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之事,若能以年月相计,便无你今日质问的这些了”,黎群光看着咄咄逼人的闻人予,若有可能,他不愿伤害她,“若能想得通,便留下参加昏礼,若仍旧执迷,你回西州去吧,予娘,相识十年的情谊不是只有一种归宿”
“好,好”,闻人予自有骄傲,跑来上河已是失了身份丢了脸面的事情,黎群光话说的清楚,她做不到纠缠不清,“我的确想不通,你如今是陷入了温柔的陷阱,作出不明智的决定,谁都劝不动你,总有一日你会后悔,我等着,我绝不认可那个女人,西州等你归去的那些兄弟们,也绝不认可她”
黎群光脸上升起愠色,他看予娘的眼神变的凌厉,“认可我的,自然也要认可我的妻子,你们真是奇怪,一个个的怨怪阿容,她有什么错呢,不如先憎恨我好了”
闻人予哽住,表情愈发委屈,她一言不发,片刻后往外走去。
“站住,杨青送你去梓桐城,休息一夜,明日你便启程回西州吧”
“你怕我去找那个阿容?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还是她就有那样见不得人”
闻人予自认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她的确想去看看容娘是怎样的女子,能攻克下黎群光那副铁石心肠,她也想知道自己究竟差在哪儿,凡事都讲先来后到,为何偏偏感情不行,她近水楼台都没能沾上一点边儿,可黎群光太给她难堪,甚至不肯说一点软话安慰她,让杨青送她,也不知是为的谁。
她发泄似的质问,又摇头冷笑道,“放心吧,你护的这么紧,为此要跟我翻脸了,我怎么敢得罪她”
“予娘,你想多了”,黎群光神色平静,但并不是真的毫不在意,他一生中得到的眷顾和温暖少之又少,军师是他为数不多在乎的人,军师家人待他也不薄,予娘从前是他当做小妹疼爱的女孩儿,后来是一起上阵御敌的伙伴,若能和睦相处,实在不必闹到这样尴尬又难堪的境地。
“我不是要与你翻脸,你冷静一点,阿容未来是我妻子,你若能将她当作阿嫂,我又怎会阻你见她,可你今日一身怒气,满腔怨愤,见她做什么?你要问她些什么?我不愿伤害你,更不愿你去伤害容娘”
他扶额叹气,冲杨青挥了挥手,“你今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失了理智,路远天黑,你骑马来的?叫杨青借车送你去梓桐,我这里没地方安置你,明日安排车马,慢慢回西州去,予娘,不是小姑娘了,你不要任性”
“诶对对对,予娘你不要自己气自己了,天都快黑了,走吧,我去借车送你”
杨青实在不想听这两人继续呛声,上前准备拉着闻人予往外走,闻人予挥臂挡开杨青的手,“别碰我…”
就在这两人推搡拉扯的时候,门外传来村长的声音。
他说,“容娘,你怎么站在外头?你们婚期将近,还是要守规矩少见面,往后有的是厮守的时候呢”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黎群光举着茶杯的手也停顿在半空,他看了杨青和闻人予一眼,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往门边走了几步。
容娘转头看村长,神色懊恼,可村长一脸无辜,她也不好说什么,干脆先支走村长,说黎群光这里来了客,不方便招待他,请他先回家去。
村长走之后,她大大方方伸手推开那扇半掩的门,环顾了一圈屋里的人。
“对不起,我没有故意要偷听你们谈话,只是走来门边已经听见了,贸然进来又有些不合适”
杨青猛的咳嗽了一声,顺势咬到了舌头,疼的啊啊啊叫起来,他觉得今日简直诸事不宜。
“你是个活宝吗”,容娘失笑,走到黎群光身旁给杨青倒了杯水漱口,瞟了眼黎群光,看似是对杨青说道,“我难道是什么洪水猛兽?吓得你这样”
“不,不是,我就是一着急就,就咬到了”
杨青接过水杯,目光不断逡巡在闻人予和容娘之间。
容娘在门外听了一阵,心里明白,她对闻人予没有恶意,也十分能理解她的心态,在她和黎群光之间,她的确是一个后来者,还是很容易被认为是不怀好意趁虚而入的后来者,闻人予对她有恶意,再正常不过。
她与黎群光成婚,是要互相扶持着过一生,黎群光有心要将所有风雨抵挡在外,但她不能心安理得接受这些庇护,而不去为他们的婚姻生活做什么贡献和努力,不管是否被人尊重与认可,都该她自己站在人前来。
以黎群光这样出身能有如今地位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所以他身边大概多是出身权贵之人,才会这样看中门第之别,她与他们本就格格不入。
可这些人是黎群光所在意的,虽说他们总是罔顾黎群光的意愿,以自以为好的态度来挑剔她,她不能真的看着黎群光为她而与从前同侪渐行渐远,也不会忍受闻人予无端的猜忌。
到底也不是什么泥人儿脾气,一而再的被黎群光身边的人质疑,被贬低,好像她当真是个什么不入流的人一样,她多活一世,从未自命不凡,但也从不见弃自己。
容娘坦荡直视闻人予,“也没听的明白,这位姑娘是?”
“闻人予”,黎群光没有避讳,十分随意的揽住容娘肩头,“也是军师的爱女,可唤她予娘”
说罢又看向闻人予,“予娘,你见到了,这是阿容”
闻人予没想到和容娘相见是这样猝不及防的场面,还有她跟黎群光说的那些话,居然也被听去了,她做事说话向来直爽,先入为主的偏见让她觉得容娘做什么都是故意的。
故意在门外偷听,故意要和黎群光显的亲密,故意要在她面前关怀杨青,她心头更是火大,沉着脸,昂首看容娘,“姿色平平,不过如此”
一句话骇的杨青又呛了水,在墙角咳咳咳的拍打胸膛。
容娘笑意不变,背后用力扯了扯黎群光,阻止了他将要开口的话。
“说的不错,我不过蒲柳之姿而已,你们在北地见多识广,若以容色论,自然是西州女娘更胜一筹”
“哼,你不必作声作气的与我说话,虚伪”
“予娘当是如此率真之人,只是说话也实在不怎么动听,敢问我如何得罪你了?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讽刺我这几句?”
“你是什么东西,值当我为你…”
“闻人予!”,黎群光嗓音低沉,蕴含着怒气。
“我什么,她若有自知之明,便不该要求你娶她”,闻人予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容娘再次压制黎群光的动作,依然看着闻人予,“我是不值当,也知自己与你天壤之别,可闻人姑娘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你来此地,为的是我夫君吧,也与他交谈过了,可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
“还未拜堂过门就叫上夫君,你知不知廉耻,还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将他迷惑”
“在你心里,这个与你相识十年的人就这样不清醒吗,还是说只是你太固执不肯承认,夫妻姻缘,本就是两厢情愿的事情,这世上原无第三者看得更清的道理”
“第三者?你说我是第三者,我与黎群光相识之时,你还只是顾府的奴婢”
“闻人姑娘,我姑且认为你只是气过头了,我从前的确是顾府的奴婢,还是西州的难民,而你、你们都是西州的英雄,于情于理,我都是要对你们心怀感激的,可是,闻人姑娘,你无法让不爱你的人爱上你,我也无法将爱人拱手相让,在这件事情上你和我是平等的,你不该用这些言语来贬低我,这些话伤害不了我,反倒是有损你自己的身份,也让黎群光为难”
“我不如你说话好听,你也不必故作姿态说这些”,闻人予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实际上她看着黎群光越来越冰冷的表情,心里也越来越难受,根本没办法心平气和跟容娘对话,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不要再去看那立在一处的两人,仿佛她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被排斥在外接受拷问。
她竭力控制呼吸,小臂紧绷,再次深深看了黎群光一眼,转身离开。
杨青跟在她身后,也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手机上码的,可能有些纰漏,这几天在四川的山里,好冷啊,不能离开火炉的冷!
第48章 红烧肉夹馍
“我来的不巧,把你青梅竹马的小娘子气跑了”
“阿容”,黎群光拉着容娘坐下,摸出松子糖给她吃,“我哄哄你,给你糖吃,你大人大量,别生我气”
容娘接过松子糖含在嘴里,眯着眼笑,“真生气的是那位予娘,她当真伤心又恼怒,你真可恶,平白误了卿卿芳心”
“哪个卿卿?你才是我卿卿”,黎群光低沉声音说着肉麻的话,容娘颈后都有点麻酥酥的,她给黎群光也喂了一颗松子糖。
黎群光不耐烦慢慢抿,他几口把糖嚼了,舔了舔嘴唇,给自己倒了杯茶,“今日予娘一时冲动,对你不敬,但她不是骄纵蛮横之人,等她想通了,会来给你道歉”
容娘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人心的成见是一座山,更何况予娘对黎群光有意,她不觉得予娘能想的通,换作是自己,恨不得一生不要再见面。
“春娘几个不让你来,今日是?”
“平素杨青很快就把碗碟拿过去,今日他迟迟不来,我自然担心是不是你出了状况,这才来的”,容娘站起来往外走,“你提醒我了,婚期在即,本不该与你会面的,算了,我这就回去了”
“等等的”,黎群光回身自枕下摸出一个物件递给容娘,“你簪发的桃木钗旧了,我知你不爱金玉,用这个吧”
他递过来的是一根紫檀的长钗,钗头雕刻祥云纹,云纹上錾了银丝,简朴又美观,很用心的打磨过,通体泛着紫檀油润的光泽。
“好看,我很喜欢”,容娘接过来放在手里摩挲,她现在用的桃木钗是兄长刻的,往后就要换上黎群光刻的了。
这时候闻人予已经走到村外头她拴马的地方,杨青从后头冲过来牵住她的马缰绳,“我得送你”
“让开”,闻人予佯作挥鞭,挣开了杨青,牵着马跃了一步,“匈奴草原我都进出自如,还担心扬州的夜路?”
“予娘,你不要这么固执好不好”,杨青泄气,他皱眉看予娘,“我们都知道你喜欢大哥,但也都知道大哥他只把你当小妹,你又何必把容娘得罪了,一点情谊不顾”
“杨青,我们是战场上生死相托的情谊,不会这么容易消磨,江南锦绣堆烟,群光哥一时被迷了眼,你千万盯着那女人,不要让她蚕食群光哥的意志,西州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
她说完就驭马走了,徒留杨青在飞扬的尘土中叹气,他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容娘是怎么想的,他们两人达成了怎样的共识他也不知道,予娘忧虑的那些,他也忧虑过,可有时候又在想,胡人已经退了,西州逐渐恢复繁华,大哥其实也不一定要一直驻守北地的,况且,戎马一生也不见得真是大哥想要的。
杨青晃晃头往回走,中途路过村长家,想着刚才村长去找大哥,估计是为看期的事儿,便进去拿了写着黄道吉日的帖子,回到小山坡上要路过容娘家门,他想看看容娘回来没,鬼鬼祟祟踮着脚,专注的往墙里面看,没想到一回头,自己被羊群包围了。
“哪家的臭小子,扒人家姑娘墙头,找抽”
放羊归来的杨伯一鞭子甩过来,杨青举臂挡了挡,那一鞭子抽在他小臂上,声音响亮,他不敢对长者还手,赶紧求饶。
“不是不是,容娘是我阿嫂,我只是看她回家没”,他蹲下抱住一头羊来挡鞭子,撩起袖子看自己手臂上的鞭痕。
“胡说…”,杨伯突然顿住,隔着惊惶的小羊一把抓住杨青肩膀,仔细打量他,“你、你”
“姑父!”,杨青抬头看清楚杨伯长相后,也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喊了句姑父,“您怎么在上河,您、您怎么老了”
杨伯似欣喜似哀恸,张了张嘴,一时却说不出话来,他拉着杨青回了自己家,家里今日只他一人,杨大郎夫妻带着儿女去外家了,他拿来干酪和奶嚼子给杨清吃,又倒上两碗羊奶,两人这才絮絮说起了这些年的事情。
杨伯当年从草原上逃到西州娶得妻子,他自小无名无姓,就跟着妻子姓了杨,后来西州兵祸,他妻子大姐留下的女儿死了,小弟一家被胡人掳走生死不知,杨青便是小弟的儿子,那一年他才七岁。
“我姑父也是逃难来上河安置的”,杨青星夜才归来,黎群光还以为他去送闻人予,没想到是认了个亲戚。
“姑父苍老的好快”,杨青眼有些红,“当年他也是猎狼的好手,我爹养在塞上的羊群,只要是姑父在,就一只也丢不了,可恨天杀的胡贼”
黎群光静静听杨青讲述,末了呼噜了一把他的头,“你这些年,杀敌无数,也算为家人复仇,西州百姓流亡多少,被掳掠多少,这笔账往后继续讨”
容娘没赶上看杨青哭鼻子,她回去时天色还没黑,只是雾蒙蒙的霞色,放下装着碗筷的提篮,先招呼小睿洗脸洗脚,还要拿小小的定制猪毛牙刷蘸上青盐刷刷牙。
洗漱完毕的小睿躺到床上去,等着容娘给他讲一个睡前寓言故事,他最近多了一门功课,那就是第二日要以自己的理解组织语言,将睡前听的小故事复述给容娘和家里的两只小动物。
容娘讲完故事,吹灭了小睿房间的蜡烛,自己去厨房清洗碗筷,又烧了一锅热水,今日想泡个澡。
她力气不小,自己就能搬动大浴桶,冷热水混合着调好水温,又往水里倒了家里剩的最后一瓶玫瑰花露,宽衣解带坐进了浴桶。
捏了捏自己纤瘦的胳膊,好像是不如闻人予线条分明,又握住胸前两团,她这一世发育是极好的,再往下,腰部没有赘肉,但是软软的,没那么紧致,除去闻人予那些不好听的话,她其实是很喜欢那样的女子的,像一只独自捕猎成习惯的小豹,矫健有力,能在男权的时代里做军中将领,一定是极有本事的人。
可惜闻人予不喜欢她,容娘摇摇头,起来拿浴巾擦身,换上贴身的丝绸睡裙,点亮床头的蜡烛,她拿起白天放在一旁的针线,就着昏黄烛火走线,她想着快快做好,还是要浆洗一遍才能穿,至于春娘说的婚服不能洗过再穿,她就当没听见,到时熨烫一遍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