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娘和黎群光这样有家有室的过不了纸醉金迷的夜生活,给小睿讲完故事,又监督着杨青拉伸筋骨,便烧水泡脚睡觉了。
第二日京城起了大雾,骤然便冷了许多,容娘汲取着身边热源,死命往黎群光怀里钻,“好冷啊”。
“我去看看小睿”,黎群光抬手出来感受到冷意,利落翻身起来抱了床厚毯子覆在棉被上,往容娘颈上拢了拢,又披上衣裳去给小睿也加了床毯子。
至于杨青么,就没这个待遇了,年轻火力壮,怕什么冷。
将随手披的衣裳扔在床头,黎群光躺下抱着容娘继续睡,亲了亲她的发顶,“今日大雾,去不了京都大营了,在家陪你一天”
“啊”,容娘又往下缩了缩,不想把脸暴露在空气中,“可是我约了阿屏去逛早市”
“我不能与你们同行吗”
“是要去逛菜市肉铺什么的,你跟着有些怪怪的”,容娘在被子环抱住黎群光腰腹,贴着他特别暖和。
最终还是同行了,郑屏挽着容娘走在前头,时不时悄悄打量跟在身后的黎大人,心头惴惴,这位可是京兆府出了名的铁面无情。
“黎大人怎么也来了,你不早说”
“他今日恰好有空罢了”,容娘看的好笑,也不想郑屏为难,便主动说,“我看你东西买的差不多了,便先家去吧,我和群光再逛会儿也回去了,这包蜜饯你带回去给小郎吃”
“诶,那我便先走了”,郑屏也没推辞,接过那包桃脯反手放进背篓,转身跟黎群光行个礼,就先走了。
郑屏走后,黎群光才走到容娘身边,接过她背上的背篓自己背着,“有些分量,叫你给我背,偏不听”
容娘在菜市买了芦菔南瓜和小红薯,还有桃脯杏仁核桃一类干货,加上粮店里买的糯米粉、澄粉和木薯粉,背篓里塞的满满当当。
“你黎大人身为禁军指挥使,兼管着京兆府兵马司,京城里认得你的人可不少,我还不是为你着想,被同僚瞧见可怎么办”
“能怎么,我与夫人买菜罢了,是人之常情”
逛完了菜市也没遇着熟人,容娘心里放松下来,她不是觉得男人不能陪着妻子买菜,只是如今这么个大环境,再加上黎群光并非白身,行事难免更要注意,她担心的是黎群光因她而被人看轻。
“先放回府里,咱们再去酉元坊买衣料,你和杨青都没几件厚衣裳”
“即算是冬日,大营也要操练骑射,厚衣裳根本穿不住,我和杨青身体强健,很不用穿的太厚重,制衣费眼力,你也别太辛苦”
“那可不行,再如何,也不能穿春秋的单衣吧,放心,我不赶工”
接下来几日,容娘便每日在家缝制新衣,也不怎么出门,黎群光找柳大夫配了决明子明目茶,每日早起先烧水煮上一壶,要她每日都喝。
冬至前一日,家里几个总算穿上了容娘缝制的新衣。
小睿是一身棉裤小袄,杨青和黎群光的衣裳,是单面的厚缎子料,里头絮上一层带细绒的羊皮,看着单薄,穿上好行动,却十分保暖。
仗着年轻靠身体去抵御严寒,那未免太伤底子,容娘不允许黎群光和杨青再这样做。
“明日冬至,柳大夫和孟若衡无家可归,请他们来咱们院子吃羊汤罢”
“要请孟若衡?何时跟他熟起来的”,黎群光故作疑态,笑着问容娘。
容娘时常去看柳大夫,有几次便遇着孟若衡,他原来沉疴缠身,舅家人都觉得没几日好活,是求着柳大夫给自己求了条活路来,如今还续着药,他是胎里便有的心疾,柳大夫再医术高明,终究也是凡俗,只能是调养个一年半载再看情况。
是为着这,孟若衡才跟随柳大夫来的京城,他从梓桐出来,随身就两身衣裳,柳大夫不收他诊费,药钱却不能免,他凭着自己秀才身份在私塾做先生,一月薪资除却药钱,还要赁屋子,剩的有时还不够饭钱。
“实在可怜,他为人良善,如此艰辛求活,我有些不忍”
说起这些事来,容娘就觉得心头酸楚,世间万事就是如此,有人生来金尊玉贵,人间疾苦不沾染片寸分毫,有人却似乎生来就是受罪的,浩浩天地竟也没个容身之处。
“你想帮他”,黎群光走近将容娘拥入怀抱,安抚似得轻轻拍打她的后背,“那我也会帮他,谁人没个艰难时候呢,孟小友意志坚定,能熬得过去”
容娘点点头,嘱咐黎群光今日回城时便去柳大夫医馆邀人,又将孟若衡的地址告诉他。
孟若衡赁的屋子是在他任教那所私塾后头巷子里,一户人家里隔出来的个单间,他实在负担不起独门独户的房子。
“我知”,黎群光点头,等容娘帮他绑好护腕,便抓起马鞭招呼杨青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冬至啦,我们家里是每年冬至必吃羊杂汤锅,料碟是腐乳和青椒酱混合,家乡的说法是冬至吃了羊汤,一整个冬天都不长冻疮。
第66章 小孟
京都大营建在近郊,每日往返骑快马也就半个多时辰。
日前试炼,禁军中纨绔子输个底朝天,西州兵越发看不起军中这些仗着祖辈荫蔽,成日混沌作乐的衙内,今日又是一起群殴事件。
黎群光自然是一视同仁,但凡是参与斗殴的,无论动手与否,就算只是凑上前看了个热闹,也一律处置,在这样阴雨天里将人扒个精光,各自赏了十军棍,免去今日晚饭,至于两方各自领头人物,还要缚住双手掉在校场之中,以儆效尤。
为这些事,误了回家吃晚饭的时辰,黎群光脸色越发恶劣,杨青看着都害怕。
“大哥,阿嫂肯定留着饭呢,咱现在回去也不迟”
“除了吃你还晓得什么”,黎群光回头盯了他一眼,又吩咐道,“后日起你跟着去校场操练,无论西州还是京都的,但凡有刺头儿,狠狠揍去”
“揍了衙内也无妨?”,杨青颇有些跃跃欲试。
“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儿,你尽管下手,后果自有我担着”
一旁的焦榆听了,默默为他那些同袍默哀了一息。
“焦榆,一同回城”,黎群光招呼了一声,“今日晚了,跟我去府衙吃过晚饭你再回家”
“行,多谢大人”,焦榆点点头,跟着黎群光和杨青一道往马棚走去。
焦榆是个没落小贵族,祖上也曾有爵位,只是到他爹那一代就传的什么都没了,剩下一些祖产度日,好在他爹有一身本事,做了御前卫,虽过世早些,好歹给他留了个禁军千户的承袭。
也是个可怜人,家里单传五代,无父母族亲,单身汉一个,吃穿都靠外头,成年男子本就饭量大,更不提军营中消耗,焦榆不住大营,有时天晚了,回去坊中街市都冷清下来,家里也冷锅冷灶,只能点心干粮就热水,凑合填肚子。
黎群光看重这位下属,邀他回家吃过两次饭。
“先去一趟汀前街”,给城门吏验看了禁军令牌,此时已经天黑了,道上没什么行人,三人也没下马,黎群光带着人先往孟若衡那处去。
汀前街所在坊市临近贡院和相国寺,历来便是读书人爱住的地方,久而久之,坊中文风盛行,多有私人的小学堂,教的好有口碑了,京中寻常人家适龄小郎几乎都来此地开蒙进学。
孟若衡有秀才功名,往后也还要考举,受聘汀前街一所私学,给小郎君们授书与经,私学东家给付银钱与米粮,偶尔还有新入学生家长送来束脩,要不是他每月药费开支实在太高,也不至于要过寄人篱下的苦日子。
黎群光正准备要敲响他租住那一户人家的门扉,却听着里头传来吵嚷声。
“孟秀才,你若没做那腌臜事,凭何不叫我们搜屋子”
“我孙儿就在院里耍了会子,脖子上恁大个银锁头便丢了,这院子进出的除我自家人,不就是你了”
“我好意屋子租给你,你却做这等事”
“婶儿,当真不是我,我没做下的事,便不能承认”,孟若衡挡在自己那屋子前头,满脸通红,却还是执着不让开,这些人认定是他偷了银锁,若叫他们搜了他的屋子,即算是什么也没找到,也会觉得是他藏了东西,他为师者,不能有这样的闲话传出,“既然有疑,便明日上报府衙,我今夜就在门口坐着哪儿也不去,等衙役来搜屋,好还我清白”
“等那许久!”,这户人家的儿子气急,伸手推搡孟若衡,“若心里没鬼,便叫我进去翻看,若没有,你自然清白”
“正是,还报什么案,我看就是孟秀才你心虚了”
黎群光在外头听得清楚,和杨青焦榆对看了两眼,当即便解下腰间佩刀去叩门。
正在吵嚷妇人的人停下来,支使大儿子去开门,门一开,便是一柄陌刀出鞘,刀背正正横在那人肩颈,泛着寒冷白光。
“接到邻人报案,你家假借丢失金银,恶意讹诈租客?”,焦榆是京都口音,自然由他出面更好,他此时装作府衙上官,亮出千户令牌,冲着院里人质问。
京都是天下客商来往频繁之地,自然也多布下陷阱讹诈人的事情,对于这方面,府衙一旦发现便是重罚,焦榆先给人扣上这个名头,不怕他们不慌乱。
“冤枉啊大人”,那妇人看见刀兵架在自己儿子脖子上便已经腿软,连忙解释,“不过是小儿玩物丢失,问问租客罢了,岂敢恶意讹诈,定时邻人与我有旧怨,要害我家人”
“方才我在外头听的可不是这样,你们还要闯人家屋子呢”,焦榆打断他们狡辩,看向孟若衡,“这位先生还是个有功名的吧,你们如此欺辱他,是想去府衙大狱走一圈咯”
孟若衡见着黎群光和杨青,虽不知他们为何来此,也不认得焦榆,心底到底松了口气,连忙拱手行礼,说清原委,请几位大人搜查他的屋子。
杨青假意进去搜了搜,孟小先生为人是受柳大夫和容娘推崇的,他房里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别人的银锁头,当着众人的面,杨青将孟若衡的行礼都收拾了出来,“看见没,可有你家的东西,没有,那你们便是诬告读书人,准备着府衙走一趟呗”
杨青只是吓唬吓唬这家人,那妇人和她儿媳却哭哭啼啼起来,又去求孟若衡,看着实烦人。
“行了”,焦榆抱臂低眼看人,“念你们不是故意讹诈,下大狱便算了,可是这位秀才爷受了委屈,你们也得给人好好道歉”
“还有,今日吵嚷的这样大声,明日挨着上邻居门去,给孟先生澄清…”
焦榆犹在教训这户人,黎群光走到孟若衡跟前去,“容娘叫我来请你明日喝羊汤,我看这里也不宜居住了,你进去瞧瞧还有什么东西没拿,先跟我们去府衙住一夜”
“打扰大人了”,孟若衡也知这里住不下去,没有推辞,收拾行礼,又接受了这户人家的道歉,便跟着黎群光几人走了。
杨青马背上驮着孟若衡几个包袱和书箱,他只好和焦榆同乘,一路沉默着到了府衙,半道上下起了细雨,几人头发都泅湿了。
“来的这样齐全,刚好今日生了火炉子,快进去烤烤”,小睿已经睡着,容娘一直在等,见着回来四个人,也没说什么,挨个儿发了干帕子,吆进小厅里烤火。
“冬至前一天便冷的这样,看来是个寒冬无疑了”,忙活着端来今日做的辣锅子架在炉子上,又把荤的素的烫菜摆好,容娘也跟着坐下一起吃,“焦千户,若衡,你们能吃辣么”
“哈,我最爱这一口”,焦榆夹了块吸饱辣汤的豆腐,烫的呼哧呼哧。
“我也可以吃的,只是,搅扰容娘你们了”
“说的什么话”,容娘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见杨青给人行礼都扛进来了,自然猜到是住所出了问题,“本就要请你来过冬至,空屋子准备了的,你就多住几天也行”
吃完一顿夜饭,外头雨越下越大,焦千户也走不了了,只好叫他跟杨青凑合一宿,明日冬至众人休沐,刚好留下一起过节。
“我不与杨青这小子睡,忒不规矩,上次在营里同铺,好家伙,一夜里踢我十八脚”
“你胡说,我怎么没察觉”
“睡的死猪似得,你察觉的个甚”,焦榆气的发笑,转头问孟若衡,“孟小先生,可介意我分半张床铺”
孟若衡点头,焦榆便帮他提起行礼,两人往唯一间客房走去。
“太可怜了”,换了厚被的容娘不再执着往黎群光怀里钻,今日反而觉得他身上有些寒意还未转暖,并排躺着听黎群光说话。
“是个聪明的,那户人叫嚷的四邻皆知,若真叫人不明不白搜了房间,名声便坏了”
“真是可恶,污读书人的名声,这是要断他活路”,容娘辗转反侧,“咱们怎么帮帮他”
黎群光沉吟,“焦榆家里有些房产,明日私下问他愿不愿租间屋子给小孟,他为人爽朗,又有些侠气,小孟住他的屋子,好过其他不知根底的人家”
“也要焦榆愿意,明日好声好气问问人家,可不要摆指挥使的谱儿”
“放心吧”,黎群光伸手揽过容娘,“我身上不冷了,你试试”
窗外雨滴打落在房檐上的声音好似小了些,遮掩不住人声了,容娘伸手触及黎群光后背那道深陷的沟壑,凑近了小声在他耳边调笑,“的确不冷了”
翌日便是冬至。
天气还不错,太阳出来后早晨的雾气便散去了,只是仍旧是冷的,孟若衡站在檐下呵了口气,已然能在空气中形成蒙蒙的水雾。
“孟小先生起的好早”,焦榆拢紧昨日放在路边烤干的外袍,觉得有些冷。
“焦千户,别叫我小先生了,叫小孟便是”
“那你也别叫焦千户,我长你几岁,唤声榆哥吧”,焦榆笑的眉目弯弯,十分亲和的样子,又不经意似得说,“我看你常住府衙是不是个事儿,可有什么其他打算”
“过了今日,我便重新去找房子”,孟若衡会错意,当即保证道,“绝不多扰黎大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