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夫自己生闷气,看着容娘不仅没走,还当自己家似的忙活,冲着容娘翻了个白眼,他长得好看,白眼也翻的风情好看,容娘内心小小的犯了花痴,有些感慨,就算是脾气不好喜怒无常,那也还是个美人啊。
“柳大夫,虽不知你心里怎么想,但我把你当做友人的,还是跟你说一声,我就要成亲了”,容娘边吃桃子边说话,她来柳大夫这儿,一是为送金珠,第二件事其实就是想请柳大夫到时去上河参加昏礼,没想到柳大夫明日就要离开梓桐。
听她这样说,柳大夫总算有了反应,翻身坐起来,他领口散开了些,锁骨下那颗赤红的小痣也露出来,容娘觉得看柳大夫可真是养眼,一点没有即将身为人妇的自觉。
“你这样的,能嫁出去也算一桩大喜事”,柳大夫宽大的袖袍一挥,将衣领整理好,斜眼看容娘,揶揄道,“既为人妇,就别再用这样眼神去看别的郎君了吧”
“我心中又无邪念,柳大夫,我看你,如同看云看月”
柳大夫面无表情的伸手,“拿来”
“什么”
“我的东珠还来,两枚”,他生了一阵儿闷气,虽然容娘嘴里没一句真话,那男人什么身份还存疑,但他这些年在梓桐过的平静,没有一点风声走漏,为何这时候京里找来?这笔账日后还要算,越想越觉得那两枚珍珠也得要回来,正好磨成粉做药。
“我没想着昧下你的东珠,放那儿的呢”,容娘无语,抬下巴指了指书案,她把顾谨要送给自己的那枚东珠也一并送给柳大夫了。
柳大夫点点头,挥着衣袖走到墙角立柜那边,拎出个小箱子来递给容娘。
“这个里头是一些丸药,方子都写清楚压在对应瓶子底下,本想着要走了,托人送去上河给你,如今便当作你新婚礼物吧”,柳大夫语气淡淡,“就不吃你那顿席了,给你省省”
容娘接过小箱子抱在怀里,一时有些伤感,她好像总在与人告别,与老夫人,与阿杞,与父兄,与顾三郎,如今是与柳大夫,“往后恐怕也不能再见了,柳大夫,多谢你”
“往后的事便往后再说,无需有不舍,我们也不过萍水相逢”,柳大夫终于不再丧着他那张美丽的脸,微微笑起来,整个面孔顿时就鲜活起来,真是动人的很。
容娘看着他点点头,忽而听到外头变得吵嚷起来,是她定下那些东西都送来了,她出去收货,刚巧杨青这时也赶来。
“耽搁点事,我来的晚了”
杨青偷偷看了眼跟出来的柳大夫,在西州还没出发时他听军师和其他大人们议事,这位可是个关键人物,他得罪不起,也没跟柳大夫打招呼,自己去收拾容娘买来的那些东西,能捆一处的捆起来,等会儿还是他背着这些去城外取车。
“这是我未婚夫的阿弟,杨青”,容娘付了剩下的钱,回过身来跟柳大夫介绍。
柳大夫抬眼打量杨青,看他体魄不凡,行动矫捷利落,一身的行伍气息,皱了皱眉,“这也是个北地来的?”
“的确,我未婚夫你认识的,就是之前请你去医治的那个”
“哦,如此啊”,柳大夫了然似的点点头,定定的看了眼容娘,又复归漠不关心的表情。
容娘没有在意他些微的情绪起伏,环顾医馆外室的那几排药柜子,打起了别的主意。
“柳大夫,这几柜子药你怎么处理?”
柳大夫双手环抱,靠在门边斜眼看她,“想要什么,只要你拿得动,就自己去挑”
于是乎容娘开心到十分不端正的原地跳了一下,赶紧招呼小伙计给她找个大篮子,还要一叠桑皮纸,挨个儿的去翻柳大夫那些药柜。
在外头杂货铺配不齐的卤料,中医的药柜子里倒是非常齐全,八角桂皮香叶草果,山/奈丁香白芷肉蔻,十分不客气的统统兜走,还有炮制好的首乌阿胶等名贵药材,柳大夫也表示不要了,都送予她。
零零总总装了冒冒然一提篮,还好杨青力气极大,他单肩就扛起一捆布料,另一只手拎着剩下的东西,招呼容娘可以走了,容娘背上背篓,跟柳大夫和他两个小伙计告别。
回去路上容娘情绪低落下来,若说有什么遗憾,也只是觉得往后与柳大夫就失了交集了,连他去往何方都不知道,天下那么大,很多人一转身,就是再也不见。
直到快拢上河时杨青才跟容娘说起,柳大夫是要回京城去。
“回?”
“他本来就是京城的,还是个世家子,只是不知为何从了医,听说很早就离家”
“那必是有缘由的,你们非要把人弄回去,是有所求?可他本不愿去,岂不是得罪他”
“嘿,这我可就管不着了”,杨青一条腿屈起,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说话声音随着车辆行动间一抖一抖,“这都是王爷和军师的主意,容娘,我偷偷告诉你,柳大夫了不得,是要他去治更了不得的人呢”
容娘反应过来,抿了抿嘴,不再提及这件事,只在心里想着若是京城,说不定还有相见的时候。
回到上河后,便真正开始准备昏礼事宜了,容娘之前想的轻省,当真做起事来却发现,实在是繁琐累人,又有张娘子和蓁儿这两个爱好张罗的,东一嘴西一句,她每日都只想跑去黎群光那里躲清闲,然而被春娘几人发现她每日都去看黎群光之后就更不得了了,挨个的教育她,昏礼之前不让她再去。
就为这个,蓁儿每日早早就来,说是陪容娘做针线,实则是要看着她,这番盛情出自姊妹间的好意,容娘也只好接受,每日由杨青来家里拿饭,顺便传递黎群光写的字条。
他每日都写,有时是一整篇的闲话,诸如伤口愈合的好、近来断骨处发痒、鱼羹好喝之类,或者只是一句:今日暑热,阿容莫劳累的叮嘱。
好像旧时代里的恋爱,分隔两地的恋人要靠书信联络,字里行间温情脉脉,搞得容娘每次看杨青的眼神都温柔几分,面对情人有意的撩拨,大概也没几个人能不动如山,有人诚意待自己,容娘心里是欢喜的。
又过了几日,在阿卉成婚的前一天,春娘拿回了容娘和黎群光的八字庚帖,合婚问卜的结果自然是好的,他们的婚事这便算是得到了鬼神认可。
收好庚帖,容娘生起小炉子烧水,她近日来用的都是凛冽的山泉水。
杨青在上河不像在西州每日参加操练,他少年人精力旺盛无处发泄,隔两日总要上山去祸害雉鸡野兔,又听黎群光的吩咐给容娘家挑山泉水用,是以容娘家近来每顿都有雉鸡野兔,好在容娘擅长庖厨,换着方儿的做,才没让这嗷嗷等着投喂的几人吃腻。
盛夏天里,每日有山泉水煮粥煎茶,容娘满足的很,只是家里已经没有荷花插瓶了,村里藕田的荷花凋零的凋零,余下的最后一批模样齐整的花苞也都被收割,容娘给人家出的主意,洒些清水运去梓桐卖,只一个早集,一车荷花便兜售一空。
就在前日,藕田起了第一批新藕,容娘也去凑了热闹,要了人家好多打下来弃置的荷叶,大的晒干了收好留着往后做菜,小的切碎制成荷叶茶,虽是人家不要的,但到底不好意思,又出钱买了好多新藕。
新藕脆嫩,淀粉含量不高,其实更适合炒着吃,但容娘拿的半贯钱去买,没想到人家给了一堆,一时也吃不完,只好去磨坊磨碎,做成藕粉保存。
她拿出几只崭新精致的瓷碗来,这样的还有一整套杯盘碗盏,是今早黎群光叫杨青送来,说是给她日常用,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这样好瓷,一年出窑几批都有定数,寻常人买不到手,还是容娘极喜欢的雨过天晴色的青瓷。
她拿出新瓷来招待春娘几个,每只碗里舀上两勺用小磨磨的极细腻的藕粉,半勺绵白糖,半勺蜜渍桂花,桂花蜜是柳大夫那里拿回来的,当时把密封的罐子打开后,整个厨房的空气里都漂浮着桂花的甜香。
小炉子上坐的水开后,趁着滚水往碗里浇,边浇滚水边拿筷子搅动,片刻便能出一碗晶莹剔透色如琥珀的藕粉,蓁儿端了第一碗凑到唇边,她也不怕烫,直接就吃一口,“好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藕粉,容娘你这碗也好看,都是我从没见过的”
“你还年少,有大把时间去慢慢见识呢”
冲好剩下几碗,容娘给小睿端了碗去,嘱咐他可以休息一会儿。
回到堂屋,春娘几个正聊的起劲儿。
作者有话要说:
双节快乐哦,重庆天天下雨,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冷,冬天的早上完全起不来床啊啊啊啊
第45章 红糖藕片
前日起新藕时,远远瞧见阿卉家宾客来往,是男方家人来过礼,明日就是阿卉成亲的正日子了。
“吴娘子请我今夜去陪阿卉一晚呢”,蓁儿小口的喝着藕粉,脸上神情似是惋惜,她本就不看好阿卉的婚事,总觉得阿卉可惜了。
“你去就去,万不可胡乱说话惹人烦”,春娘知道她在想什么,叮嘱她不要跟阿卉说什么可惜不可惜,般配不般配的话,“她没得选择了,如今就是最好不过的”
“正是,那许屠夫三十岁上还没成亲,我原以为是个长相丑陋脾性暴戾的呢”,张娘子早就打听的清楚,甚至见过了许屠夫,“前日过礼,我去吴家帮厨,见那许家的郎君啊,相貌周正,虽做的屠宰的营生,人却是个温和人,礼数周全,送来的聘礼满当当一院子,想来家底丰厚,不算辱没了阿卉”
容娘没插话,阿卉是个好女子,她不太愿意去议论阿卉的事。
吃过藕粉,喝了淡口的薄荷汤,春娘几个便说要回去,走时容娘又一人给她们包了些藕粉,这个香甜顺滑,又易入口,家中幼儿老人都吃得。
她们走后,容娘将着方才烧水的小炉子给黎群光熬药,他如今可以起身杵着拐杖略走两步,但内里还是有些损伤在,腿上断骨也仍要好好养着。
黎群光最近正做一些体能恢复的练习,卧床这一二月里,他身体状态变差了很多,如今脱离黎家了,身边又有杨青在,自然可以做些计划,他想要尽快恢复。
“大哥,容娘真厉害,藕粉也会做,只是这也太难兑了,我是按她说的来做的呀”
杨青也正烧水冲藕粉,他从前在北地,没吃过这些南方小点,冲的第一碗就失败了,搅和了半天还是一碗浑水。
“我来,你别浪费阿容的藕粉了”,黎群光也只是小时候吃过一次,关于藕粉的记忆已经很久远了,他兑好两碗藕粉,和杨青对坐着吃。
已经好几日不见容娘了,他向来不觉得时间难捱,这几天却破天荒觉得过得太慢,大概这就是心有牵挂之后的常态了,总想着,月月年年、日日时时都相见才好。
藕粉里兑了糖和桂花,味道香甜馥郁,黎群光觉得在上河这一段时间里,他吃的甜比前二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阿容赠他甜蜜欢喜,往后岁月,他也绝不让阿容吃苦。
“西州今日该来信了”,杨青三五口喝完藕粉,抹了把嘴,“上次去梓桐,说是往后有人来送,不必我去拿”
“派来扬州布局的人手只会愈发多”,倒不是说扬州有多关键,只是毕竟顾家老小都在这里,扬州总兵又是雍王门下,不得不防,而且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北地鏖战多年,有时因着一些原因朝中军需物资不到位时,也不乏顾家支持,自然不能将扬州弃之不顾。
下午的书信是两封,一封西州来的,一封京城来的,信中大体还是嘱咐他好生养伤,西州一切如常,北地防线坚固,胡人轻易不敢起事,京中局势也好很多,军师离间计生效,太后和雍王罅隙已生,其他几位成年皇子也趁势插了一脚,如今整个京城闹得乱哄哄,正适宜王爷和军师暗度陈仓的打算。
至于黎群光要和容娘成婚的事情,也不知军师知道了作何感想,更不知顾谨会是什么反应,他要西州那边送来一些东西,也顺便写了书信,告知军中几位好友。
军师待他如亲子,大喜之事自然不能不让他知晓,可惜如今局势未定,他又伤重,婚事定的仓促,届时他这边连个像样宾客都没有,实在委屈阿容。
黎群光想着,等日后局面定下来,若阿容愿意,他们再在西州办一次昏礼。
容娘当然是觉得不愿意,就一次昏礼她都觉得足够麻烦了。
她正在房间里穿针引线缝衣裳,新人自然是要穿新衣成婚的,而这些衣裳一般也是女方家里准备,容娘没有母亲阿嫂,春娘阿荇几个到底是外人,两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的穿用,饶是她针线手艺不差,也觉得有些吃力,可若要买成衣,那必得上扬州城才能挑到好的,又是一番折腾,还不如自己辛苦一点。
一套纯棉的内衫已经做好,容娘还挤时间给自己缝了套衬衫样式的丝绸睡衣,穿起来丝滑冰凉,夏夜里睡觉比穿棉衫舒服。
等入了夜,容娘换上洗过晒好的丝绸睡衣,吹灭小睿房间里的蜡烛,才算是真正结束了一整天的忙碌,她近来过分充实了些,好似在顾府打工的那些日子,没有什么清闲时刻,要忙里偷闲。
搬着躺椅到院子里去,身边放一张竹凳,凳子上摆着切好的香瓜和一盏冷茶,脚边小香炉里燃着驱蚊香,香烟袅袅升起,转眼又溢散隐没,她躺下来看天空,发出舒服的喟叹。
容娘晚饭后洗了头发,现在还湿漉漉披散着,她把头发一把抓起散到椅背后去,整个身体陷入柔软的大棉花抱枕,惬意得很。
今夜的天空少见星子,但那一轮明月实在美丽,任何星辰到她面前都要逊色许多,更不提月光夭夭,又岂是星光能够媲美的。
躺椅摇摇晃晃,身旁无人作伴,一个人看月亮实在生不起别样思绪,反倒是催人入眠,容娘很快就睡着了,直到夜里降温被凉风惊醒,她才梳理着头发回到房间里睡,徒留一地瓜皮引来蚂蚁成群结队。
翌日阿卉出嫁,吴家是村里的大户,她家办喜事自然是整个村子都热热闹闹,不管有没有那个交情,也总要一户去上一二个人,带点礼情,是那么个意思。
从清晨就开始忙活起来,吴娘子儿子归家来给小妹送嫁,大手笔的染了好多红鸡蛋,天刚亮,就有他家的小子抬着框子挨家挨户的送,有几个人就送几个鸡蛋。
“两个就好,我也沾沾喜气”,容娘正做早饭吃,今日吃的桂花发糕,她拿了两张桑皮纸包了几块发糕塞给送鸡蛋的小郎君。
“刚蒸好的,还烫着呢,你们拿着边走边吃”,把发糕放进他们装鸡蛋的框子,容娘又问,“我才回来不久,不认得人,你们是阿卉的谁”
两位小郎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纪,看容娘笑的眉眼舒展,又温温柔柔说话,刷的红了脸,结结巴巴回话,“是、是她堂弟,我们家不住上河了,早前搬去梓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