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群光回来之前,已经将几间房里的帐幔全都拆除,地上也都扫了尘灰撒了水。
“这么快便回来啦”
“因你来,王爷许我几天假”
“那正好,我看这院子不错,省了咱们外头去找,收拾收拾,好住下来”,容娘越看越觉得喜欢,住在府衙里不用担心治安问题,邻里虽都是官眷,但都是客居在此,应该也不难相处,房间宽敞位置好,同等条件的院子去外头或赁或买,少不得除脱大半身家,还是住这里划算。
黎群光见她计算的开心,也不做声,只要容娘喜欢,他是怎么都行的,当下便挽起袖子来跟容娘一起收拾屋子,桌椅床凳一一擦拭的干净,房梁上的蛛网也由杨青跳上去拿掸子扫清,所有房间门窗大开着畅气,在阳光照拂下,整个小院落不复原先沉寂模样,增添了许多生活气息。
中午是府衙大厨房送来的饭食,厨下人得知黎大人家眷住进来,特意给他们开了小灶,做的扬州人口味的清淡菜,少油少盐的几碟子往桌上一摆,实在让人没食欲。
“厨下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们扬州菜也不是这样清汤寡水的吧”,容娘夹了口干丝吃,咀嚼半天也没能吞的下去。
京兆府衙每日膳食上需要供应几百人的份儿,大人们的饭菜自然是提前准备,可到底也需花费时间,最近又降温了,饭菜做好再送往各处,连汤都凉的差不多。
“你每日就吃这个”,面对这样的饭菜,容娘食不下咽,还有些心疼黎群光,“冷饭冷菜的伤胃,还不如去厨下拿个碗盛点热饭蹲着吃”
“也不是日日如此,最近还不是很冷,到冬日,送饭的食盒下会放小碳炉保温”,黎群光吃了几口,也有些无语,今日饭菜的确寡淡了些,见容娘没胃口,杨青小睿面对这样饭菜也有些恹恹,轻笑了声,“算了,带你们去樊楼吃罢”
樊楼是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首,饭菜之美味,连陛下都曾微服出宫去品尝,世人赞誉良多,极为有名,就连胡人也知晓天下美味出樊楼。
杨青闻言兴奋的跳起来起来,“就等着大哥你开口呢,当真去樊楼么,哎呀,樊楼是不是很贵,听顾三郎说,去樊楼吃饭要用金子结账呢”
“没有那么夸张”,黎群光按住杨青,“不过一顿饭而已,大哥还付得起”
“来京城的确是该去一趟樊楼,阿青,你别担心饭钱了,我带着金子,总不会将你抵押的”,容娘也很期待,樊楼自前朝起便有了,只是一代代下来不知换了多少个主人,声名远播,算是大越朝这个时代的网红店,她倒是想尝尝樊楼的菜,看看是不是徒有虚名。
京兆府衙在东城安泰坊,这一坊里多是官署与官邸,街巷宽阔,地上都铺着青石,每日有城旦洒扫,行人不多,整洁又静谧。
樊楼也在东城,只不过是在安泰坊邻近的酉元坊,酉元坊更靠近皇城东所御花园,这一坊不禁宵夜,又向来是商贾聚集之地,全京城最时新的货物,最风流的妓子,最可口的食物,在这里应有尽有。
黎群光带着土包子家人们步行前往樊楼,容娘路上没忍住买了红糖锅盔,从炉子里刚掏出来的,圆鼓鼓一个,表皮焦脆,撕开来流出红褐色汤汁,不住冒着热气,看得人口水都要淌出来。
杨青决心要留着肚子吃樊楼,容娘便和小睿分食了一个,秋日凉意渐深的街头,还有什么比热烫甜香的食物更可心的东西呢,没有,黎群光的怀抱也比不上。
众人口中天下第一的樊楼是一座雕梁画栋的五层小楼,矗立在坊市其他不超过二层楼的建筑群中的确显得气派非凡,但生意并没有容娘想象中红火,没有出现电视中人群进出络绎不绝的景象。
直到黎群光出示平远王府印信容娘才明白,哦,原来是会员制的。
“所以咱们在樊楼吃的都记王爷账上吗”,杨青有些跃跃欲试,仿佛要是得到确定的回答,他马上就要开始不客气的扫荡樊楼。
“不怕王妃召你问话,尽可以记王府账上”
“啊,那还是,还是算了吧,王妃人虽温和,但我见着她犯怵”
黎群光和容娘同时发笑,推着杨青往楼上走,在二楼转角处,居然遇着了故人。
“哟,又见面了”
却是柳大夫,许久不见,他似乎更清减了些,跟在梓桐时不修边幅的随性不一样,他发髻梳的整齐,衣袍也穿的规规矩矩,只是一开口仍旧轻松又随意,仿似昨天才见过。
“柳大夫,我还说过几天安定下来去看你呢”,这也算他乡遇故知,容娘拉着黎群光给他介绍,说了说路上遇着孟若衡的事儿,又问柳大夫住何处。
“我在这一坊开了医馆,往后也住这边,若要寻我,来此地即可”,柳大夫救治过黎群光,但对他并不感兴趣,只是淡淡点头,便只跟容娘说话。
容娘觉得柳大夫也算是稀奇人了,在梓桐的医馆开在棺材铺子旁,到了京城又择了烟花地,显得不是很正经,怀疑他本意就是看中酉阳坊夜夜笙歌。
“等过几日我去寻你,从上河给你带了晾干的葫芦,做器皿使”
柳大夫点头,错身自己走了,容娘还不停张望,丝毫没注意到黎群光不悦的目光。
“阿容,你眼里就只有柳大夫了”
这醋吃的没理,容娘挽着黎群光手臂走进包厢,嗔怪看他,“柳大夫这样美人在前,我不看他,难道看你哦”
“对,你只能看我”,黎群光挑了挑眉,顺势低头在她额心啄了一下,神情故作张扬,逗得容娘发笑。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都比较晚一些,见谅见谅哈,为了恰饭我要忙到年底去了,年过的好不好就看这两个月,工作加油学习加油呀大家!
第63章 酥油螺儿
樊楼一顿宴席价值万钱,也不是全无道理,小楼雕梁画栋,包厢里桌椅皆是上好花梨木打造,桌缘下雕刻着百戏人偶,单是这样一张桌子,摆在世家贵族的厅堂里也能算得上体面。
壁上挂着的山水画和仕女图也都是名家大作,临窗小榻上铺着龟兹来的毛毡垫子,墙角燃着倒流香,高几上观音玉瓶中流淌出氤氲烟雾。
黎群光点了菜,很快便有锦衣女使捧着食盒将菜送来,荤素凉热十分有讲究的布满一张圆桌,盛放菜肴的居然有金银器皿。
“好大手笔,咱们吃饭这几个钱,还抵不上一只盘子价高”,容娘执乌檀木的筷子夹起红玛瑙盘子里摆的小巧点心,盘底下还镇着冰,是外头根本买不着的酥油螺儿,“不过我许久没吃过这个,实在好吃”
她算是一级奶制品爱好者,然而身在大越,奶制品供应实在匮乏,耕牛本就金贵,更不会轻易取奶,平日更多的只有羊奶食用。
酥油螺儿是胡人传过来的点心,其实就是从牛奶中提取黄油和奶油做的,做法简单,但极其耗费牛奶,内地寻常人家没那个条件,顾府主人们也不爱这个味道,容娘拢共吃过几次,还都是府外人送来的。
“酉元坊不禁外族居住,还有胡人开的铺子,最擅制干酪乳扇等物,等下次我买给你吃”
黎群光将桌上女使花心思摆放的菜肴换了换方位,容娘爱吃辣,杨青只要是肉就行,小睿面前则都是些甜软清淡的。
“樊楼菜肴精致可口,有许多外头买不着的食材,你们喜欢,咱们往后可以常来”
听他说完这句话,容娘边吃边笑他,“可见是做了京官儿,这样地方也敢说常来”
“你若喜欢,便不必在乎其他”
“樊楼虽好吃,日日吃不也腻歪,再说了,我自认有些手艺,比樊楼也不差,你们这就不想吃我做的了?”
黎群光也跟着笑,给她夹了一筷子酿豆腐,“只是怕辛苦阿容”
樊楼这一餐饭吃的十分尽兴,有杨青和黎群光这两个胃口大的,一点菜也没浪费,走时容娘还打包了一份酥油螺儿,饭资也没有夸张到要用黄金结算,不过二十两银也着实不便宜,容娘默默在心头想着,一年来吃个一二回就差不多了。
她尚且没有做官娘子的自觉,不换新宅,也不蓄养奴仆,住进京兆府衙的院子,也依旧像从前在上河的日子似的,一家四口人简简单单的过。
趁着下午空闲,让杨青在家里带着小睿,容娘和黎群光接着逛酉元坊市,给今后要常住的小院子采买家用。
布庄里有现成的床褥棉被,且不论价格高低,只捡那绵软舒适的买,所有旧蒙蒙的窗户纸也都要撤下来,买透光不透风的明纸重新糊,还要买笔墨纸砚给小睿习字用,小院里没有灶房,但有一间小茶室,容娘打算把这间小茶室改做小厨房,一应物件也都一一添置。
原本空荡荡的小院,很快便充盈着生活的气息,变得与黎群光独自在这里居住时大不一样,等到晚饭时候府衙管事儿带着几个仆役前来,说黎大人家眷进京了,送几个人来院子里伺候。
“听闻午饭厨房做的不可口,慢待夫人了”,管事儿满面和气笑容,略微躬着脊背,“明日便让匠人来您院子里起一口灶,这几个人中有擅庖厨的,您尽管吩咐”
“明日让匠人来起灶,其余人便带走吧,这院子里无需人伺候,你回去也约束仆役,不用再来这院子洒扫”,黎群光知晓容娘想法,一口回绝了。
容娘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家人口简单,家务其实不繁重,实在有忙不过来的,有杨青和群光帮忙捎带着便能完成,实在无需仆役插足,她也不希望“家”这样的私密空间里有什么外人住进来。
吃过厨下送来的装在保温食盒里的晚饭,托顾家商队运来的行礼总算送拢了,容娘给赶车的小伙计抓了一把铜钱做辛苦费,带着家里人又是好一番收拾,将装在箱笼里的东西各归其位。
临近深秋,天黑的越来越早,到底是舟车劳顿的,早早收拾完,依旧各自回房睡去,刚到京城小睿格外粘人些,今夜他还是同杨青一起。
黎群光吹灭蜡烛,躺进床铺将容娘抱在怀里,吻了吻她头发,“想起一件事,小睿也快五岁,是否要送他入蒙学”
“我总觉得他年岁太小,有些不舍得”,容娘翻了个身,面对黎群光,其实大户人家的孩子三岁开蒙的也有,而小睿如今不过是由容娘教导着描些大字、识些数数,若要正经认字识礼,该当入学才是。
“五岁年纪也不算小了,小睿又向来乖巧,府衙有所官学,官眷子女能读”
“马上入冬,京城就要冷到下雪,小睿入学的事儿先放一放,明岁开春再商量吧”,容娘还是有些不舍得,才五岁的孩子呢,这时代的学堂可跟幼儿园不一样,一入学,算是跟快乐童年时光告别了。
黎群光笑着点点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小睿身世可怜,他只有你一个至亲,如今我亦将他视作亲子看待,才格外重视些,不是想将他送走,你可莫要觉得我是厌烦他”
“我怎会这样想你”,容娘侧脸贴着黎群光胸膛,寂静深夜里能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我知道你是好意,是我太溺爱孩子,究竟是个男孩儿,今后教育小睿还要多多依靠你,我就尽量不扯你后腿吧”
“放心,小睿聪颖,必定成才”,黎群光说完又抚摸容娘脊背,发觉自入秋之后她身体一直便有些冰凉,每夜都要抱好久才暖和起来,“你冷吗,新棉被不甚贴合,要么我再去找床毛毯来压着”
“不冷,我只是秋冬时体温略低些”,怕他起来麻烦,容娘赶紧抱住他,“别折腾了,快睡了吧,我好好的呢”
黎群光应下,心里却想着得抽空去问问医者,可有法子给容娘调养身体,女子最受不得寒,京城冬日又极冷,若不能调养好,怕是不能久住京城。
平远王给黎群光的这三日假,也就是带着容娘几个去逛了相国寺,顺便给家中逝者点了长明灯,吃了酉元坊夜市的小摊儿,听了一出京城最有名戏班子唱的东游记,还参观了皇家灵囿,这一世头一次瞧见老虎和大象,甚至还有两头川溪贡上的貘兽,其实就是黑白相间大熊猫,只是比起容娘从前在社交软件上云养着的滚滚,这些貘兽体型更雄壮,凶性未退,居然是食肉的。
假期倏忽便过完了,京兆府衙里他们占据的这一处小院里的生活气息,也日渐跟上河的日子重合。
翌日恰好逢十,是大朝的日子,黎群光五更天便要起身,他三品的官职在大朝之中也有个稍微靠后些的位置,虽不太能被陛下注意,但也算是身处大越朝权力中枢的漩涡里了。
天还没亮,外头打更的人路过,敲响了空心的竹梆子,他翻身起床穿衣裳,肩背上还留存些暧昧痕迹,容娘尚不清醒,嗫嚅着伸手贴在他臂膀,“到时辰了?我给你做点早饭吃了去”
黎群光回身将她塞回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你继续睡,不必管我,今日大朝,有廊下食供应”
容娘依旧起身披上件衣服,帮着黎群光打理形容,指挥使的官袍有些类似飞鱼服,腰带是皮革和羊脂玉所制,她跪坐在床上,环抱过黎群光腰间,给他系紧腰带,羊脂玉触手冰凉,黎群光低头吻她额头,“再睡会儿,天还早,我这就出去了”
“点上盏防风灯笼,雨具也带上么,我听着外头起风了,怕是要落雨”,容娘缩回被子里,嘱咐黎群光,目送他出门去,很快又陷入了睡眠。
黎群光整个上午便都耗在朝会上了,只是中午时回来吃了饭,又匆匆离去,这几日搁置的工作还是要他花费更多时间跟进上来,还要抽空去京都大营巡视,实在忙碌。
杨青带着小睿去府衙马场玩,容娘在家继续整理一些行礼,将一些扬州土仪分出来包装好,这些是要送给同住府衙的其他官娘子们。
“阿容在吗”
院门半掩,忽的有人轻轻推开那扇门,朝着屋子里喊了一声。
“时雨,你怎么来了”,又见到一位从前的故人,容娘急忙迎出来,挽着时雨往屋里走,“进来坐,我带了扬州的好茶,煮给你喝”
“茶便不喝了,我是替王妃来请你”
时雨也是和容娘她们一处在顾府长大的,是家生子,从小便做顾玟的侍女,后来也随她进了王府。
“王妃知道你与你夫君小聚三日,特地今日才叫我来请你,不知指挥使夫人可赏婢子这份颜面”
“时雨,你莫要取笑我”,王妃差人来请,容娘自然要去,原本也是打算就这两日要给王妃递帖子的,“既然要给王妃请安,你容我收拾收拾,这幅形容可不好叫王妃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