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杨青负责洗碗,容娘给黎群光收拾东西,他下午便要动身去扬州与那一队西州军汇合,王爷调令上给的限期十日,他们人多不好走水路,好在皆是轻骑,又没有辎重,时间还算松缓,却也不好多耽搁。
“你们路上不住店,怎么洗漱?”
听见容娘问话,黎群光仰头笑起来,他看着容娘说,“千里行军,哪里还有那个时间整理形容呢”
“不洗脸,不刷牙,也不洗脚?”,没想到军伍之中卫生习惯这么差,容娘咋舌。
“然”
“邋遢,又不是战时,何必如此”,容娘将手中衣物扔到黎群光脸上去,“不管,给你准备一瓶青盐,你得日日漱口才行”
说罢还是继续收拾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东西,拢共薄薄一只小包袱,黎群光掂了掂,不是很想背上身,“就两双袜,一件里衣,还不如折一折揣我袖子里”
被容娘横了一眼,立时噤声,讨好的揽住她,“我先行一步,不过多久,你我在京城相见”
“咱们往后要在京城过,尚需赁一处院子”,容娘嘱咐他进京后若有空闲,便四处看看合适院子。
黎群光到底是朝廷命官,不是平远王家将,入京之后当然不会常住王府,而朝廷官邸只授予正三品以上官宦之家,他守备之职是正五品,五品郎将放到京城实在微不足道,因此,他进京入禁军衙门,或住京都大营,或住府衙后院。
若没成家,他当然带着杨青去大营住下,但容娘和小睿要随着去京城,还是得有一处家宅。
“若有合适的,便买下来”,黎群光听着容娘说要赁屋,皱了皱眉,觉得租赁来的院子不合意。
“买的确是要买的,不过京都地价之贵,以黄金相量,先赁一处院子咱们住着,我想慢慢再寻么合意的宅子,既然要花钱,自然要花的满意”
“哦,原来是阿容不放心我眼光,怕我买的宅子不满意”,黎群光佯做气闷,捏了捏容娘脸上软肉。
“我可不管,总之你不能自己做主买,钱财都在我这里呢”,容娘顺势咬了他一口,又握住他的手,塞给他一个荷包,“喏,这里面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二十两碎银,给你这段时间花用,赁屋的钱也在这里了”
在庄子上那几日,容娘已经就京都住宅一事咨询过顾诤,听闻京城房价比扬州城还贵上数十倍,城中平民之家十来口人,往往也只两三间屋挤着,环境稍微好些的坊,一间有院子的宅子月租金至少二十两银,若是上河,二十两银足够买一处小院了。
黎群光无奈接过荷包,“多谢阿容如此大方,我一定省着花用,等你来京城给咱们置屋”
“很是,很是,大哥你一定要省着花用,哈哈哈”,杨青在他两身后笑的前俯后仰,“我的俸禄以后也交给阿嫂,存着给咱们家置大屋”
黎群光冲他挥鞭子,被他就地一滚躲开了,容娘也跟着笑,冲淡了些许将要分离的感伤。
送走黎群光后的第三天,上河便又开始下起雨来,这天儿是真真正正是要凉下来了,容娘办了小宴,请来春娘,张娘子,蓁儿和阿卉这几位她在上河的朋友,算是跟她们认真告别。
为给女娘们私人聚会的空间,杨青特意带着小睿去杨伯家做客。
小宴就摆在堂屋里,容娘提前一天便用心写了菜单子,桌上菜肴不是之前家里请客那样实在的大鱼大肉,更多是得女娘们喜爱的精致小食,伴着夏日酿的青梅子酒,女娘们吃的心情舒畅,实在开怀。
听闻容娘要随黎群光赴京城,那几人都觉得不可思议,都以为黎群光不过是一边军,却还有这样造化,在她们思想里,能去京城当差,便是当个城门吏,也比在乡下种一辈子地来的光荣。
“我听闻,京都居大不易,往后一菜一蔬都要花钱买,手上可不能如在家这般松缓了,得捏的紧些”,最爱操心的张娘子,这时候依然苦口婆心在衷告。
“到了地方便找镖局来信,虽离得远了,咱们偶尔也要通信,莫断了来往,你那些地里的出息,我每年给你折算成银钱”,春娘舍不得容娘,说着竟流下泪来,“天长路远的,也不知几时能再见你”
“容娘,能往大地方去是好事,你且等着,我往后投奔你去”,蓁儿一点也不感伤,甚至很为容娘高兴,自从她家里开始给她相看人,她是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上河。
“我也不知说些什么,总之容娘,你好好儿的”,阿卉为人腼腆些,冲容娘举举杯,喝完一盏梅子酒。
她们的好意容娘一一谢过,又拿出准备好的临别赠礼来分送大家,是四只绢纱玫瑰做的钗,花芯各嵌一枚南珠,是顾府三夫人赠的那些,绢纱花朵做的十分逼真,颜色也好,几人都很欢喜,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若不收,往后可别来往了”,容娘假意恼怒,还是给她们分了这几只钗。
天黑之前结束了这场聚会,外头雨还在下,春娘是刘山义来接的,张娘子家小郎也给她送来了雨披,阿卉夫君这次并没来上河,她这几日住在娘家,便撑着油纸伞和蓁儿一道归家。
容娘回身正要往屋里走,瞧见院中老桂却顿了顿脚步,转身往父亲那间房里走去。
这房间里还供着父亲和兄长的牌位,案桌前的供点是容娘每周都换的,她拿起一旁准备的干净抹布,擦拭了两张牌位,恭敬抱在怀里回到自己房间,把牌位用软布包好,放进收拾好的箱笼。
“父亲,哥哥,咱们换个地方住啦”
“往后若有机会,我再带你们回西州瞧瞧”
“群光待我很好,待小睿也很好,你们放心”
这之后又等了两天,杨青拿着陈家户籍去县城办了路引,容娘安排好家中诸事,他们这才动身往京城去。
二黑和三白实在带不走,便分送了张娘子和春娘家,二黑可以陪着张娘子小郎上山采药,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比它母亲更出色的猎犬,而三白嘛,容娘特意求春娘好好养着不要杀来吃肉,全当是养来看家护院的,吓人的动静比狗还凶些呢。
锁上小院的大门,容娘抱着小睿上了马车,杨青屈腿坐在外头,喝了一声马匹便行动起来,速度渐渐加快,路过春娘家时被他们家人叫住,春娘拎着小篮子从厨房里跑来。
“特意给你们炸的饼子,路上吃”
“还有些杏脯,没那么甜,也是个零嘴儿”
“容娘啊,往后在外头好好儿过,若有人让你委屈,随时就回来”
容娘点点头,收下一篮还热腾腾的食物,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换地方了,大城市房价真的好贵哦
第60章 热水澡
扬州远去京城千里,从南至北风光不同,容娘不着急赶路,却也没有打算一路游山玩水的慢行,毕竟不能撇开黎群光,虽身处大越朝,女娘弱童远行不易,但有群光和阿青,他们哪里去不得,往后若有空闲,还能南北四处走一走。
离开上河后,还要先去扬州一趟,顾府诸人已经回到大宅,容娘要跟老夫人和阿杞告别,此去京城跟还籍归家不同,从此隔的是山川大河,这一二年间怕是难见面。
“近些日子,我总觉得人一下子就苍老许多”,老夫人这一月里病弱,躺在床榻上,见容娘来了,她叫阿杞和初桃扶着自己起身,靠在几个垫子上,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叫人有些心酸,她看着容娘笑,“想是,没几个春秋好过活了,你往京城去,恐也不能再见面”
“我不说奉承您的话,可老夫人,您再这样,我真就生气了”,容娘板着脸给老夫人掖毯子,坐在床沿握着她双手,“我走了便不再来,那时候您才是再见不到我”
“哎呀,你们小娘子家,惯会撒娇耍脾气,好好好,我不说这话了”,老夫人笑起来动了情绪,又好一阵咳嗽,容娘忙伺候拍背,又喂了些热水才好些。
“别忙活了,你呀,来做客的还这么劳碌”,老夫人顺过气来,仍旧拉着容娘坐下,“京城居,大不易,你且听我说…”
半晌时间,容娘在老夫人跟前听她说了许多官宦人家往来的人情门道,在老夫人看来,容娘也是自幼有些天真性情,虽与众人处的好,情分却总显得淡淡,心里不喜欢的人不爱看的事儿便疏远,未免叫人觉得她清高,黎群光入京便是禁军指挥使,虽不是品级多高,但实打实的带兵,又是平远王心腹,她这指挥使夫人自然会有人来结交,也面临着一些妇人之间的人情来往。
“你进京安顿下来后,便去瞧瞧阿玟”,说到最后,老夫人提起王妃,神色又变得有些低落,“从前她与你好,见着你,她心里头也开怀,你记着跟她说,我身体很好,精神头也足,要她保重自己,好好照顾世子”
容娘点头,陪着吃过午饭后方才动身。
扬州地处江南,江河湖泊遍布,大越朝水运也已经发展的十分成熟,各大商行皆有楼船来往南北,大船可以日夜在江河之上行驶,离京都不远的江城便有港口,江城到京都也不过半日车程,从扬州到京城,若论便捷,自然是走水路来的更快。
顾诤手下有航运的生意,容娘一行便是要乘他的大船去京城。
还未走拢码头,便能看见许多船只,有立着桅杆的小船,也有吃水极深的楼船,光膀子打赤脚的力夫正来往其间,将岸上仓库里堆积的南货抗上大船,这些货物,运到北方被称之为“苏样儿”,极为抢手,能为顾诤带来十分丰厚的利润。
不过,这十成利润里,有六成流向平远王府,供应远在西州那一支平远王的嫡系大军。
“祖母就是多思”,顾诤亲自送他们来码头,略跟容娘说了几句他的航运生意,又转头去看着码头上的繁荣景象,手里捻动着那串念珠,“顾家待王爷如何,于北地助力几多,此前更是做好倾尽家财的准备,北地王爷嫡系那一支骑兵,便是你家群光所领,战马、甲胄、粮草、军饷,无一不是出自顾府,莫说我阿姊没使那些手段,她便是再嚣张跋扈,因着姓顾,那也是理所应当”
大公子夭折一事被人算到了顾玟头上,以为王爷与她便会为此离心,祖母和伯母们为此忧愁担心,顾诤却只觉得可笑,他们皇室贵胄,哪有真讲什么夫妻情深,算到底不过还是利益交换,他自认于生财一道有些手段,供应得起北地大军,自然也供应的起阿姊喜乐无忧。
况且王爷向来尊重爱敬王妃,世子忱也得陛下喜爱,那些人所图谋的根本不会发生,扬州庄子上发生的事儿都不敢让顾玟知晓,她这些年身在高位虽有些收心敛性,但若知晓,必不罢休。
反倒是平远王,要好好给顾家一个交待。
不过这些事情,与容娘没有什么干系,也只是听老夫人嘱托容娘宽慰王妃,顾诤觉得实在没那个必要如此担忧,才多说了几句。
容娘也只是听着,还默默在心里头想,原来黎群光跟自己还有这么个联系,他拿的也是顾府发出去的银响,区别不过是他给平远王打仗,自己为顾府工作,算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共事了吧。
顾诤也没多说,等着最后一批“苏样儿”锦缎入了船舱,便带着容娘几人上船,安排了两间客舱给她和杨青,小睿就跟着容娘住。
船上的伙计跟杨青一道将他们行礼箱笼都搬进去,安置好了,便等着开船。
“六郎君,多谢你”,小睿和杨青都还没坐过楼船,好奇得很,两人一路去甲板上玩了,容娘站在客舱外的走廊上和顾诤道谢。
“不必说谢,咱们多少年的交情,更何况,我与群光也早就相识”,顾诤说完抿了抿嘴,又犹豫着问,“阿容,前些年,你是不是常去别难寺看望林郎君”
“确是,林郎君入寺清修,三郎来信叫我常去探望,他担心林郎君吃用被他家里人克扣”
“那你如今走了,可有人再去给他送东西,你往常都送些什么去”
“原也没什么好送的,最先我送去衣物、香料这些东西,可林郎君都不收,他说他修行之心本就不算虔诚,若还锦衣玉食,更被佛祖厌弃,后来我看他那里虽清苦,好歹餐饭饱足,衣食不缺,便只是隔几月做些素点心,带些笔墨什么的去看望他”
顾诤点头,神情有些恍然,微微叹了口气,又抬头跟容娘说,“我与他也算旧相识,从今后,他那里,便由我这边去送东西吧”
容娘点头,她也不怎么知晓顾府郎君在外头的交际情况,以为顾诤和林郎君是因为顾谨相识的,只是这次庄子上遇见了,便多问几句,关心关心,又跟顾诤多说了些林郎君这几年的事儿。
直到商船管事儿来请,说到点儿起航了。
顾诤点头,跟容娘道别,“这位管事儿也是姓顾,京里的商行平日便是他管着,你也认识认识,往后若有书信来扬州,尽管去寻他”
容娘便客客气气跟顾管事寒暄了几句,又一同目送顾诤下船离去。
“阿嫂,好大的船”
“姑姑,坐大船咯”
逛了一圈的杨青和小睿回到容娘那间船舱,十分兴奋地跟描述起自己探寻大船得来的收获,直到船行出城入了正式的运河航道,速度上来后这两人才蔫儿了下来。
杨青十八年来基本没怎么下过水,小睿五岁的年纪更没坐过船,船上不比陆地上稳当,顺水疾行又和车马颠簸是不一样的感受,还不到半个时辰,杨青吐了两回,坐在地上抱着桌子腿儿不放,闭着眼睛不睁开。
“晃得我好晕啊,我、我、我真站不稳”
容娘把小睿塞进被子里,好笑的走过来扶杨青,“这一截水流湍急些,等过几天入了大湖,便会平稳许多”
听见还要过几天,杨青郁悴。
于是乎,这一路完全跟容娘想象中的行程不一样,她原本设想着悠悠闲闲的乘船入京,可以遍揽沿途湖光山色,食尽江河鱼鲜,船舶靠岸时还能上岸走走,尝尝特色的地方美食,看看不同民风。
谁料到大的小的都晕船,整日头晕想吐,吃到鱼鲜更想吐,她只好跟顾管事商量了自己下厨做三餐,照顾这个照顾那个,累到无心看风景,偶尔靠岸时杨青和小睿才不折腾,她才能好好睡一觉,更没时间上岸去散心。
因此,专程请假到江城港口来接自家夫人的黎群光,见到容娘憔悴形容,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未料到阿青如此不中用,苦了我阿容了,月余未见,好想你”,他边笑着边一把揽过容娘抱在怀里,还往起掂了掂,“清减许多,要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