杂而隐晦的羡艳。他们本也对她怀着一份隐秘而炽热的感情,却做不到段雪柳那般无所顾忌,热烈而张扬地去表达、去追求。
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段府门前,几只灰雀在啄食着路人洒落的谷米。不远处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灰雀扑棱着翅膀,飞到院内的树梢上去了。
“老爷,真的不去吗?”丁叔好言劝道:“不管怎么说,您也当坐那高堂之位啊。”
段老爷冷嗤一声,恨铁不成钢地愤懑道:“风尘女岂敢登我大雅之堂!我段家是绝不会承认这种儿媳的。枉我苦心栽培这么些年,竟养出段雪柳这种逆子,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呐!”
段雪柳的两个便宜哥哥亦一派事不关己的样子,生怕污了自己的名头,早就躲得远远的,到现在不见个人影。
丁叔苦笑着点点头,默默退下了,段雪柳那边还需要他帮忙。他本是恪守传统礼教之人,之前自己也还一直劝段雪柳在家里办婚礼,可这小少爷死活不听,自个儿又跑去繁华地段买了新的宅子。现在看来,确实是段雪柳对了。世事炎凉,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段雪柳府邸门前围满了人,有些是来看热闹的,而更多的却是挥泪祝福的曾经的爱慕者。她们哭着笑着,或从遥远的地方不远千里赶来参加这场可望不可即的盛大婚礼,看着自己曾心心念念记挂的人从此有了归属。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掌声雷动,久久不绝。看热闹的笑着喝彩,关心的默默祝福,爱过的泪如雨下,没人晓段雪柳独自红了眼眶。
他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生怕一眨眼,梦就醒了。
“谢谢你,愿意陪着我。”合卺酒举杯时,段雪柳轻轻地说。
千盈盈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取过段雪柳的酒杯,贴近他的唇边,待他薄唇微启,倾倒而空。
“各取所需罢了。不过,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爱上你呢。”
段雪柳笑笑,将桌上另一壶烈酒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续,带着几分沙哑沉沉地说:“有时候我挺羡慕可以随意买醉的人,可我却只能时刻保持着清醒,怎么也喝不醉,也不能喝醉。不管别人怎么时时算计着我,我又如何处处算计着别人,我还有人要守护。而我身后,空无一人。”
“谢谢你,爱着我。”千盈盈靠在他肩上,亦轻轻地说,“你是我所遇见的为数不多的温暖和温柔。”
段雪柳犹豫着伸出手,将她抱在怀中。
千盈盈抬头望着他,弯眸道:“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你。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即使还没有爱上你,我也再不会爱上别人了。”
闻言,至此,段雪柳心中一颤,连呼吸也微滞。
“还有啊……”
也许过去的日子里的确很少有这样温馨安逸的时刻,淡淡的香薰点着,暖暖的火苗跳动着,还有人抱着,在耳边温声细语地说着话,千盈盈的话不知不觉也多了起来。
“段雪柳啊,你明明只见过我遮面的样子,却可以将自己复刻出我的容貌。明明是个男子,却舞得比女子还更美得不可方物。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段雪柳此时心绪已纷乱,呼吸也跟着乱了,胸口随略显沉重的呼吸起伏着。
“喜欢梅花吗?”他忽然这么问一句。
“喜……喜欢。”千盈盈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又自然而然地顺着话题接着说:“小时候,居住的院子里种满了梅花,风一吹,花瓣落了满天,香气也飘出好远好远……我——唔?”
还没等她说完,段雪柳已将双唇轻轻覆在她的唇上,像是初尝蜜糖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舔舐着。唇齿相依间,千盈盈嗅到了段雪柳身上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梅花香,竟也不自觉地陷溺。
“哈……”段雪柳如梦初醒,慢慢地将她放开,哑然道:“对不起,我……”
千盈盈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逃似的拉开了门,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外面,习惯性地又爬上了屋顶。此间月朗星稀,却偏偏有人心乱如麻。
烟花散(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