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已归乡,这次来是有些事情托付你,林郎君”
眼前这位居士,曾经也是名扬州府的世家公子,与顾谨是发小,后来因着一些事,与家人离心,搬来别难寺修行,做了方丈的俗家弟子。
容娘看了眼院内,将小睿推到身前,简单把缘由告知了林郎君。
“事关顾府,侄儿托付你照顾一日,林郎君,我尽早来接”
林郎君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若还需助力,可来寻我”
容娘也点头称是,又跟小睿嘱咐了几句,告别林郎君,匆匆赶回水潭边。
杨青湿着头发,正穿衣裳,看见容娘加快了手上动作,囫囵将衣带系好,又蹲下去穿鞋,边穿边说,“阿嫂,我下去探过,潭底有两具绑在大石上的尸体,已经泡的臃肿,面部被鱼啄食,分辨不清了”
“无需分辨”,容娘掏出帕子给杨青擦脸,“阿青,咱们现在就回去,你去那一队西州将士住处看,若无异常,带人将庄子整个围起来,若有不妥,你离开去寻群光”
杨青使劲儿甩甩头发上水珠,像是只大犬,严肃着脸,欲言又止,“我还是跟着你…”
“顾府不是网筛子,没有那许多漏洞,我不信谁有本事辖制整府的人,只能是些见不得光的鬼蜮伎俩”,她拍拍杨青肩头,“咱们快些着”
杨青只好点头,回到庄子上,外头忙碌的下仆们并无异样,仍旧是有条不紊干着手上的活儿,还不到晚饭的时候,况且下仆也要等主人家用过饭之后,才能去厨下吃饭。
两人对视一眼,杨青往庄子边上几处院子去,容娘还是先去大厨房。
却不知大厨房人都哪里去了,只剩一个妇人收拾明显用过了的锅灶,容娘突然心下惴惴,厉声发问,“今日这么早传饭?”
那妇人吓了一跳,看着门口来人,竟然有些颤抖,“贵、贵人们今日舟车劳顿,小郎、郎君们喊饿呢”
“我不过略问一句,你抖什么”,容娘四下打量厨房,看见窗边案台上摆着个鸡翅木提盒,几步逼近那妇人,“我问你,老夫人房里的阿杞说要来大厨房等我的,她来过吗”
“没、没看见”
“撒谎”,容娘一把伸手抓住她腕子,紧紧攥住,“那提盒儿里是府里带来的燕窝盏,她没来,东西却是哪儿来的”
那妇人害怕的往地上蹲去,“姑娘你,你别难为我了,跟我没关系的,不是我,不是我”
容娘一甩袖子掀翻了灶台上的碗碟,捡起一块碎瓷抵在那妇人脖颈下,瞬间便出了血,“我是不惧的,就不知你想不想活”
那妇人嚎叫的凄惨,连声招了,“啊,啊,不,不要,那小娘子被他们打晕了绑在里头,我没有,我是被逼的,他们杀了罗婶儿和阿荻,我,我不敢”
“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做什么了,是不是在饭食里做了手脚?”
被容娘逼到角落的妇人猛地点头,“厨下那,那三个人,就是他们,他们送饭食去了”
容娘急切,又怕这妇人趁乱逃走,狠了狠心,捡起烧火棍将她打晕,没来得及管阿杞,速度往外跑去,半途遇上带人来这边与她汇合的杨青。
“阿青,快去老夫人院里,拿下传饭那几个人,别叫他们吃那些东西”
杨青闻言没说话,只是飞快调转方向往大院里跑,他身后跟着几个西州兵,其他人则是拔出刀剑,四散去将庄子几个出入口围起来。
今日刚到庄子上,顾府家眷们老幼弱俱全,还没安定的下来,各处小院儿都还乱着,第一顿饭食便摆了两张圆桌,众人都来老夫人这边院子里吃,看着面善的厨娘子摆好最后一道炖的汤色奶白的鱼汤,笑着请各位贵人入座,言说今日饭食简陋,等明儿外出采购的管事娘子回来,便有时新好味道。
老夫人向来体恤下仆,也笑着问了几句家常,厨娘子对答的从善如流,话题一转到桌上的鱼汤,亲自给老夫人盛了一碗,“别难寺后深水潭养的好黑鱼,昨日便去网了几尾清清静静养着,黑鱼炖出来的汤最是滋补,还请老夫人饮上一碗,尝尝我们乡下人的手艺”
旁边桌上十一郎闹着饿,他小娘抱着他,先给他喂了些汤,其余人就等着老夫人先动筷,老夫人接过厨娘子盛的汤,正要喝第一匙,院子阖上的门扉突然被人踹飞,老夫人手上没端稳,一碗鱼汤撒了一身。
杨青喘着气从门外跳进来,“有毒,别吃”
听见他说的,院里人皆惊住了,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老夫人身后的厨娘子脸色剧变,竟从袖中摸出小匕,往老夫人背心扎去。
“母亲”
“祖母”
“老夫人”
一时间众人都呼喊起来,却都来不及去阻挡,近旁伺候的新云吓得跌倒在地,倒是另一侧站着的王妈妈眼见着,猛地扑了过去,匕首正好扎在她喉间,鲜血四溅,温热的血液撒了新云满头,她更加尖锐的叫喊起来。
这时杨青也踩上桌子跃了过来,当胸一脚踹在那厨娘子身上,一步上前卸了她两臂,将她整个人压制在地,因着分不清谁是厨下人,跟来的西州兵动作迅速的把其他几个侍立的下仆全都押了起来。
“快看看王妈妈”,老夫人捂着心脏往一旁倒,还不住往地上王妈妈看去,“快…”
大夫人拍拍脸,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忙和三夫人一起去扶晕厥的老夫人,“母亲,母亲,快来人,快,思芸,去寻别难寺的医僧”
“连悦,去喊门子套车,叫个西州兵一同往扬州家去递消息”,大夫人镇定心神后开始安排,指派了连悦,又喊三夫人侍女去瞧王妈妈。
整个院子这才仿佛被人按下开关键,还愣着的人赶紧行动起来,连悦往外跑时刚好撞上容娘,“容娘,你,你先进去帮忙,我往扬州去”
“我已叫人套车,你往前门去,有位军爷等着”,容娘和连悦错身,嘱咐完也急忙往院子里跑。
杨青把那一声不吭恨恨看着他的厨娘子移交西州兵,转身蹲下去看正被人捂着脖子的王妈妈,探了探她鼻息,对过来的容娘摇了摇头,“是一刀割喉,已经没气儿了”
容娘看着躺在地上没声息的王妈妈,张着嘴微微喘气,半晌才回过神来,擦了擦眼泪,叫人把王妈妈抬进空屋子,先找卷白布遮盖着,起身去看老夫人。
众人将老夫人移进屋里,女眷们带着孩子都围在小厅,各自依偎着,有些惊惶。
“十一郎,夫人,救命,夫人,救我小郎”,里间正找着老夫人的养心丸,外头忽然传来十一郎小娘的哭喊声,她怀里十一郎突然口鼻流血,人事不省。
“该死,怎么吃了那桌东西?”,杨青上前把孩子抱过来平放在地上查看,分明是中毒的症状,小孩子心肺都已没了生机。
“十一郎从午后就一直喊饿”,小娘哭哭啼啼的叫人不忍心,“我不想他吃多点心,便叫他等着传饭,等不及动筷,先给他喝了几口汤”
十一郎是三老爷庶子,只比自己十二郎大一岁,平日三老爷夫妻都很疼爱,三夫人看着地上小小孩童的身体,又看了看奶娘怀中懵懂的十二郎,猛地拍了拍桌子,“欺我顾家太甚”
“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吃过最好吃的黑鱼汤,是从重庆去四面山景区的山路上的一家客栈,招牌菜就是黑鱼汤锅,汤巨鲜,片鱼片是老板娘绝活,那天很晚去,吃到凌晨甚至还想打包剩的汤回重庆
第57章 糊涂面片汤
暂时却是查不了的。
起码还要等着有个能主事儿的郎君过来,把这一屋子兵荒马乱安抚下来。
三房的小娘抱着十一郎不愿放开,在屋子里哭的哀哀戚戚,容娘叹气,带人抱着其他小娘子小郎君去旁边屋,由他们小娘看着,容娘略安抚了几句,便带人去找阿杞。
阿杞脑袋后头被打破个口子,鲜血直流,好在还有生息,赶紧背回老夫人院子里等着医僧来,和她一屋子的还有被吓晕过去的新云,容娘打来温水给她擦干净血渍,又帮着换下了沾着王妈妈鲜血的衣裳,新云还是一直没醒。
思芸跑去别难寺求助,过来顾府别庄的除却一队手持金刚杖的武僧和几位专研医学的医僧,另还有云林居士和他怀抱着的小睿。
“姑姑”,小睿挣脱林郎君,撞进容娘怀抱。
“林郎君,有劳你了”
林郎君点点头,进去看望老夫人,并拜见顾谨母亲。
府里诸人还没吃上晚饭,容娘不放心大厨房的东西,便叫人去周边村落里买米面菜蔬,就在外头院子里生起火来,和几个侍女一起揉面,煮了两大锅浑汤面片,多多的放荤油和酱,盛起来糊涂涂一碗,香味却格外诱人。
主人仆从都吃着一样的东西,这会子也实在讲究不起来。
“阿嫂,我还要一碗”
杨青下了深谭,又跑出一身凉汗,边吸鼻子边找容娘盛面,容娘皱着眉伸手去探他额头,到底不是铁打的身子,有些发烧。
“你头昏吗”
“是有些昏沉沉的,我多吃一碗,发发汗就好”
“别吃了,发着烧少吃那样重油盐的东西”,容娘没收他的碗筷,“该清清静静养两天”
“不妨事,我们从前在雪原上,发着烧还袭了左单于大帐呢,不过是一点伤寒”,杨青不将自己身体当回事,听容娘关怀,心里却熨帖的很。
“从前是那般情境,现在有好的条件给你养,不一样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几位医僧正看着老夫人和阿杞几人的病症,大夫人又有林郎君陪着,见这院子里没什么其他的事了,容娘干脆左牵着小睿,右牵着杨青回自己小院子里去。
“阿青,我叫人打来热水,你泡一泡去睡觉”
热水提来,又分出一点给小睿洗脸洗脚,小睿今日也累得很,还在洗脚就一头栽倒容娘膝上睡着了,容娘给他换上睡觉穿的小衫,抱他去房里床铺上。
直到这时,容娘才舒了口气,却并不轻松,心里反倒升起一阵后怕。
若是没兴起去水潭边捕鱼,若是没发现鱼腹中的断指,若是晚了一些回庄子,一切会怎样,她不敢想,况且王妈妈已然惨死,十一郎中毒而亡,这是两条性命,不可追回。
她坐在檐下台阶上,靠着回廊的立柱,想等黎群光来。
赶回扬州城的连悦见到老爷郎君们,红着眼眶将庄子上发生的事儿告知,满座皆是又惊又怒,顾八郎甚至拔出短刀往外走,说要去剥了扬州守备的皮。
“八郎”,顾诤连忙拦住冲动易怒的弟弟,“此事蹊跷,还待查明真相”
柳大夫回京后,借着给王妃世子诊脉的机会进了宫,日前陛下已经清醒,只是身体尚弱,京中局势却并未好转,反倒更加紧张混乱,有人等不及了。
雍王辖下京都大营的驻军和部分掌握在太后手中的禁军联合起来逼宫这一夜,朱雀门外的大火点燃了京城的半边天,所有百姓门户紧闭,只闻街巷上马蹄声如铁,似乎要将青石地面捣碎,半晌有短兵相接,令官击鼓,喝骂痛吼声不绝。
所有叛乱的发生都是有迹可循的,历数诸代王朝,其实少有叛乱者上位,偏偏还总是有那么多自命不凡的,以为自己将是那例外中的天命所归,羽林卫里应,平北军外合,禁军只攻进了朱雀门,指挥使便被平远王斩首,雍王自入彀中来。
扬州守备是雍王党,自然紧随雍王部署,想着先发制人拿下顾府,顾府为平远王助力良多,平远王岂能不顾姻亲性命,雍王是拿扬州做退路,若事败,到时好拿这满府人丁去和平远王对峙。
然而顾府早有准备,西州也陆续派军兵隐秘前来,三文阁外经历一场恶战,黎群光跃马提枪将扬州守备挑落在地,如今他正被缚在州府大狱,等着尘埃落定后押解进京,和叛党一同问罪。
“还需查什么,针对我们家的除了那贼子还有谁”,八郎气急了,“咱们光明正大和他打,背地里却谋害女眷,不配为人!”
“八郎,不要胡闹”,大老爷沉沉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顾诤,“扬州还需人坐镇,诤儿,你带上医者府兵,先赶去庄子上,侍奉祖母并安抚你母亲伯母”
“庄子上早作防备,却轻易被人动手脚,看来咱们府里也有问题,便交由我来查”,十一郎身亡,三老爷恨的咬牙切齿,“叫我查出谁在吃里扒外,必将他挫骨扬灰,以奠我儿亡魂”
点齐人手,直到更深露重,顾诤一行人才到了庄子上,临福正等着他们,叫了个小厮带黎群光去容娘那边,他自己带着顾诤和八郎君往老夫人院里赶去。
“母亲,叔母”
“伯母,母亲”
大夫人和二夫人依偎着坐在榻上,守着灯火等老夫人清醒,穿着僧袍的林郎君盘腿在窗下小榻上,手中一粒粒捻着佛珠,轻声念经,也算给她们以些许慰藉,但这点子慰藉,终归比不上家中儿郎到来所给的安全可靠。
听见顾诤和八郎的声音,两位夫人忙起身上前拢住两人,最终却也只是叹息一句,“你们来了”
顾诤忙着安排府里名医去给祖母问诊,夫人们和八郎都进内室去簇拥在老夫人床前,顾诤吩咐好外头小厮再次从外头进来时才注意到小厅里窗下的林郎君,脚步蓦地顿住,莫名一笑。
“倒是我忘了,你就在别难寺”
“多谢你前来,不过,此间事为家事,也不便扰你清修,云林居士,请回吧”
林郎君无言,只是静默看着顾诤,半晌起身,将念珠放在高几上,往外走去,错身而过之时停住脚步,“昨岁东山雷击枣木,捡来木料制了十八子,得见阿诤我心甚喜,别无所赠,只此一物,阿诤拿去顽罢”
说完便走了,夜风稍显莽撞,掀起他一缕披散的头发搭上顾诤肩头,又倏忽抽离,缱绻又无情。
顾诤站着没动,脸上还挂着虚假笑意,眼中却生怒气,看着那串十八子,终究还是走过去拿起来,绕在了自己腕上,又叫来小厮,嘱咐道,“叫几个人去给别难寺师傅们点几盏灯笼,夜色深了,路不好走”
小厮应声去办事儿,途中遇见临福已经带人拎着灯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