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厨房的人来禀报说午膳已经备好,戚明松于是大手一挥请秦则移步餐厅。
用完午膳之后,戚明松单独和秦则说了会儿话。
一直到申时三刻,戚书兰与小姐妹听完戏回来了。
戚铃兰午膳后便在前院坐着,右手上捧了本书,左手边茶几上放着新鲜瓜果。她吃了两块冰镇西瓜便放下了银叉,目光落回书卷上,还未阅览几行文字,余光扫见门前似有一道身影走近。
抬头一看,戚书兰回来了。她今日妆发也精致衣裙也漂亮,就是脸上表情不大对,看着不像是高兴的模样。
戚铃兰的目光紧落在她的眉宇间,温声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戚书兰往边上一坐,神色恹恹的,手里绞着一张浅蓝色的手绢子。“戏听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方才只是觉得她神色不对,此刻听着明显不耐烦的语气,戚铃兰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猜想。
看她这样子,指不定是在哪受了气。
书是读不下去了,戚铃兰取了桌上放着的书签夹进去,随后将书卷放在一旁,试探着问:“怎么听个戏还听的不高兴了,那些官宦小姐说什么难听话了?”
“何止是难听!”正如戚铃兰预料的一般,戚书兰听了这话便要发作,满脸气愤地拍了下桌子。
“姐姐不知道这些人说起话来有多烦人,明面上笑盈盈温声细语,乍一听还以为是好相与的,细琢磨才觉出不对!我还跟着傻乐呵了半天!”
戚铃兰有什么不知道的,笑里藏刀的嘴脸她见多了。
“她们说你什么了?”
听戚铃兰问起其中详情,书兰又不吱声了。就像那河里的蚌壳儿似的,半晌不肯开口。
她不愿意说,戚铃兰也能猜到个大概。无非是故意戳人短处,拐着弯儿地挖苦一番。
她只是有些奇怪,这些人约着书兰去听戏,之前肯定已经有过交情,若是有什么不对付,为何偏偏今日才发难?
“你前几次见陈三姑娘,她也是这么说话吗?”
戚书兰愤然道:“不关陈三姑娘的事,她原是只约了我一个人,谁知道今日在戏楼遇见吴姑娘和林姑娘,说着凑巧便拼了桌。”
戚铃兰听到这儿才微微皱起眉头,这两个人她也是见过的,茶馆那回就数林氏话最多,花朝春宴上吴悠宁不是还挺和气?
还没等她发问,戚书兰又接着抱怨起来:“吴姑娘文文静静的倒是还好,就那个姓林的嘴欠,一折戏不到一个时辰,光听她的恶心话就听了半个时辰,要不是顾忌她有个好姑母,我早就不想待了!”
林氏的好姑母便是宫里正得宠那位贵妃娘娘,别说吴氏陈氏不敢说什么,就算是丞相的女儿也会给她几分面子。
戚铃兰还是有些欣慰的,书兰在京城这两三个月长进不少,知道忍住脾气回家来抱怨了。
她叉一块西瓜递到书兰面前,好声安抚道:“不想说就不说了,大热天的何必为些不相干的人动气,吃块西瓜降降火吧。”
戚书兰张口咬下西瓜,腮帮子鼓动两下咽了下去。
戚铃兰笑着说道:“方才你不在家,家里可是来了一位有头脸的客人。”
戚书兰听到这话忍不住抬起头来:“谁啊?”
戚铃兰道:“本届科举的探花郎,你猜是谁?”
“探花郎?”
戚书兰隐隐想起听人提起过今年科举的事情,这一届科举的状元郎是王氏子弟,探花郎是什么人来着……
“我认识这人吗?”
“认识。”
戚书兰认识的读书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得了这番答复非但没想起是谁,眉头反倒皱得更紧了。
她依稀想起两个月前楚家三口人来家里做过客,婢女跟她说起过楚二公子要参加春闱的事,于是盲猜道:“难不成是楚家二公子?”
“当然不是。”戚铃兰说:“楚睿殿试失利只得了二甲,还是个五十多名。”
“那能是谁?我真想不出来了。”
戚书兰的话音刚刚落下,戚明松和秦则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外的庭院中。
秦则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
“书兰姑娘真是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亏得从前我有什么好玩的都想着你!”
听见这个声音,戚书兰的眼睛陡然亮了一下,扭头看向门外,正好与秦则四目相对。
她欣喜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呼道:“秦则哥哥!居然是你?”
“没想到吧。”秦则刚刚抬起手习惯性的要戳她额头,随即想起两人年龄都大了不应像以前那么毫无顾忌,一个悬崖勒马把手按了回去。
戚书兰玩笑着说:“连你都能考中探花,那我读两年书是不是也能考科举了啊?”
秦则也不恼,反倒顺着她说:“那可说不准,你束个冠发穿身男装,再画两撇胡子,指不定下一届换你做状元郎。”
戚明松是听不下去了,一手按着书兰的脑袋,另一手拍在秦则肩膀上。
“差不多得了,小秦你别以为她名字里带个书就是文化人,她连字儿都认不全呢。你要说铃兰能考状元,我还能相信几分。”
戚铃兰在一旁看热闹忽然就被点了名,虽然知道父亲开起玩笑不着边际,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不得不说秦则真是戚书兰的良药,三言两语就让她忘了方才的烦事。
秦则又在前厅喝了杯茶,才向戚明松告别。
戚明松看了一眼天色,扭头问道:“时辰还早,眼下你又没领差事,何必这么着急回去?留下来跟我下两盘棋,吃完晚饭再走也不迟啊。”
秦则摆摆手道:“伯爷,不是我不肯久留,实在是住得远了些,用完晚膳再回去怕是天都黑了。”
戚明松若有所思,思索片刻后问他:“你住在什么位置?”
秦则道:“长安南城,乐安街那一片。”
“那确实是远了些。”戚明松又问:“租的院子?”
秦则点点头说:“是,地方不大,但价格着实便宜。”
戚明松道:“便宜顶什么用啊,进一趟内城得半个多时辰,往后封了官职早晨应卯你得什么时辰起身?”
秦则无奈苦笑,“租的房子都是这么远,要不伯爷替我向圣上说几句好话,看看圣上能不能赏我一座良宅?”
戚明松自是没有这么大能耐。
“且熬着吧,指不定你运气好,封了官职再赏你个官宅。”
他没再挽留秦则。
眼看着客人准备告辞,戚铃兰喊了秦则一声。
“秦公子。”
秦则脚步一顿,疑惑地回过头:“铃兰姑娘,怎么了?”
“我看秦公子方才是一个人走着来的,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是没来得及雇佣还是不曾做打算?”
这一问倒是让秦则愣住了,他自幼家贫,父亲去得早,剩他一个人照顾母亲到十五岁,母亲也走了。
早两年是没有使唤人的条件,如今是没有找人伺候的意识。
“我自己起居没什么不方便的,就不必雇人伺候了吧。”
戚铃兰道:“秦公子好歹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伺候的人可以没有,管家车夫总是要雇一个的,最好是雇个练过拳脚的,凡事都方便一些。”
听她这么一说,戚明松也颇为赞成地点了点头。
“铃兰总是比我想的周全。乐安街离酒肆赌坊不远,平时里打架斗殴偷抢钱财的事情都不少见,进出有人跟着,他们就不敢动到你头上。”
秦则笑着说:“我也没那么呆笨,他们要是冲我来我撒腿就跑了。”
“那传出去多不体面?”戚明松拍拍他的肩膀,“你如今每个月都领朝廷俸禄,还有陛下的格外恩赏,买两个奴仆绰绰有余,别吝啬这点小钱。”
秦则还是听进了劝说,应了下来:“好吧,我多留意着,有合适的便雇下。”
…
客人走后戚书兰便回房休息去了,前厅就剩下戚明松与戚铃兰父女二人。
戚明松望着门外,手上轻轻滚着扳指,“铃兰,你觉得秦则为人如何?”
戚铃兰回头看了父亲一眼,隐隐能猜到这一问背后的用意。
“秦公子才学出众、前途无量,品性纯善忠义,脾气也十分温和。”
而且他父母都已经离世,没有什么家庭琐事牵绊,可以说是世间难得的佳婿贵婿。
戚明松接着说:“他十九,你下个月十七,年龄倒也相配。”
话音刚落戚铃兰便站了起来,朝父亲微微欠身说:“父亲,秦公子中意良配的恐怕不是我。”
秦则对戚书兰显然比对她亲近,这一点她看得清楚,戚明松也看在眼里。
“京城里看的过眼的男子就这么几个,能像秦则这样才德品性俱佳的可以说寥寥无几……书兰到底比你小一岁,她还能等。”
戚铃兰无奈劝道:“女儿知道父亲是为我的婚事着急,可再怎么着急也不能乱点鸳鸯谱啊。”
戚明松的目光不经意地转向皇宫方向,放眼望去阳光明媚晴空如洗,他却猛地一阵头疼,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本不该着急的,若是铃兰不想嫁人,一辈子留在家里他也养得起。着急就着急在,如今有人正惦记他的好女儿。
昨日他去德政殿面圣,在门口等候时免不了听见里边的交谈声。敬文侯提起太子年已十九,该选太子妃了。
陛下只道知晓,命敬文侯跪安。
他进殿后悉数禀明三青县事宜,跪安之前却被陛下喊住了——
陛下问戚氏女芳龄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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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这个皇帝心里还是向着太子的,果然是难以捉摸】
-完-
第32章
◎命定◎
德政殿中一派肃穆寂静,皇帝没有召集朝臣商议政事,也没有叫太子协助批阅奏章,而是微微俯身仔细翻阅着御桌上的几幅画像。
画像上画的是相貌气质各不相同的女子。
皇帝逐张翻看了一遍,便将画像推倒了一旁,食指敲了一下桌面,守在边上的尚宝立即走近前。
“陛下有何吩咐?”
“将这些画像送去东宫,让太子选一张。”
尚宝恭恭敬敬地弯腰低头接过画像,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两刻钟后,尚宝空着手回来了,身后倒是多了个人。
画像在陆之珩手中,他进殿后依着规矩向龙椅上的人行礼参拜,得了“免礼”二字才起身,上前将画像奉还。
皇帝余光扫见他递来的画像,于是扔下看了一半的请安折子,挑眉瞥向他。
“太子这是怎么个意思?”
陆之珩道:“儿臣选不出来。”
皇帝笑了笑说:“你选不出来,那就是要朕帮你决断了。”
陆之珩心里清楚,皇帝早就发现了他对戚铃兰的感情。他也毫不怀疑以皇帝的心性会为了折磨他做出乱点鸳鸯谱的事情。
“儿臣不是不知选谁,而是想选的人不在其中。”
“你想选谁?”
如此直白的问话,根本没有给陆之珩含糊敷衍的机会。
“戚铃兰。”
陆之珩低声道出这个名字,心头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反倒压力倍增、心情忐忑。
他无法分辨皇帝如此一问是存了什么心思,是愚弄他,还是有意成全。
如果皇帝今日真的发了善心,要下旨赐婚,他固然欢喜,可戚铃兰会如何应对?
她那么记恨他,怎么可能愿意再嫁给他。
抗旨拒婚无疑是对君权的藐视,也是对皇室尊严的挑衅。如果她冲动之下真这么做了,他这毫无实权的太子又有几分把握能在皇帝盛怒之下保全端信伯府?
陆之珩将头低得很深,皇帝不曾察觉他的情绪,只是眼中多了几分玩味笑意。
“朕依稀记得,陆伏生也说过喜欢她?”
陆之珩不答话,半掩在袖口中的右手默默攥紧。
皇帝居高临下将他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嘴角不自禁地微微上扬,心中忽觉一阵舒畅。
太子自小就是一副看淡红尘超脱世俗的样子,薄情、冷漠、呆板,旁人称赞他沉稳成熟,都是狗屁。
人活着没个活人样,身子病殃殃的,性子也丧气,这算哪门子沉稳?
顶着一张跟先皇后九成像的相貌,整日板着脸在他眼前前晃悠,恍惚间还当是回到了咸康末年,两两相望,徒增怨怼。
真是难得一见,陆之珩竟然也有了几分活人样子,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皇帝故意起身走下台阶,走到陆之珩的面前,用左手按住他的头强迫他抬头对上目光。
“你是朕的嫡子,伏生是朕的爱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说朕应该向着谁?”
陆之珩迎着皇帝那张严肃的脸上为难的神色,却是险些笑出来。好个嫡子与爱子之分,皇帝如此偏爱陆伏生,又何必假惺惺地问他。
“儿臣不敢揣测圣意。”
皇帝松了手,沉声道:“你诚心求朕,朕或许就成全你了。”
陆之珩没吭声。
皇帝的耐心渐渐消耗殆尽,背过手转身回龙椅上,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再看底下比石头还硬的人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他扬起手中奏折狠狠向陆之珩扔去。
“滚。”
皇帝的脾气喜怒不定,陆之珩已经习以为常,他弯腰捡起砸在脚边的奏折,上前两步放回御桌上。
“儿臣告退。”
…
戚铃兰的生日是六月六,眼看着就剩下几天的时间,赵氏得了戚明松的吩咐,要在府上给她操办生辰宴。
赵氏初步拟了一份宾客名单,命人叫戚铃兰到花厅来查看名单是否有遗漏。戚铃兰前脚进厅堂,还没来得及和赵氏打招呼,刘叔后脚就进来了,一副慌张模样急出了满头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