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林,试试这袋。”
陆之珩先指了指面前最近的一袋米,名叫贺林的官兵便上前去弯腰抱起米袋。
“如何?”
“差不多。”
陆之珩点点头,调转方向指向一袋:“这个。”
一刻钟后,陆之珩靠着随机抽选的法子让贺林先后掂量了二十几袋米。人力称重并不能得出太精确的数目,但半斗和一斗、一斗和两斗的差别总是一抱就知道的。
随机抽的二十袋米里边没有重量不对的,想来这些人也不敢用如此拙劣的手段糊弄他。
“拆袋查验。”陆之珩再次下达吩咐,依旧使用随机抽选的办法。
一刻钟后,抽查结束。拆袋毕竟是麻烦事,如今大雨刚走空气中还十分湿润,若是拆的多了一时处置不完,受潮生虫便是浪费粮食。
所以陆之珩只抽了今日需要的数量,贺林带着其他官兵开袋翻查后回来禀报,袋里装的都是米,没有掺别的东西。
县令笑着上前:“太子殿下查验得如何?”
陆之珩道:“并无差错,将这些米运回县衙,叫人即刻生火煮粥,准备救济受灾百姓。”
县令应了下来,转头吩咐小吏去办。看着陆之珩转身准备离去,他关上仓库大门重新上锁后追了上去。
“太子殿下,下官还有一事不解……”
“何事?”
“这些粮食按人口发给村民便是了,为何非要在县衙熬成粥再让他们来吃,这样周折一番费时又费力,人都聚在一起保不齐还容易出乱子。”
陆之珩瞥他一眼,道:“此次为何受灾?不正是因为下了两日大雨,百姓家中都被水淹了,你把粮食发给他们,他们回去还得生火煮粥,家家都要生火,你三青县如今有这么多干柴吗?”
县令抹了把汗,干笑两声道:“太子殿下思虑周全,臣惭愧。”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是想不到,还是没用心?”陆之珩语气冷了两分。
县令闻言一惊,不敢再接话了。
正午时分,三青县县衙门前搭起了棚子,棚子底下放着一大口锅,锅里冒着热气儿,边上站的都是配了刀的官兵。
陆之珩也在棚下,只是不在锅炉旁边,他远远站在边上看着受灾民众排队领粥。
人群中时不时便起一阵骚动,翻来覆去就是那点小事。
“唉你这人怎么插队呢!我先排这儿的!”
“你一个人拿五个碗是什么意思?你有多大肚子能吃这么多?”
“我家人多,我替我老娘孩子领的,怎么不行?”
“空口无凭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老娘孩子没长腿自己不能排吗?”
“你一个人领走这么多,后边来的岂不是没得吃了?”
几个人争吵间已经排到了跟前,贺林看着面前摆成一排的五个碗,下意识皱了下眉头,回头以眼神询问太子。
“给他盛满。”陆之珩道。
那人连连道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叫你家人过来帮着端走,你一个人哪里拿得了?”
贺林劝阻的话音到底是晚了一步,那人尝试着拿起第三个碗时便没端住。
贺林想着这粥刚出锅正滚烫,伸手想替他扶一把,不想半碗粥直接倒在了他的手上。
“嘶——”他手上肉眼可见的红了烫红了一片。
领粥的灾民顿时慌了神,‘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人有罪,小人有罪!求大人饶了小人!”
贺林还抬眼看他,勉强稳住声音说:“没事,你先把剩下的端走。”
话音一落旁边的官兵便主动上前帮忙,除了将那四碗粥端走,又给他补上了打翻的一碗。
陆之珩走上前,拍了下贺林的肩膀说:“梁太医在县衙内,你去找他处理一下烫伤处。”
贺林咬紧牙关看了一眼面前的粥,背过手在衣服上擦掉粘稠的米汁,随后转身叫来另一名官兵:“你过来替我施粥。”
被点到的官兵还没答应下来,陆之珩先抬手拦下了。
“我亲自来。”
“这……”贺林刚想张口称殿下,又想起端信伯交代过别在外边暴露太子的身份,话在嘴里打了个转便改了说辞:“那您小心些,一碗别盛太满。”
“我知道。”陆之珩看着他进了衙门,才接过铁勺继续给灾民施粥。
在盛粥之前,他先看向后边还在排队的民众,朗声说道:“大家不必拥挤也不必争抢,衙门里余粮充足,你们人人都能吃到粥。你们推搡拥挤打翻米粥,粮食不会疼,疼的不是你们就是我。”
人群渐渐消停了,施粥继续进行。
不远处衙门正门口,戚铃兰默默驻足良久。她今日穿着束袖的衣裙,面上戴了一条面纱。她想着窄袖方便做事,能帮这些灾民尽一分力也是好的。
却是没想到陆之珩早就在这儿了,还亲力亲为掌勺施粥。
“姑娘,咱们过去吗?”
人都已经出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回去继续躺着。戚铃兰叹了口气,还是向棚子走了过去。
“你怎么过来了?”陆之珩说话时没耽误手上动作,刚给百姓盛满一碗粥。
“殿……你背后也长着眼睛?”戚铃兰脚步一顿。
陆之珩笑而不语。
戚铃兰又上前两步,问道:“有什么能让我帮忙的?”
陆之珩不急着回答,又打出去两碗粥才抽空看她一眼,说:“我头上出汗了,手里拿着勺不方便,你帮我擦一下。”
戚铃兰身子一僵,险些脱口骂他想得美。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陆之珩声音淡淡的,似乎夹杂着几分失落,又像是嘲讽她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做。
戚铃兰一咬牙,接了乔茱的手帕,从后边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么高我够不到,好歹低个头让我擦。”
陆之珩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去,当真弯了点腰把额头递到与她齐平的位置。
“你动作快些,我还要继续施粥的。”
戚铃兰将手帕糊到他头上抹了一下,没好气道:“擦好了。”
陆之珩却是得寸进尺,扭过脸又将另一侧朝向她:“还有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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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婢女是不是僭越了?总感觉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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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28章
◎疾苦◎
好个蹬鼻子上脸的男人。
戚铃兰的好脾气用尽了,将手帕揉作一团往他侧脸上拍去,“还要擦吗?”
“好了,谢谢。”陆之珩看她面有羞恼隐隐有发火的迹象,于是见好就收。
面前受灾村民双手捧碗接了热腾腾的白米粥,感激地向陆之珩道谢。后面的妇人排着队走上前来,目光忍不住看向戚铃兰。
即便隔着面纱她也能看得出女子貌美若天仙,心里由衷羡慕,叹道:“官爷和夫人真是郎才女貌、相当般配啊。”
被夸赞般配的两人皆是一愣。
后边老汉也感叹:“官爷在外边赈灾施粥,夫人出来帮忙擦汗,真是恩爱!”
谁想同他般配?
面纱下戚铃兰脸色泛红,心底懊恼不已,她就是早晨青团吃撑了闲的才出来找不痛快。
“我不是他夫人,你们误会了。”
陆之珩低着头,唇边微微显露几分笑容。
老汉听得戚铃兰出言否认,表情不由得一怔,看看她又看看陆之珩,见着戚铃兰头发散下来并未全部挽成发髻,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小人眼拙,官爷与姑娘不是夫妻,那想必是兄妹吧?”
这下轮到陆之珩心梗了。
戚铃兰乐得接受这样的误解,眉眼一弯笑而不言,在民众眼中便是默认了。
下一位领粥的是一名中年妇人,她面色蜡黄眼圈乌青一看便是几日没有休息,妇人个头不高身形也瘦削,这样娇小的身躯上还压着两个孩子。
前边绑的这还是个婴儿,瞧着不过五六个月大,头顶黄毛稀疏,不像富贵人家的孩子圆润可爱,小小的孩子已是一身骨头架子。
再看背上背着的那个,应该是两岁左右,脸上五官看着十分狰狞,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妇人颤颤巍巍把磕碎了边角的碗递上去,身上的负重让她使不上力气,两条胳膊不断打着哆嗦,手里的碗抖个不停。
“我帮你拿着吧。”戚铃兰棚里绕到外边,主动提议帮助这名妇人。
“谢谢贵人,贵人真是心善……”
妇人感激不已,说着要向她弯腰鞠躬,戚铃兰连忙拦下她来。指尖触碰到背后那个孩子垂落下来的小手,眼中神色停滞了一瞬。
很烫。
这孩子身上像是点了个火炉一般,肌肤滚烫。
想到后边还排着长长的队伍,数百名受灾村民饿着肚子等救济,她没有立即询问孩子的情况,接下碗盛了粥便递回给妇人。
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戚铃兰目光还随着她的身影远去,只见她在不远处墙根下席地而坐,先把碗放在一旁,然后将两个孩子放下来,十分小心地给孩子嘴里渡米汤。
“我过去看看。”她同陆之珩知会了一声,一不管人同不同意,便带着乔茱向那妇人走去。
妇人专注喂孩子喝米汤,不曾察觉身旁有人走近。小孩小脸通红,一口米汤顶多吃进去半口,剩下的从嘴角冒着泡又吐了出来。
妇人着急地捏开孩子的嘴,试图将米汤再拨弄回去,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方才我碰到这孩子的手,似乎是正发着高热,这样灌是灌不进去的。”
温柔的声音蓦然在头顶响起,妇人怔愣了一瞬才抬起头。
眼前女子蒙着面纱,露出一双明眸,眼中闪烁着关切。仅从她露出的部分来看,女子肌肤细腻如脂、嫩白无暇,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
妇人连忙向后躲了一下,惶恐道:“姑娘可别离得这么近,若是过了病气给贵人,草民万死也担待不起!”
尊卑之分是许多人刻入骨血的东西,越是卑微之躯越承受不起僭越所带来的后果,所以眼前妇人会谨慎、会惊恐、会慌乱,这种拘束并非只字片语能解开,即便解开了,对她今日之后的将来未必是好事。
戚铃兰心下考量一番,没再往前靠近,与她隔着一两步的距离说话。“大娘,我就站在这儿不靠近你,你别紧张。”
“这孩子发着高热,若是不及时医治恐怕有性命之忧,官衙内有朝廷派来的太医,我去叫太医来给他看看吧。”
“这……”妇人仍有疑虑,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道:“姑娘也看得出来,我家里穷的很,老汉说是出去挣钱,结果大半年没给家里来信了。平日就我一个人四处接些杂碎活儿拉扯两个孩子的吃喝,我实在是看不起病、也买不起药啊。”
戚铃兰瞧她虽然憔悴,可眉眼之间仍然紧致,最多不过二十来岁。这般年轻便遭了这么多罪,谁见了都不免唏嘘。
她闻声安抚道:“大娘你放心,不用你花钱。朝廷派钦人来赈灾就是为了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你的孩子发高热有性命之忧,太医自会全力医治,怎么可能要钱为难你呢?”
“真的?宫里的太医能白给我儿子看病?”妇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难掩欣喜。
“是真的。”戚铃兰再一次肯定地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搭建的另一个棚子,“官府原先就安排了两位太医今日午后在那儿义诊,这孩子烫的厉害不能再等了,大娘先过去占了第一位,我进去叫太医出来。”
“好好好,多谢姑娘!我这就过去!”妇人喜不自胜,放下碗站起来连朝戚铃兰鞠了两躬。
戚铃兰看她手忙脚乱将孩子背回身上的样子着实狼狈,转头吩咐道:“乔茱,你帮大娘把粥端过去。”
…
这一日县衙门前两个棚下挤满了百姓,陆之珩和两名随行太医都忙得焦头烂额抽不开身。
贺林包扎过烫伤伤处之后几次想回到粥棚领回自己的差事,都被陆之珩挡了回去。
后来看着来打粥的百姓越来越多,县衙里又找了一口大锅,在陆之珩边上新添了个档口。两人一起施粥,速度快了不少。
傍晚时分,夕阳将雨后的云霞灼烧地炽烈通红。县衙走回各个村落路途遥远,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马上就要彻底黑下去,受灾的百姓才意犹未尽般陆续离开。
陆之珩手里的大铁勺握了一下午都没松开过,此刻放下重担才感觉到指骨有些僵了,手掌中被木质手柄磨得火辣辣的疼,手腕也肿了起来、酸胀不已。
梁太医看完百姓的病,回到堂上还得给两个伤员上药,不禁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太子殿下今日亲力亲为,确实是贤明之举,可敬可叹,但您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量力而行啊!”
陆之珩低头扫一眼自己的右腕,道:“孤眼下倒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正是量力而行的结果。”
梁太医进而劝道:“力已经尽了,那殿下明日便好生践行巡查监督之责,将这些差事交还给旁人。”
陆之珩默了。
县令见太子没接话,跟着附和道:“太医说的是,太子殿下对百姓的爱护之心已是人人尽知,百姓对殿下亦是感恩不尽,若是您积劳成疾病倒在三青县,微臣与县中百姓必然愧疚至死啊!”
陆之珩闻言皱了眉头,没好气道:“别动不动将生死挂在嘴边,不知道的以为人命在你眼中如草芥一般。明日施粥由贺林负责,我随端信伯去各个村子巡视一圈。”
县令忧心忡忡道:“殿下,村里刚刚遭了灾那是一片狼藉,道路不通畅,处处有淤泥,走上一趟连鞋袜都得磨破了,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如此劳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