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
此时端信伯府的气氛与东宫有几分相似,又不尽相同。东宫是喜气洋溢,伯府则是在喜气中多了些离别的忧愁。
戚铃兰今日一早就被唤起身沐浴洗漱,随后绞面上妆,梳头打扮穿上沉重的嫁衣。为了她的脑袋与脖颈着想,凤冠暂时是放在一旁,直等到时辰近了才戴上出门。
戚明松坐在正堂上,平日里威武雄壮的模样不复存在,今日他最是脆弱,眼泪掉了好几回了。
从前他也常常不在家,一离开就是半年,但彼时分别都知道还会再见,再见时她仍是他最疼爱的大闺女。
今日一别,往后隔着一座宫墙,虽然同在长安却不能轻易相见,即便是相见了,也要守着礼数称一声太子妃。制定礼数的人真是残忍,他就没有骨肉至亲吗?
赵氏到底没有正室名分,今日是不能坐在戚明松旁边受戚铃兰的拜别之礼的。只在戚铃兰还没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她握着戚明松的手聊做安慰。
秦则从外面进来,对戚明松拱手说道:“伯爷,铃兰姑娘过来了。”
秦则不是伯府的人,与戚明松也没有亲缘关系,只是戚明松器重他,将他当晚辈培养,他与伯府才格外亲近。
今日戚铃兰大婚,按照婚俗新妇家中总要有男丁撑排面,若是娘家没有男子撑场,旁人势必会看轻新妇。偏偏戚明松无子,挑来选去就请了秦则来帮忙。
秦则不会嫌麻烦,他家世微薄在京城受尽白眼,戚明松此举于他而言也是抬举他了。
戚明松听着这声禀报,拿绢子擦了擦眼角,收敛了面上的愁色。赵氏也转身离开了主位,到旁边与戚书兰和香兰站在一处。
书兰盯着门口,很快戚铃兰盛装身影就出现在了堂下。
她这身嫁衣是宫中从六月赐婚后就开始绣制的,十几名技艺高超的绣娘手绣了三个月,绣成了今日婚服上金灿灿的凤纹。
头顶凤冠亦是如此,上边镶嵌的珍珠还是从南海贡品中精挑细选出来最圆润的。
衣装华美,也得人长得漂亮有贵气才能架得住。戚铃兰便是能撑起这身衣服的人,十七岁的年纪已然有端庄稳重的气质,结合这身衣服还隐隐有了太子妃应有的威严。
戚明松看着她徐徐走来,心中五味杂陈。欣慰是有的,家中娇女初长成,一朝贵为太子妃……心疼也是有的,从今往后她就像今日一般被沉重的皮囊压抑着,被无形的枷锁禁锢着。
一想到这,他眼眶又湿润了。
“父亲。”戚铃兰走到戚明松面前,最后一次给父亲行了请安礼。
戚明松明明已经忍不住要老泪纵横,却还是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端详她的模样。
她和临蕴长得真是非常相像。
往后他不能再这样直视铃兰,便是再也看不到临蕴的模样。
“铃兰,往后你身在宫中或许会有许许多多的难处,你若是不知该怎么办,就让人给父亲送信。你就算嫁出去了,也永远是为父最疼爱的女儿,端信伯府永远是你的家。”
戚铃兰从闺房出来时还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她是第二次经历这场大婚,也是第二次离开娘家了,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潸然落泪。
戚明松这番话,成功让她鼻尖一酸眼眶温热。
“女儿明白。”她低头让泪珠直接落下而不是滑过脸颊污染妆容,稍稍止住泪意才抬起头来:“女儿离家后父亲要保重身体,夜里早些休息,别忙到太晚。朝廷上的事情能躲清闲就别多掺和,咱们家不需要再大富大贵,只求一个安稳。”
“为父都明白。”戚明松重重地点了下头。
说话间院外便传来喧闹声,刘叔大声喊着:“太子殿下来了!新郎官来了!”
戚明松起身出门看去,陆之珩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院外,随他一起前来的还有云家的几位公子。
“臣叩见太子殿下。”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陆之珩目视眼前跪拜行礼的众人,亲自上前扶起戚明松,道:“岳父切勿多礼。”随后再对众人说:“都免礼平身。”
眼前众人才起身站直,身后跟来的礼部官员便大声宣道:“新妇拜别双亲!”
听到这个声音,戚明松重新回到主座上,在他身旁放着亡妻俞氏的牌位。
戚铃兰低下头,在乔茱帮扶下掀裙摆跪在堂下,双手交叠着朝双亲叩首。
“不孝女戚铃兰拜别父亲、母亲。”
陆之珩不知什么时候跟到了戚铃兰身边,他身为太子贵为储君自然不能屈尊拜臣子,但他还是站在戚铃兰身旁,对戚明松和俞氏欠了下身以表心意。
拜别双亲后,戚铃兰是真要离开了。一旁的嬷嬷给她盖上盖头,乔茱托着她右侧小臂,秦则跟随在左侧身后,戚铃兰在簇拥中迈出端信伯府的门槛。
新娘子上了花轿,外边跟来接亲的云家公子们便唱起了吉利的诗文。
礼部官员高声道:“起娇!”
陆之珩骑回白马上,太监抬起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皇宫方向驶去,花轿后便是新娘子带的嫁妆,整整一百二十八抬,称之十里红妆不为过。
伯府门前戚明松还依依不舍地看着,院内香兰安安静静站了这么久已经是闷不住了,嚷着要吃甜汤。赵氏忙拉着香兰回后院去,书兰看看母亲又看看门前的父亲,最后选择跟上前者。
“娘,姐姐嫁进宫里,我是不是就见不到她了?”
赵氏一面安抚着香兰,抽空瞥了她一眼,道:“见不到她不是还有香兰呢,明明自个儿有亲生的妹子,你怎么老赖着铃兰那丫头?”
戚书兰道闷闷不乐道:“我和姐姐能玩到一块,香兰她才多大?我和她能说什么?”
赵氏扫量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如今也不小了,怎么还成天想着玩呢?你看看你姐姐今日的排场,那是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啊!你父亲就快把咱家都给她搬去做嫁妆了,也不知道轮到你大婚时咱家还剩几个值钱玩意儿……”
戚书兰不以为意,“娘!父亲好歹是个伯爷,咱们家哪儿有这么穷,才两副嫁妆就能搬空了?”
赵氏拉过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说:“你个蠢丫头……父亲连云海老家都田庄都给她了!”
戚书兰愣了愣,半晌才道:“咱家都到京城了,云海的田庄还有什么用处?”
赵氏气结,懒得再同她讲道理,拉着书兰便回房去了。
…
花轿车队已经到了内宫门前,太监停下脚步屈身落轿,陆之珩也从马上下来,到轿门外由等戚铃兰下来。
戚铃兰从轿门探出身子,便看见陆之珩的手递到她眼下,在她仅有的视野范围内。稍作犹豫之后,她扶住了陆之珩伸来的手下了花轿。
从宫门到金极殿要走过一条长长的红毯,还要登上六十级台阶。远处大殿屋檐下,皇帝巍然坐在龙椅上,一侧站着宗亲近臣、礼部官员,另一侧站着后宫妃嫔和皇子。
戚铃兰微微错开半步跟在陆之珩身旁,陆之珩脚步放的慢,不知是顾及她低着头看路不方便还是他自己也辛苦,两人走上层层台阶,来到金极殿外。
新人站定,礼部官员开始宣读诏书。全文极其冗长,多是溢美之词,官员念得口干舌燥,在场众人听的也是不甚痛苦。
终于等到全文念完,殿前静默了须臾。皇帝摆了下手,示意礼部官员继续下一个流程。
“一拜天地!”
陆之珩才松开戚铃兰的手,两人转过身面朝殿外长天躬身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再转回身,面朝皇帝行跪拜大礼。
“夫妻对拜!”
二人面对面弯腰对拜直到听见礼部官员高呼“礼成”才直起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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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36章
◎一更◎
皇帝没有拖延时间,礼成后就让两人辗转去奉先殿了。
从迈进大殿,戚铃兰隔着盖头都能闻到浅浅的檀香气味。陆之珩虚拽着她的袖子走上前,在先皇后牌位前松开手,往蒲团上屈膝一跪。
戚铃兰并未听到礼部官员的声音,从仅有的视野中看到陆之珩跪下时愣了一下,随即跟着跪在了他的身侧。
她记得流程中祭告先皇后时应该有人主持,怎么礼部的人竟然没跟进来?
偌大一座奉先殿,此刻只有穿着婚服的一对新人,从殿外看着有些诡异。
陆之珩眉宇之间流露着罕见的虔诚,双手交叠俯首一拜,再直起身望着面前刻有“敬惠皇后云氏”的牌位,沉声开了口。
“儿臣今日加冠成人,迎娶端信伯戚氏嫡长女为妻,特来告祭母后。母后英灵有知,请受儿臣与太子妃一拜。”
戚铃兰适时向先皇后俯身一拜,温声道:“儿臣太子妃戚氏拜见母后。”
至此,大婚流程已算走到尾声。戚铃兰微微掀起盖头一角去看陆之珩,他却是仍然跪着没动,还没有起身的意思。
她张了张口想出言询问,又觉得这时候催促有些不妥。就在他她犹豫之际,陆之珩的声音再一次在她耳旁响起。
“母后英灵为证,陆之珩今日在此起誓,我今日与戚铃兰结发为夫妻,则此生必不负她,更不会伤害其父戚明松。”短短片刻的沉默,他很快接上了下一句:“若违此誓,愿受天罚。叫我人神俱灭、不入轮回。”
戚铃兰听到陆之珩这番誓言着实愣了半晌,这还是三个月前她故意探他的时候提的要求,放肆至极,他却还记得。不但记得,还依着她的意思,在先皇后灵前发了誓。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礼部官员没有跟着进来,这肯定是陆之珩提前吩咐过了。可他为什么会接受这样放肆的要求?
陆之珩见她没有反应,就先从蒲团上站起来,再伸手扶她:“起来吧,可以回东宫了。”
戚铃兰由着他牵手搀扶,两人走出奉先殿,又在众人簇拥中坐上轿子,前往大婚流程的最后一站——东宫。
宫里抬轿的太监训练有素,路上抬得非常平稳,戚铃兰眼前只有一片红,透过红纱隐隐能看到两侧宫墙。
她脑海中还回荡着方才陆之珩的誓言,偶尔穿插前些日子父亲说的话。
——“戚氏无后,根本不足为虑。”
她一直忽略了这一点,父亲始终不曾续弦,膝下无子,这一代风光过后就没有然后了,根本不足为帝王忌惮。
陆之珩有什么理由如此费心害他?
但如果不是陆之珩,还能是谁?难道父亲真会一时不慎误入林间瘴气?父亲行军多年不可能如此轻率……
这一刻她竟有些痛恨身旁年轻的太子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没有机会重新彻查当年之事。
“落轿!”
随着这个声音落下,太监太监稳稳地落了轿子。汪富海领着一众下人在宫门口迎接,大声喊道:“奴才恭迎太子殿下,恭迎太子妃!”
他身后的宫女太监紧接着喊道:“恭迎太子殿下,恭迎太子妃!”
陆之珩下了轿子,牵过戚铃兰的手踩着脚下正红色的地毯从正中门进入东宫。
婚房即是二道门内的主寝殿,这里曾经是太子一人的寝殿,从今日起它迎来了女主人。
戚铃兰进了婚房坐在卧榻上,榻上铺了厚厚的褥子,十分柔软,坐着不累人。陆之珩还要去前院厅堂招呼客人、应付酒席,估摸着要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婚房里守着的嬷嬷们早就得了太子的叮嘱,说完吉祥话便主动退下了,省的太子妃拘束着不能休息,再累坏了。
听到嬷嬷们离开后关紧房门的声音,戚铃兰还端坐着等了一会儿才对外边喊道:“乔茱。”
乔茱听见传唤就进来了,笑着道:“姑娘,奴婢在。”
戚铃兰兀自掀开头上的红纱扔在一旁,起身走到屏风外,黑檀质的圆桌上摆满了各式糕点,什么青团枣泥糕核桃酥糖丸子,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不必说也知道是陆之珩可以留给她的。
她心中没有太多喜悦,也不觉得如何受宠若惊。陆之珩乐意做这些事情讨她的好,她总不会扮贞洁烈女那一套自寻苦日子过。
扭了头对乔茱吩咐一声:“你盯着点门外,若是有人来了立即知会我一声。”
“诶。”乔茱应声领命,回去门外坚守岗位。
戚铃兰这才卸下防备坐下来喝一口茶、吃两口点心。
从早晨起来喝了两口清粥到现在整整五个时辰过去了,她是滴水未沾、粟米未进,从奉先殿出来的时候恐怕是饿过劲儿了,胃里一真恶心。就着茶水吃进两块糕点,这些个难受的感觉才好一些。
…
前厅,宾朋满座,贺声络络。放眼望去在场的无一不是王孙贵胄,就连刚满五岁的九皇子都跟着来凑热闹了。
诸多皇子中只有太子和五皇子受重视,另外大皇子占了个长子的优势偶尔也能得到皇帝的关怀,其余这些庶出的小皇子自出生起就没见过几次生父,也没机会与太子接触。今日是大皇子有仁心,把他们都带过来凑个热闹。
云翊跟在陆之珩身边,打眼扫过四周,压着声音道:“五殿下还没来。”
陆之珩问:“什么时辰了?”
云翊道:“快申时了。”
陆之珩看了眼天色,道:“不管他,他不来还清净。”
这番话音才落,云翊帮着招呼宾客就席,院外传来一声细嗓声音,是御前太监总管尚宝奉旨送来好酒。
“太子殿下大婚,陛下可是高兴极了,这些陈年佳酿陛下平日都不舍得拿来赏人的,今日都让奴才给太子殿下送来了……”尚宝笑起来脸上都是褶子,却又不显谄媚,反倒有几分憨厚之态。这便是皇帝乐意成天对着他这张脸、大臣见了也不曾嫌恶轻蔑他的原因。
陆之珩向德政殿方向拱了拱手,接着对尚宝说:“劳烦尚公公跑这一趟,还请代我与太子妃谢过父皇恩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