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伴着黎家的喜乐和鞭炮声,黎群光身后簇拥着杨青严江这些兄弟,走到了容娘家宅门口。
紧闭着的两扇大门上贴着囍字,黎群光伸手,叩响了门扉。
“黎氏群光,宏庆九年生人,周岁二十有五,祖籍扬州梓桐上河村,今来赴阿容婚约,此后阿容为妻,必事事依阿容所愿,处处以阿容为先,愿天地为见证,在场诸位亦为证,群光此言,三生无悔”
门内站着容娘,她并没有戴盖头,而是手执着红绣球,立在门后等待黎群光,等着接他进自己家门,听见黎群光那些话,她还没说什么,倒是一院子的人开始催促。
“如此诚心诚意,容娘你还等什么,快开门呀”
院内摆着三桌宴席,村长一家,杨伯一家,春娘、张娘子一家,还有吴娘子和阿卉夫妻都来了,满当站了一屋檐,就等着新人进门。
容娘深吸一口气,几乎是颤抖着手推开了门,下一刻她冰冷颤抖的手就被一双温度灼热的大手围住了。
黎群光握着容娘有些冰凉的手,低头一瞬不瞬的看着容娘,目光缱绻温柔,这是他的新娘,是他朝思暮想的阿容,与平日有些不同,戴了华丽珠宝,画了斜红和花钿,唇上胭脂莹润诱人,让他心跳有些加速。
“进屋拜堂吧”
两人都算是没有双亲,容娘将爹娘的牌位摆在堂屋案几只上,并列的还有一只崭新牌位,上头写着黎群光母亲的名讳,是容娘偷偷去拜谒了黎群光母亲的坟墓,摆了祭品抄了名讳,以黎群光的名义请寺庙新立的牌位。
黎群光没去牵绣球的另一端,直接握着容娘的手,和她一起进了堂屋,院中客人们也跟着他们身后进去,并不喧哗,都安静而神情喜悦的注视着那一对璧人。
看见自己娘亲的牌位,黎群光握容娘的那只手握的越发紧了些,容娘回握他,从此他们就是夫妻一体了,人世间独剩孤身一人的冰冷与孤寂被驱逐,他们将要互相扶持互相温暖着走完剩下的路。
“一拜高堂”,拜谢父母亲恩,从此儿不再孤苦一人,浊世有了安生。
“二拜天地”,拜谢神明成全,让他们彼此得以相遇,良缘永结。
“夫妻对拜”,拜谢娘子不弃,拜谢郎君厚爱。
礼成。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结婚啦!!!
第52章 糖渍桂花
待到深夜,一院子的宾客才散去了,留下几桌杯盘狼藉。
春娘多喝了几杯,笑的潋滟,言说新人要珍惜好光阴,院里这些等着明日她来帮忙拾掇,杨青也知情识趣,抱着小睿一同去睡了。
黎群光端着热水进屋给容娘净面,看她洗去脸上残妆,又自己动手给她拆散发髻,把那些嵌宝石的珍贵头面一样样放进容娘手边的锦盒。
窗前一对喜烛灯火跳动,黎群光站在容娘身后,久久凝视水银镜里映衬着柔和烛光的面庞,容娘也抬眼看镜中,二人目光相合,都展露出一个笑容来。
容娘起身从小案上倒了两杯酒,递给黎群光一杯,“今夜喝的够多了,却也不能省下这一杯,群光,良夜温柔,你还待我来主动么”
交臂喝完这杯酒,黎群光眼神越发缱绻温存,他低头吻上容娘额心,将她横抱起来,走向换了红帐的大床,昏黄烛火依旧在身后摇曳,光线斑驳里看去是一片模糊的红。
赤红床帐,白皙皮肤,浓黑柔软的长发交缠在一起,喘息间有些湿润气息相互交换,把这一方逼仄空间变得气氛粘稠,冰凉秋夜仿佛有些升温的迹象,让人额角浮上一层薄汗,绣了鸳鸯戏水的薄被滑落至床尾,又被纠缠的双腿踢落到床下。
容娘白皙修长的手指描摹着宽阔脊背上嶙峋的疤痕,又辗转着抚过一寸寸收紧的腰臀,肌肤之亲的确让人愉悦,世间男女折戟于此也算常理,她全情投入享受,有些恍惚,攀上黎群光肩背,难忍时张嘴在他肩头留下一些并不轻柔的痕迹。
黎群光细细啄去她眼下溢出的泪水,动作却并不肯温柔几分,他在容娘耳边低喃道,“阿容,我心悦你”
窗前的红烛燃了整整一夜,无人顾得上去剪烛花,总是在这并不寂静的夜里发出噼啪声响,红蜡顺着烛台凝结,细腻温柔。
…………
“大哥阿嫂早,我去山上挑泉水”
昏礼后杨青就已经改了称呼,并且十分适应自己作为大哥的拖油瓶一起入赘到容娘家的生活,干活儿很麻利,吃饭也没客气过。
中秋过后这几日还算晴好,只是天气到底是逐渐凉下来,容娘在窗下望着院里那颗老桂,黎群光立在她身后手法生疏的给她挽发。
容娘日常还是用那只小叶紫檀的长钗,再就是妆点黎群光拿小匕首削的带花簇的桂花枝。
“终究单调些,你喜欢什么,我再给你寻”,黎群光挥刀舞剑灵巧无比的双手,拢着容娘一头青丝却怎么都不得章法,他稚拙的手艺盘出的发髻松松垮垮,惹得容娘发笑。
“我真不爱戴这些”,容娘拆散发髻,自己三两下拿钗挽上,“不过若有你喜爱的,我可打扮与你看”
“阿容喜爱的,自然就是我喜爱的”,黎群光只好给容娘别上桂花小枝,跟着她进了厨房。
小睿还在睡,黎群光杵着手杖去午后拎了一跺柴火进来,坐在灶下生火,容娘缚起衣袖正在揉面,今早还是吃手擀面,昨日大溪沟一头耕牛摔断了腿,报备县衙后宰杀了,许屠夫来给吴娘子送肉,顺便也捎来一块问容娘家买不买。
杨青嘴馋,花自己的零用钱买了,容娘把那黄牛肉炖了一锅,今日还有剩的可做牛肉汤面。
“趁着还没下雨,今日把桂花收了做酱,冬天煮甜汤给你们吃”
“家里这颗老桂还能开些时日,就留着你观赏吧,我记得扬州别难寺有半山的桂花,叫杨青去弄上一篓回来”
“就会使唤他,也还是个孩子心性呢,别叫他太累”
“他哪里觉得累,叫他出去跑马,比什么都开心”,黎群光折断一把木柴塞进灶孔,“也是我断腿拖累,否则阿容你想要的,哪需劳烦旁人,我自给你寻来”
“旁人,什么旁人,好啊,我不在你们就说我坏话,我怎么就是旁人了”,杨青挑水回来,在厨房窗外往里探,他面上大咧咧,这些日子心里实则还是有些惴惴,怕自己不讨容娘喜欢,不将他当做家人。
“谁说你了,扯着半截就跑”,容娘盖上揉好的面团,擦了擦手,倒了一碗温水递给杨青喝,看见他发梢都被露水浸湿,“其实就用井水也是一样的,如今不是夏日了,山上露水重雾气大,明日不挑泉水了吧”
杨青乖巧点头,一口口喝温水,容娘不许他喝没烧开的水,也不许他像往常一般急促牛饮,其实有阿嫂管教,他还挺受用的,更加愧疚自己之前对容娘说的那些话,好在容娘是个大度人,还给他缝了新秋衣,等再下一场秋雨,更冷些时,就能上身了。
容娘家的牛棚总算是有了用处,黎群光的那些同僚给他送来一匹马,还有配好的马车厢,说是方便他们日常用,吃完早饭,杨青还是牵出马套上辔头出了门,他要去别难寺给容娘弄桂花,自愿的。
被家人宠溺当然让人心中安宁熨帖,容娘捧着奶茶坐在檐下,身后窗户里小睿正在练字,月初开始练千字文,今日才将练到黄字,身前的小院里黎群光正做复建,愈合长拢的腿骨也需要适当的使用和磨练,她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温热湿润的水汽扑在她脸上,笑容恬静满足。
有了两位新的家人,如今这四口之家,日子也还算过的安逸,甚至比之前要更加和谐热闹些,让人心生欢喜。
不多会儿,村长来了,是为他们两户籍之事。
前次虽是办了昏礼,但还没有正式去县衙更改户籍黄册,明日逢十,村长要上县衙开会,顺便要去办这些时日村里户籍有变动的事儿。
“便从先前约定,我是入赘阿容家,当以我户籍改换入陈家黄册,只是我仍是西州军籍,日前已托同僚去县衙说明,李伯你直接去办就是”
“这…”,村长有些犹豫,若真是一事无成穷困潦倒的黎大郎,能入赘陈家还算他的运气,可黎群光不是呀,他是朝廷命官,比自己个小小村长可高级不少,“不再商量商量么”
黎群光摇头,他答应容娘的,便是说话算话。
容娘在一旁未曾应声,只是村长走时起来去送,把村长送到门外,她掩了掩门。
“李伯留步”
说完事情再回到屋里,黎群光倒了杯茶给她,“我应下的,你又是何必呢”
“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那时我满心惊惶,此刻却很安心了,就很没有必要计较这些”,容娘又狡黠笑笑,“你西州的宅子涂山的田地,还有一库的金银可都在我手上了,我怕什么呢”
“那我今后努力,给你更大的宅子更多的田地,不再叫你心中惊惶”
短期内他们还能在乡下过安生日子,但黎群光是武将,长期看来是不可能长久住在上河的,他虽没提这些事,但容娘想着无非是换个地方生活,她带着小睿身后也没什么牵挂,可以随黎群光迁移,还能有机会多走些地方,看看大越山河和从前她的国度有何不同,她生性是爱自由行走的,只是今生机会不多而已。
黎群光心中也有计较,他以为容娘爱平静日子,上河山水怡人,四邻和睦,最适合居住不过,西州的差事短时间还不能脱手,若容娘不愿跟他去西州,等王爷平定京中诸事,他就请命来守扬州,将守备营建在梓桐附近,也是一样与容娘长相厮守。
关于这一点,这两人多是为对方考虑,反倒是失了默契。
杨青回来时错过了饭点,容娘拿剩的牛肉汤给他煮了烫饭,再加两颗煎蛋,他也吃的很香。
“我请两个小沙弥吃糖糕,他二人便帮我摘桂花”,杨青一口就咬掉半颗煎蛋,“恰好遇见阿嫂你那小姐妹,叫阿杞的,她陪着顾府老夫人去寺里进香,老太太好和善人,就是盘问我半晌,问你好不好,还问我大哥脾性,带着我去寺里蹭了一顿素斋,所以其实我也不是很饿,只是一顿不吃肉就馋”
“老夫人一向待我好,遇上才多问你几句,我也想着过几日上扬州一趟,去拜见她老人家”,容娘端着两碟子小菜放在杨青面前,“你才跑了马回来,慢些吃饭,你们兄弟二人一个毛病,吃饭吃的这样急躁,不是养生之道,胃上本就有毛病,改日若能与柳大夫再相见,还要找他给你们开个方子养养胃”
杨青不仅带回了一篓子别难寺的桂花,还有京中和西州的来信,等他吃过饭,就和黎群光看信去了,容娘牵着小睿回房间午睡,此前给二黑缝的棉花垫子新狗窝也是时候拿出来用,二黑喜欢的不得了,乖乖趴进去陪着小睿午睡,三白也蹭着狗窝蹲下,安安静静。
放在檐下的篓子还没打开,但已经香满小院了,别难寺的桂花不染尘埃,不用清洗,免得洗去了香味,容娘把它们全部倒在铺了白纱布的大筛子上,坐在院中挑拣桂花里掺杂的枝叶和杂物,挑拣干净了把桂花收拢放进木盆里,少少放一勺盐轻微揉搓到桂花湿润。
再找出瓷罐子来,乡下蜂蜜难得,家里也只有少少一罐,便用白糖来腌渍桂花,撒一层桂花再撒一层绵白糖,最后浇上一勺的蜂蜜,盖好盖子,放起来,等冬日再开封,就是色如琥珀,香气袭人的糖渍桂花蜜。
容娘在外头料理桂花,堂屋内气氛却有些严肃了,黎群光皱着眉头看完信后递给杨青,杨青看完神色也大变。
“京中不是诸事安排妥当,怎会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敢太露骨哈),我好喜欢的同事辞职了,伤心!
第53章 山药软糕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比扬州要更早入秋,然而只是萧瑟几分,并且没有缠绵不休的阴雨。
平远王府依旧有禁军日夜看守,却不禁人马来往,这几日府中似有变故,出入之人越发多起来,个个愁眉不展,不敢露出一点笑颜。
王府侧殿传来一阵哭声,里头人皆是一身缟素,为首的妇人匐在一口小棺前哀哀戚戚,身旁几个婢子跟着嘤嘤嚷嚷。
“我们公子素来身体强壮,怎么一场风寒就这样了”
“果真是菩萨面孔蛇蝎心肠的好王妃,容不得我们公子好生…”
“闭嘴”,那妇人恨恨盯了眼胡乱说话的婢子,“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胡言乱语”
“罗妈妈,可我们公子他,他才七岁上,便无人为他做主吗”
罗妈妈往铜盆里添了叠纸钱,火舌哄的升腾,她面无表情,咬了咬牙,轻声说,“公子命格贵重,人间留不住,归去也是常理,你们一个个记住了,此事与人无尤,更与,更与王妃没有相干”
殿外身着素服的高大郎君静默半晌,终究没有进去,转身离开之前启唇对身边人道,“污言秽语污蔑王妃之人,杖毙”
平远王回到素日常驻的书房,没有唤人煮茶焚香,站在窗下看外头一株芭蕉投在白墙上的影子,那影子逐渐转移了方向,他始终没有动,直到夕阳落下,满室余晖消散。
“来人,研墨”
顾玟收到平远王书信时,已经是第二日宫门开启之后,她居住在太后宫中,这些时日晨起有了新功课,太后当着众妃斥她不慈,要她每日虔诚跪在佛前诵读经书,要照顾忱儿,还要周旋宫中是非,一并承受满宫墙的闲言碎语,她实在疲惫的很。
“这信中无一字怨怪,可于我而言,这字字,皆是怨怪”,顾玟苦笑着看向心腹侍女,“恒儿无辜,我儿亦是无辜,时雨,我此番,是百口莫辩”
“娘子保重自己才是,王爷并未问责您,您与王爷伉俪多年,王爷怎会不信您为人呢”
“此一时,彼一时”,顾玟靠在身后垫了棉花软枕的凭几上,叹了口气,“正是不问责,才更显得夫妻疏离,我知他,他这是心里存疑了啊”
“忧思易成疾,您别多心了,等会儿世子殿下醒来,瞧见您不高兴,也得跟着难过”
时雨给顾玟倒了一盏清茶,“如今宫里境况松缓些,宣柳大夫么,叫他给您把把脉”
提起柳大夫,顾玟摇了摇头,咳嗽了声,近来天气转凉,她吩咐时雨拿条厚披帛来,继续在小桌前抄写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