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诤玩笑道,“阿容这么多年在我们府上锦衣玉食,你若不将她好好供养,老夫人不依,我们兄弟也是要为她出头的”
“若让阿容受半点委屈,不劳你们出头,我自己便不饶恕自己”,黎群光虽是笑着,话却说的认真。
顾诤挑了挑眉,他只是说句玩笑话,不过黎群光用心对阿容,也是他乐见的,毕竟自小认识,虽是婢女,但祖母向来疼爱容娘,小时虽不如三哥跟阿容那般亲近,也吃了不少她做的美食,有份儿情谊在的。
“六郎君,老夫人请黎将军一同用饭呢”,聊到中午,后院便有人来请,正是阿杞。
“哟,祖母要宴请你呢,必是为阿容,群光,这可是鸿门宴啊”,顾诤打趣儿他几句,便起身送黎群光,看他跟着阿杞往老夫人院里去。
祖母有此安排,便是要将容娘当做自家人的意思了,顾诤思索着,这日后来往可更亲厚些。
“群光拜见老夫人”,进了待客的小厅,便见着老夫人和容娘已经落座了,黎群光先是跟老夫人行礼,又望向容娘,喊了声“阿容”
他自觉坐到容娘身边去,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容娘好笑,轻轻回握,“老夫人请你,可是备下了大泽的好蟹,一等一的贵客待遇呢”
“胡说什么,啊呀,黎将军,贸贸然请你来,老婆子我失礼了”
“得您看重,才会将群光这等凡夫俗子请入上座,是要多谢您才是”,黎群光又望了眼容娘,“容娘总是提及在您身边种种,也要感恩您待她之心,我知您为她着想,您就放心吧,群光虽没什么大本事,但容娘嫁我为妻,四季冷暖,三餐合意,皆在群光心上”
说话谦虚,态度也诚恳,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示意这两人吃菜,又叫新云倒酒,推杯换盏间又问询了好些情况,真就像是位新嫁女娘的祖母一般,一丝不苟的盘问孙婿。
黎群光始终沉稳,老实回答老夫人每一次发问,还不忘记给容娘拆蟹,他擅使刀兵,拿着仿制式武械的蟹八件儿也用的灵巧。
桌上的蟹是大泽运来的最好的一批,个个足有八两重,因着直接烹煮活蟹,未免使其遭受如同炮烙之刑的痛苦,所以是先养在清水里吐清泥沙后,拿鬃毛小刷刷的干净,再放入清酒里,略微加些花椒、姜和菊叶汁,让蟹醉的不会动了,再绑缚好放进垫着捶软了的稻草的蒸笼里蒸制。
这样做法,其实说到底不是真为螃蟹痛苦不痛苦,不过是在满足食客口腹之欲同时,也顾虑些那不足万分之一的不忍之心。
“阿容,吃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清蒸蟹是我在《养小录》看来的,今天没吃蟹但吃虾了,我万分之一的不忍体现在,不去看它们下锅的过程
第55章 别难寺特色烤鱼
蘸着姜丝醋吃蟹,最好还要佐些温热的菊花淡酒。
窗下燃着精致小陶炉,炉上一套瓷白酒具,小釜里热水微微沸腾,阿杞将装着酒的酒器放进小釜,正侧头往桌上看,老夫人近日来头一次这么开怀,正满目慈爱的看着小睿吃黎群光拆好的蟹。
“小睿慢些,阿杞,你给他倒些白水来”
就在这时,临福冒冒失失撞开了门,“老夫人,容娘,快…”
还没待他说清事由,顾诤疾步跨了进来,他倒是平静的很,没有一丝慌乱。
“祖母,扬州生乱,车已备好,还请更换出行衣裳,与伯娘们暂且去庄子上避避,容娘也同去吧,群光留步,给家里搭把手”
老夫人惊诧了一瞬,很快也冷静下来,不问缘由,径直放下筷子看向容娘和阿杞,“那你们和我回房,尽快收拾行装”
黎群光拿帕子擦手起身,搭着容娘肩侧,“阿容,陪老夫人去吧”
说罢便要和顾诤一同离去,容娘伸手抓住他衣摆,事发突然,她一头雾水,心里又开始胡乱揣测,神情忧虑。
“别怕,等着我,事毕立即便去接你”,黎群光轻抚她鬓发,替她紧了紧发髻间的木钗。
“那你一定小心行事”
顾诤看的好笑,靠在门边揶揄到,“阿容,放心吧,不叫你良人去赴刀山火海,必将他完好一个归还与你”
“六郎君,群光伤还未好完全,托付于你了”,见到顾诤态度随意,并不紧张,容娘才放下心来,和阿杞一道扶着老夫人回房里更衣。
“新云,你带着初桃去收拾些日常穿用的”
“那些笨重器具一概不要,不是去庄子上游玩,头面首饰也别拿,衣裳捡那轻便低调的”
“常备的丸药记得多装些”
“初桃元禾,你们去娘子们院里帮着拾掇,叫女孩儿们不许吵闹,一切听妈妈们安排”
“容娘,我床里小柜放着个螺钿的漆盒子,你给我找来”
满院子主仆一齐行动起来,两刻钟便将行李收拾妥当,老夫人身边随行的就只有王妈、阿杞和新云,加一个编外的容娘,几人从后门上了一辆大车。
后头还跟着同样几辆大车,是府里其他女眷,平日出行排场俱无,一应从简,连人声喧闹也听不见,木质门扉一关上,寂静无声。
府里护院前后开道,走的是人烟少的小巷,一路从扬州城最偏僻的北门出了城,顺利出城之后便有接应在外的壮士前来护送,个个身形健硕,骑在马上腰背挺直,配制式刀剑,虽未着戎装,也能看出曾经奋战疆场的肃杀之气。
载着顾府弱童女眷的车队被骑着高头大马的玄衣轻骑保护起来,容娘所在车架的窗橼被剑柄扣响,她打开车窗,见着杨青骑着马随行在侧。
“你怎么来了,还是去跟着你大哥”
“就是大哥要我来保护阿嫂你的哩”,杨青上午跟八郎打了个痛快,这会儿仍旧吊儿郎当,不把这当要紧事的样子,“阿嫂别担心了,跟西州军比起来,扬州守备营那点样子货算个啥,我大哥再断一臂也轻松胜他们…”
杨青说着瞧见容娘脸色一沉,立即自打嘴巴,“哎呀,我这嘴,呸呸呸,那个,我上前头探探路去,容娘你休息休息”
不等容娘开口,他飞快的打马离开。
“好泼皮小子”,老夫人跟着往窗外看杨青,瞧着他耍无赖的样子也笑起来,“这位小郎叫什么,也是西州军的人么”
“是群光阿弟,杨青,最是少年心性,爱玩闹些,但也十分可靠”,容娘关好车窗,回转身来坐好,“阿青年纪虽小,也已身经百战,是个勇武郎官”
“好啊,年纪轻,往后还有很多好岁月,北地征战一十二年啊,填埋咱们大越多少好儿郎”,想起三郎刚去西州那阵子,老夫人有些唏嘘,再看杨青就更有些爱怜,“庄子上枯燥,倒是有处马场,他爱玩,叫他庄子上跑马去,地方虽小,也别拘着他”
容娘点头,“他自知道给自己找乐子,您别操心他,也别操心其他,安生保养自己,等着郎君们来接”
车马慢行了一个半时辰才停下,顾府的庄子就在别难寺旁边的山脚下,离那半山的桂花林不远,此时日,庄子里也还有些晚桂盛开,从马车上下来,刚好临到一阵清凉微风,即闻到些馨香馥郁。
看守庄子的下仆本就没几个,这会儿慌忙出来迎接,跟府里来的管事们做交接,老夫人早起等容娘,又听着念了王妃的信,一上午大喜大悲,早就累了,好在主人家常住的院落是日日打扫的,这会儿只消王妈妈带着阿杞去铺好床,便能歇息。
“宅子里呆久了,偶尔到这山林中来,也身心舒畅的很”
“哪有那心情舒畅,头一次见扬州府这么兵荒马乱的,老爷和六郎他们,还不知怎么去应对呢”
“大嫂,西州军护卫着呢,你怕什么”
两位夫人来给老夫人请安,见她老人家只是舟车劳顿略有些疲态,便放下心来,自去安排小娘子和小郎君们了。
容娘和新云一起服侍老夫人歇下,也退出了主院。
容娘如今不是奴婢,得大夫人安排,带着小睿,单独住了靠近池塘的一处有两三间房的小院子,杨青也来同住。
“我没好意思问她们家人,阿嫂,我午饭都没吃上”,杨青说话亲昵又随意,有些小撒娇的感觉。
他早早就失去母亲和长姐,跟着黎群光稀里糊涂长到这么大,容娘嫁给黎群光之后,他觉得自己就像重新有了长姐,会给他缝衣裳,给他做吃食,会责骂他,也会教导他。
到庄子上后,他栓了马就去大厨房转了一圈,见厨下的人也正忙着,根本还没开伙的意思,就只好跑回来找容娘要吃的。
“现下离晚上那顿还早着呢”,容娘一时也发愁,这处庄子她只来过两次,没什么熟人,环抱着小睿思索半晌,突然抬头看杨青,“别难寺后冷潭水里有好肥大的黑鲤鱼,咱们去那儿”
也好久没吃过烤鱼,顾谨从前曾带别难寺后潭水里的大鲤鱼回府,扣鳃除鳞后只抹一层细盐和花雕酒腌制片刻,裹上一片大荷叶,荷叶外再裹黄泥,放进烤炉里烤上一个时辰,取出来打碎黄泥,揭开荷叶,里头的烤鱼外皮焦脆,肉质细腻,鱼膘更是入口即化,鲜香四溢。
只可惜后来顾谨去北地,家里便没人有那个闲心逸致去别难寺后捕鱼了。
说走就走,容娘还想跑去老夫人院里拐上阿杞,可她瞟了眼独自在房里收拾东西的新云,气闷的摇摇头,容娘是自由的了,她到底还要和新云这些人相处。
“懂事了”,容娘不勉强,还颇有些欣慰,“那你去跟新云一起忙,晚饭时去大厨房寻我,给你做好吃的”
庄子后面就有上山的一条小路,顾府特意修葺过,台阶都是整块的錾出竖条纹路的青石板,防滑又平整,比去别难寺正门的路还规整些,小睿都不用杨青背,自己就能爬上山,杨青背着的小背篓里则放着容娘去庄子厨房里找的些用具。
那一谭冷泉离别难寺还有些距离,他们算不得在佛门净地杀生开戒。
嘱咐小睿不要靠近潭水,乖乖待在杨青拿佩剑在地上划的圈圈里,容娘端着碗鲜肉饵料到了谭边,杨青已经脱掉鞋袜站在谭边准备好了,等着容娘将饵料均匀撒下去,潭底的大鱼循着肉腥味浮起,试探着去啄那些漂散的饵料。
等到大鱼放松了警惕,往更表层来食饵料,就是杨青表现的时候了,他盯准最肥大那一尾青鲤,出手迅疾,握住鱼鳃部分猛地一提,足有六七斤的大鱼便在他手上动弹不得了。
“阿嫂,你看”
容娘笑着对他伸出大拇指,“厉害,确实厉害”
“阿青叔好棒,好厉害”,小睿也在原地兴奋的跳着,想靠近摸一摸大鱼,又记着不能跑到水潭边去,不住的喊阿青叔,把鱼拎过去看看。
给小睿摸过鱼,容娘开始生火,杨青回到谭边处理大鱼,象征性念了声阿弥陀佛,伸手便扣了鳃,拿出随身的小匕将鱼腹剖开,掏去鱼肠子,正要将零碎扔回水里,忽然脸色一变,扔开大鱼,在那一滩鱼肠里摸索,摸出一截细长东西来。
他仔细去看,却是一截发胀的人指,指节上还箍着个黄铜托累丝嵌白玉的戒指。
回头看了眼言笑晏晏的容娘和小睿,他沉静思索,这水潭离着顾府庄子那样近,事情有些不对,他装作轻松地样子,喊容娘过来谭边一趟。
“怎么了,要我帮忙么”,容娘嘱咐小睿离火堆远些,自己走到杨青身边。
杨青一手扶着容娘,一手将那截断指给她看,“嘘,阿嫂,不要惊慌”
容娘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摔倒,撑着杨青手臂蹲下,也回头看了眼小睿,低声问,“怎么回事”
“鱼腹里剖出来的,阿嫂,我要下潭去查看”
“不急”,容娘镇定下来,有些颤抖着去接那截断指,她觉得那枚戒指有些眼熟。
杨青挡住她,径直撸下那枚黄铜戒指,在水里涮了涮,又在自己衣摆上蹭干净才递给容娘,容娘举到眼前细看,回忆起来后愕然看向杨青,“这,这是我的东西”
第56章 黑鱼汤
杨青不解,满脸问号,五官都皱缩一团,还好容娘紧接着解释。
“这是我十几岁时做的玩意儿,铜托常见,倒是戒面,是六郎君回外家时帮我淘换的切了镯子的碎料,磨出来也像个样子,做了好些,随手便送人了”
“当时第二次来这庄子上,厨下管事儿的长女与我说过几回话,便也送了她这个”
“铜戒无锈,断指在鱼腹也没腐烂,出事儿的日子近,若非意外,庄子里怕是有鬼”,容娘攥住杨青衣袖,“还是要你下潭查看,我不能带小睿回去了,别难寺有我相熟的师傅,我带小睿去那里暂住,你等着我回来,咱们再议”
一地的东西也没顾上收捡,容娘抱起小睿,边走边跟他说,“现在姑姑有很重要的事情,小睿先去姑姑认识的大师傅那里待一下,很快姑姑就去接你,好不好”
“姑姑不能带我一起吗”,容娘走得急,小睿紧紧抱住她的肩膀,“小睿想和姑姑在一起”
容娘侧头亲亲小睿脸颊,“对不起啊小睿,这次不可以,姑姑保证,很快就来接你”
小睿撅起嘴巴有点生气,一路上都没再理她,容娘无奈,还是加快脚步往别难寺去。
别难寺是扬州庙宇最宏大的寺院,有佛祖金身十八座,向来香火鼎盛,禅房连绵两座山头,容娘进了寺庙,掏出松子糖给小沙弥吃,“云林居士何在”
“在他院子里啊,他这些时日清修,一步也不出门哩”
容娘伸手揉了揉小沙弥光秃秃脑袋,抱着小睿往禅房后头小径走去,绕过一片密林,小溪横过去有一排白墙黑瓦的雅致小院,院门上挂着匾,内容是浣尘居、临风斋或暮栖小筑一类清修风格的名字,一瞧就是那有些家财偏又厌弃凡尘俗世的人搞出来的消遣。
暮栖小筑的门扉紧闭,容娘站在外头用力扣门,好半晌,才有位穿着僧衣的郎君出来开门,他虽着僧衣,却并未剃度,散着一头长发,赤着脚穿木屐,缠着念珠的手骨骼分明,格外清瘦的样子。
“阿容”,他看了看门外一大一小,轻轻挑眉,“前次不是来信说已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