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戚铃兰却看出他平静之下的疲惫和脆弱。
这是她等了数年的解脱,陆之珩想开了,她本该欣喜的,此刻却不忍心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喜悦。
短暂的欣喜之后,戚铃兰渐渐回过神来,心头再次涌上疑惑不解。
“你既然愿意让我离宫,为何还要办这封后大典?”
他明明可以干脆不接她回宫,编造些传闻说她在别宫遇害……如今办了封后大典,再想金蝉脱壳反而没那么容易了。
月光透过窗扉洒在床帏之间,两段龙凤红烛的灯影亦在帐下映出斜斜的影子,陆之珩借着昏黄的微光望着她,望着她眉眼之间疑惑的神色,指尖微动了一下,想伸手触碰她的面庞,最终却放弃了。
“我说过,今生今世我只有你一个妻子,皇后之位本就是你的。你可以将皇后金印弃如敝履,而我不能食言不给你。”
戚铃兰被他的目光看得心绪不宁,随即别过脸去,“那你……”
她的话音才刚刚响起,陆之珩便握住她的手,将后面的话拦了下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走之后,我自有安排。”
戚铃兰默了片刻,小声道:“古往今来,没有一个皇帝会放后宫女子离宫。”
陆之珩道:“从今以后就有了。”
戚铃兰忽然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此时的陆之珩与当太子的时候、和前世身为皇帝的时候都不太一样。
从前他自私、傲慢,根本不会考虑她的意愿,以掌权者的姿态任意掌控旁人。可是如今,他竟然真的愿意还她自由。
陆之珩察觉到戚铃兰眼底复杂的情绪,伸过手抚了下她的肩膀,温声说:“我从出生之日起就注定了永远无法离开这座皇宫,我永远不能像寻常人一样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如果你离开宫廷可以过上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我心中也应欣慰。成全你,亦是成全我自己。”
“如果我改嫁旁人呢?”
戚铃兰看见陆之珩抿起了唇,平静的眼底的掀起了波澜。
陆之珩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必特意告诉我。”
他久违地在戚铃兰脸上看到了真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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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63章
◎谜底◎
次日,天不亮时陆之珩便起身去金极殿召开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
戚铃兰梦中恍惚梦见前世新婚时的情形,那些亲昵、恩爱的景象在她记忆深处遗忘了太久,直至昨夜陆之珩亲口答应放她离去,才渐渐涌上来。
或许陆之珩说的没错,先帝早期虽宠爱林氏,却不会容忍五皇子一系做大,即便陆之珩没有向皇帝请求赐婚,戚氏也将是太子妃的首要人选。
如果他早一些学会如何爱人,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尊重她这个妻子,或许今日会是另一番景象。
“娘娘醒了?”乔茱推开寝宫大门,端着热水来到床边。
戚铃兰已经睁开了眼睛,望着明黄色的帐顶恍惚了一阵子才坐起来。一抬眼忽然扫见乔茱袖中鼓囊着,像是揣了什么东西。
她随口问道:“你袖子里藏什么了?”
乔茱向来不会瞒着她,闻言立即翻袖子把东西拿了出来,推到戚铃兰的面前。
“娘娘,奴婢正想禀报此事。昨日清扫寝宫时,奴婢在先帝的玉枕下发现了这个。当时陛下和娘娘出宫去了,汪富海坐镇东宫也不在跟前,奴婢没来得及禀报,这才拖到现在。”
戚铃兰疑惑地看了一眼她掏出来的木盒,紧接着低头扫了一眼玉枕,“先帝驾崩后,龙床上被褥枕席都悉数撤换过,怎么先前没发现?”
“娘娘有所不知,这龙床有暗格,若不仔细探查还真发现不了。”乔茱说着上前一步,在戚铃兰眼皮子底下移开枕头,指了指床上刻画的金龙。“就这龙纹,奴婢打扫时看这龙眼珠子好生灵动、栩栩如生,正感叹匠人手艺精巧,下意识摸了一下,谁知这眼珠子竟是活的,能转动。”
似是为了映证这番话,乔茱再一次向龙纹伸出了手,稍稍用力一拨,暗格便弹了出来。
戚铃兰瞠目结舌,下意识地摸了摸暗格,才敢确信眼前景象是真。
究竟是什么秘密物件,先帝竟然藏的如此隐蔽?
这会大朝会还没结束,陆之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戚铃兰犹豫了一下,没耐住性子,自行打开了木盒。
木盒中有两张泛黄的信纸,纸上折皱痕迹凌乱交错。拿开信纸,底下还有一张小像。
这是……林氏?
先帝竟如此喜欢她,这么多年了,还在床下藏着她的小像?
这种想法的诞生,就连戚铃兰自己都觉得荒谬。于是她带着疑问翻开了那一张信纸,算不上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她在纸上找到了谜底。
…
陆之珩面无表情地放下信纸,掌中微微用劲,信纸皱皱巴巴的拧成了团。这个动作先帝也做过许多次,所以这纸上才有那么多折痕。
“这是真的?”
“东西是从龙床暗格里发现的,应该不会有假。”说罢,戚铃兰给陆之珩演示了一遍如何打开暗格。
陆之珩眉头紧锁,抿唇无言。
一直以来,众人只知道先帝与先皇后感情不睦,先皇后因此郁郁而终。
却没人知道,感情不睦的原因并非性格不合、也无关外戚权势,仅仅因为一名侍卫仰慕先皇后。
信纸中还夹着一枚先皇后的小像,比起信纸褶皱不堪入目,小像被保存的非常完好,可见无论是那名侍卫还是先帝都十分珍视。
先帝还在的时候曾命人烧毁宫中全部先皇后的画像,即便是陆之珩也不知道母亲是何模样。乍一看眼前的小像,还以为是林氏。可仔细想想信中的内容,再想想这小像为何与信纸放在一起……不难确认这其实是先皇后的小像。
薄情、狭隘、虚伪、自私。一想到先帝,陆之珩心里冒出了这个几个词语。
多可怕啊,他骨子流淌着先帝的血脉,这些卑劣的特点也曾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陆之珩有那么一瞬间感觉有些反胃。
戚铃兰心情也甚为复杂。
她从信中得知这名侍卫名叫白河,曾在戾王之乱中救过先帝的性命,而后不幸被戾王余孽刺杀。
或许就是因为白河已经死,先帝才将愤怒和不满都发泄在先皇后身上。
戚铃兰目光沉了下来。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侍卫白河还有一个妹妹在宫中任女官。白河死后,其妹承蒙先皇后恩惠被云州俞氏收为养女,后来嫁入云海将军府。
戚铃兰看了一眼陆之珩的神色,随即决定保持沉默,不再节外生枝的提起此事。
陆之珩从看完信以后就一直一言不发,情绪压抑已久终究是需要一个突破口。
他紧握着拳头砸在边几上,发出剧烈的响声。指节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了一块,看着就疼。
“方才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就是怕你动气、跟自己较劲。”戚铃兰叹了口气,将纸团从他手里挖出来,随后轻轻握着他的指节,仔细看了看指骨上的淤青。
“他不配为君。”陆之珩道。
戚铃兰不便接这句话,默默起身到妆台前翻找化瘀的膏药。
陆之珩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小伤而已,用不上膏药。”
“这是你说的,往后可没这福气了。”戚铃兰顺势放下膏药,笑着说。
话音才落,她看见陆之珩勾起唇角露出了苦笑。
想到昨日承诺放她离宫,陆之珩改口道:“疼了,要不还是抹点药吧。”
换作是以前,戚铃兰肯定不会顺着他。自己说了不需要,哪有反悔的道理?可他承诺还她自由,有了这个条件,戚铃兰看他是顺眼多了。
片刻之后,寝宫处处弥漫着化瘀膏的气味。
戚铃兰把化瘀膏放回原处,转身回头就看见陆之珩又对着信纸和小像出神。
她犹豫了片刻,终是开了口说道:“你膝下无子,将来总要充盈后宫绵延子嗣,可千万别像先帝这般,白白作践了清白女子,还膈应结发妻子。”
陆之珩道:“我准备将诚王之子陆宁接进宫抚养,记在你我名下。”
戚铃兰一惊,“什么意思,你要立他为太子?”
“是。”
“那诚王呢?你要如何处置?”
陆之珩不急不慢地走到门前,抬头望向远处。“杀了他,有朝一日陆宁得知身世必定痛恨你我,连带着戚氏与云氏两族都不得安宁。”
戚铃兰道:“若是不杀他,保不齐他权欲之心不死,有朝一日又生事端。”
陆之珩按了按眉心,说:“不能杀,也不能放,那就这么关着吧。”
“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他们父子二人合谋篡逆?”
“诚王身后没有兵权,仅仅靠王氏宗族那一点微薄的势力支撑着,纵然有心,也没那么容易。”陆之珩道,“比起诚王,我更担心陆伏生。”
戚铃兰喃喃道:“也是,王氏一族到底还是在天子脚下,反倒是五殿下远在燕州,身旁还有南阳国公主襄助……我还记得林氏一族陨落时,五殿下竟然没有昏了头去找先帝求情,反倒是主动上书请罪。那请罪书不简单,想来是南阳公主的手笔。”
陆之珩道:“那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心眼可不少。先前截获谷梁赭的密信,原是送去燕州的。”
“速归?”戚铃兰有印象,当时是在云外人间得到这份密报。
“是
“没错。”
戚铃兰眉心微凝,先前在谷梁赭府上,话本里明明写着谷梁赭勾结先帝四皇子,意图搅弄靖国朝廷,怎么如今却换了五殿下?
陆之珩见她面色有疑立即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于是说道:“他或许是觉得陆伏生与南阳国沾亲带故,扶持这样一个傀儡,比素未谋面毫无关系的四皇子更稳妥。”
戚铃兰转念一想也能猜到他这番心思,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可问题就在于,他自己不过是南阳国的弃子,五殿下即便与南阳国亲近,也不会念他的好吧?”
“当局者迷。”陆之珩简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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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64章
◎离宫◎
临康元年,正月。
戚铃兰在宫中度过了最后一个冬日,这也是她在陆之珩身边过得最后一个年。
从陆之珩承诺放她离宫至今已经半年了,纵然有依依不舍之情,也总该迎来兑现之日。这半年间宫中没少往外传消息,如今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皇后戚氏感染重病日渐羸弱,比起新皇陛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问病从何来,说法可就多了。
有说是新皇登基前在宫外住的那些日子里遇刺受伤的,也有说乱党贼心不死被人下药的,最离谱的莫过于皇后怀孕不足月意外小产一说。
各式各样的传闻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还有说书人编了故事写成话本在上元茶馆讲演。趁着风言风语乱作一团的时机,陆之珩将诚王之子陆宁接进了宫,以后皇室宗谱上记载,陆宁就是帝后之子。
在旁人看来,这番举动就是皇后垂危的讯号。皇上送她一个儿子,或许是冲喜,也可能是安抚戚家。
正月十七,皇帝召端信侯进宫与皇后相见,进一步坐实了宫外的传言。傍晚时分,端信侯府的马车才驶出宫门打道回府。侯府正门外,赵氏已经等候良久,眼见着丈夫一身疲惫地从马车内下来,忙上前去挽住他的小臂。
“侯爷可算回来了,圣上召您入宫,一去就是一整日,若是再不回来,妾身都要担心是不是出事了。”
温声细语萦绕耳畔,戚明松的神情却不大轻松,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让你久等了,进屋用膳吧。”
赵氏察觉到他状态不佳,犹豫着试探道:“侯爷,铃……皇后娘娘可还安好?”
戚明松才从宫里回来,当然知道戚铃兰什么事都没有。
今日皇帝和他说了实情,皇后久在深宫倍感忧苦,心中愁郁难以排解,皇帝怜惜她,决定放她自由。按铃兰自己的意愿,是想去江南一带隐居。
戚明松听到这个消息,心底又惊诧又欣慰。从一开始戚铃兰就不愿意入宫,他虽心疼女儿但也无能为力。谁能想到,皇帝的气度胸襟竟如此宽广。
戚明松在心底暗暗欣喜,面上却掩饰得滴水不漏。
戚铃兰今日已经叮嘱过他,明面上要做出皇后病逝的表现,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她离宫的事情。
虽说赵氏嫁进戚家已经二十年了,但此事少一个人知道好过多一个人知道。
“唉。”戚明松神色黯然,沉声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氏见他如此悲戚,想到这几日和其他府里夫人吃茶时听到的风言风语,心里大抵猜到了戚铃兰的情况。她紧紧握住戚明松的手,掌心温度悄然传到他粗糙的指尖,温声安慰道:“皇后娘娘千金之躯福泽深厚,定然不会有事的,侯爷别太担心了。”
阳春三月。
书中有无数诗句描绘江南的春色,或写春柳早莺、或写烟雨行舟,可见江南的春色宜人,自古以来吸引无数文人游客流连。
从长安到临安,这一路行来戚铃兰见证了官道两旁从烟尘茫茫转变为浅草青葱。进了临安城后,桃花杏花随处可见,映衬着远处富有江南情调白墙青瓦,实在是一副绝美画卷。
“当初从云州进京的时候,看着长安街景阔大气派,心中尽是忐忑与敬畏。如今来到江南,却是另一番风味了。”戚铃兰望着马车外流动的景色,欣然感叹道。
乔茱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一时出神。她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轻松地笑了。“江南景致温婉清秀,想来夫人是喜欢临安胜过京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