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烧得通红的天空,骤然狂风大作,乌云在转瞬间密布,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便有倾盆大雨斜斜落下。
轰鸣声接憧而至,阴沉的天空像是要崩塌下来,他纵身一跃,在穷途末路中寻找着他生命里最后的光亮。
裴名伸出手去,只离她坠落的身体一寸之远,他听见她被风吹散的嗓音:“系统,我要回家……”
她脸上带着笑,如此从容,张扬的青丝肆意在空中飞舞着,哭红的鼻尖泛着一丝酸涩。
她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她的魂魄,犹如抽丝剥茧一般,丝丝缕缕从体内抽离,莹润凉泽的光萦绕着她的周身。
裴名看着眼前近在迟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女子,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在滚烫又冰冷的雨水中回荡:“宋鼎鼎,我不许你走——”
原来拉扯开来的魂魄,仿佛遭受到重重一击,被强行塞回了躯壳里,肩胛骨上传来诡异的灼痛感,透过皮层渗进血液,像是被点燃的烟花,迅速朝着心脏传去。
她心底隐约察觉到不妙,冰冷的机械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警报!警报!”
“请宿主与裴名解除契约,否则,宿主将无法离开宿体!”
那鸣笛声,在她脑海中炸开,此时此刻,宋鼎鼎终于知道她背后的狗屁印记,是做什么用处的了。
她早就听闻过神仙府的契约约束力很强,却没想到,竟然强到连系统都无法与之抗衡的地步。
宋鼎鼎在裴名面前跳火山,并不是想要寻死,她便是笃定自己可以离开,才会在冲动之下,以这样决绝的方式与他告别。
倒是没想到,她抛在脑后的契约,会因为裴名一句话被唤醒。
倘若只有裴名与她解开契约,她才能离开这里,那以裴名的性子,就算陪她一起死,也不会解开契约,放任她离开。
她脸上的淡然,在转瞬间化作慌乱,她感受到身后越来越滚烫的温度,没忍住哭了出来:“裴名,我靠你大爷——”
她的音节被吞没在风雨中,坠落的失重感和心底的绝望无措混合在一起,令她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睛。
因坠落而本能扬起的手臂,倏忽一紧,那呼啸的风声、雨声骤然从耳边消失。
那是裴名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臂穿过她的腋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她拥入怀中。
宋鼎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一抹微涩的弧度。
这就是情蛊的威力吗?
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倒搞得像是在殉情似的。
她叹了口气,想要挣脱他,却实在拗不过他的力气,挣扎无果,便懒得再白费力气。
宋鼎鼎已经感受到了熔浆的温度,甚至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预想之中的痛苦却没有如约而来。
那通红的熔浆上,竟是盛开出一朵巨大的莲花,玉白色的花瓣娇嫩纤柔,将他们两人轻轻托起。
宋鼎鼎见迟迟没有动静,忍不住悄然睁开了眼睛,她仍在他怀里,便只能透过臂弯间的空隙向外看去。
眼前的事物缓慢地向后退去,大雨不知何时停了,因火山而通红的天空,变得清澈湛蓝,甚至还出现了彩色祥云。
而莲花外的火山岩石,被仙境似的云烟缭绕,成千上万喜鹊伴着虹桥而至。
那原本紧紧拥住她的手臂,在空中出现盘旋着的白龙后,突然松了松。
宋鼎鼎还未反应过来,裴名已是抱着她从莲中跃起,直奔着那白龙而去。
白龙似是早有感应,猜到了眼前的裴名是何人,他在云烟氤氲中化作人形,立在那祥云上不躲不避,任由裴名冲来。
他的面色实在太过坦然,倒叫裴名的身形缓了缓,攥在掌心里的慈悲微微用力。
白龙便是裴渊,裴名同父异母的兄长。
方才那熔浆上的莲花,是由裴渊的灵力化成,他算是救了他们,可裴名却并不领情。
裴名有能力救下宋鼎鼎,这一点,裴渊不会不清楚。
既然清楚他能救下宋鼎鼎,还多此一举的出手相助,无非是想在他们面前充好人罢了。
——我收回我当初说过的话,你比不得裴渊,哪怕万分之一都比不上!裴渊是天族战神,为拯救天下苍生负伤,而你就是个畜生,你根本没有心!
裴名忆起宋鼎鼎歇斯底里的喊叫声,漆黑的眸光微沉,颈间的青筋隐约浮现而出,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缓缓抬眸,看向他名义上的兄长:“久仰大名,太子渊。”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个鼎
◎成亲(二更合一)◎
宋鼎鼎听到裴名的声音, 下意识朝着那云烟中的男人看去,他站在氤氲模糊的雾气里,隐隐约约能让人看出他脸庞的轮廓, 与少年时的裴名有几分相似。
只是他看起来更消瘦,宽大的衣袍穿在他身上, 衬得他病恹恹的, 墨发随意倾斜于身后,更有两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之美。
裴渊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他缓缓抬手挥洒身边的云烟, 似乎是为了让她能更清楚的看到他。
他这贴心的举动, 却叫宋鼎鼎有些无措,她连忙收回了视线,就像是不曾注意过裴渊挥散云烟的动作。
“你是……裴名吗?”裴渊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说话的语气也显得十分虚弱:“我听翠竹姑姑说起过你。”
许是身体还没有适应新的心脏, 他说话不过两句, 已经开始气喘。
不自然的涨红色从颈间向上延伸,很快便弥漫到了脸颊上, 裴渊面带歉意, 缓慢地移动着身体, 盘腿坐在了云间:“我原本想, 待到身体恢复些, 再来见你的。”
“今日来的仓促,怕是要叫你看笑话了……”他自顾自的说着, 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裴名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大概再过一会儿, 母亲便要追来了, 若不然我们兄弟二人, 还能再多说说话。”
宋鼎鼎觉得他实在是自来熟, 面对冷冽如千年玄冰的裴名,也能应对自然,犹如老友叙旧般说下去。
而且从他的话中判断,他应该是背着翠竹和龙族公主偷偷跑出来的,并且他并不清楚自己的心脏是裴名的。
她感觉到裴名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凛寒意越发沉重,想起方才从熔浆里绽开的莲花,大概清楚是裴渊出手救下了他们。
宋鼎鼎知道,在没有解除契约前,自己想跑也跑不掉,与裴名继续硬碰硬,只是以卵击石,在做无谓的挣扎罢了。
而且,根据她看过的那么多虐心小说来看,惹怒了裴名,吃苦受罪的人只能是她自己。
宋鼎鼎生硬的脸色微软,她抬手扯了扯裴名的衣袖:“我不想见血。”
这句话,算是还了裴渊出手相救的人情。
她没有办法阻止裴名拿回自己的心脏,复仇,早已经成了他心中的执念。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裴渊免于折磨,死的痛快点。
裴名似乎是察觉到了她话中的用意,垂眸看了她一眼,脸色稍稍好看了些,漆黑的眸中也有了一丝温度:“好。”
许是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裴渊看向宋鼎鼎,嘴角清浅的笑意渐浓:“这是弟妹?”
宋鼎鼎没说话,只是把脑袋往裴名胸口埋得深了些,似乎并不准备回答裴渊的问题。
她此刻心力交瘁,只想眼不见为净。
一直沉默着的裴名,却难得轻轻‘嗯’了一声,他将宋鼎鼎搂的紧了些,拿着慈悲走近了裴渊:“翠竹跟你说过我什么?”
裴渊愣了一下:“翠竹姑姑说,你跟我长得很像,连性子都是一模一样……”
裴名打断了他的话:“那她有没有告诉你,你胸膛里的心脏是我的?”
裴渊唇瓣轻蠕了两下,黑玉似的眼眸中盛满了恍惚,他垂下头,指尖轻轻落在心口:“这是你的……心脏?”
裴名看着他脸上的惊诧和无措,轻嗤一声,只觉得有些可笑。
裴渊被魔域的凶兽掏了心脏,毁了元神,早已是命不久矣。
可他撑了这么久,便是因为天君不择手段,从白洲手里拿到了可以短时间内续命的生蛊。
裴渊身为曾经的天族战神,在昏迷这么久,好不容易醒来后,怎么会连体内是不是自己的心脏,都不知情?
更何况,裴渊既然知道他的存在,就应该清楚关于他的一切。
他便不信,裴渊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会不向翠竹追问他的母亲是谁。
如果裴渊知晓他的母亲是魔域公主,以裴渊嫉恶如仇的性子,定是该打破砂锅问到底,询问清楚天君为何会跟一个魔域女子有牵扯才对。
就算裴渊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被天君和龙族公主隐瞒其中,裴名也不觉得裴渊无辜。
倘若裴渊无辜,那他呢?
他众叛亲离,孤身一人,从出生就活在一场精心编制的谎言之下。
裴渊至少还有爱他,关心他,簇拥他的人,而裴名却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连活下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叽喳的喜鹊,被骤然轰鸣的雷电惊吓跑了,裴名看着阴郁的天色,回过神来,眸光落在脸色煞白的裴渊身上。
他还没开口,裴渊已是抢先说道:“他们追来了……快,带我走!倘若我的心脏真是你的,我定会将心脏还给你!”
裴名眸色微沉,缓缓抿住了唇。
宋鼎鼎说她不想见血,而此刻也并不是他拿回心脏的最佳时机,剜心过后,他便需要信任的人立即帮他更换胸腔内的石头心脏。
如今天族的人已是追了过来,他在秘境之中耗费了太多灵力,又该到了要换血的日子,继续拖下去,只会让他陷入不利的险境。
裴名抬起手臂,拇指与食指叠放,轻打了个响指,蝶翼藏着神秘花纹的血蛱蝶凭空而出,犹如凋零的枯色花瓣般,散落萦绕在他周身。
他指尖向前一点,那大片大片的血蛱蝶,便朝着裴渊的方向飞去。
裴渊不躲不避,任由血蛱蝶将他吞没,宋鼎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他犹如云烟般消散的身影。
她想起裴渊方才颤抖的嗓音,下意识看向裴名,她的视线停留在他的下颌线上:“他……死了?”
裴名听到她低喃似的声音,垂下眸子,遥遥看向秘境中火山上的几人。
他们神色各异,或是悲恸,或是呆滞,却是同样的沉重和阴郁。
火山灰像是雾霭一般朝着天空滚滚升去,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滚烫沸腾着的熔浆直通云霄,向上喷薄而出。
熔浆生生撕裂了秘境,裴名收回视线,扯了扯唇角:“鼎鼎,我只有你了……”
“别离开我。”
宋鼎鼎闻言一怔,总觉得这种话略有些耳熟。
就在她思索着,为何觉得莫名耳熟时,颈后疏忽一疼,她头脑变得麻木,眼前闪过忽明忽暗的阴影,在晕厥前,总算想起了这话出自何处。
这不就是黑化文里,病娇反派最喜欢说的话吗?
——别离开我,我身边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下一句应该是什么来着?
——听话,不然你会很疼的。
宋鼎鼎突然觉得,自己跳火山是一件十分冲动并且愚蠢的事情。
若不是因为她往下跳,裴名就不会唤醒她身上的契约束缚,风头倒是被她出尽了,可最后家也没回去,如今又要落在他手中。
果然冲动是魔鬼。
她缓缓阖上双眼,带着一丝不甘和懊悔,思绪戛然而止。
……
宋鼎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置身仙境。她看到云烟雾绕中,身姿婀娜的仙子们手捧乐器,载歌载舞,曲声袅袅犹如仙乐。
有人向她敬酒,还有人称呼她为雨司大人,她被众人簇拥着,缓步离开了仙宴。
她居住的地方叫沁园,刚一进去,便有仙子迎上,为她更衣盥洗。
仙子道,天君又从魔域抓来了些奴隶,准备明日举办一场斗兽宴,邀请她去赴宴。
她好像习以为常,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便去沐浴就寝了。
翌日,天君又派人来邀,她梳洗打扮过后,跟着领路的仙子,前去赴了宴。
一听斗兽宴,便知道这宴会充满血腥,可当她看见以云端隔出的大片空地中,布满奴隶的鲜血和支离破碎的肢体后,还是忍不住胃里翻腾起来。
场地中,仙官们一排排坐在高处,见魔域抓来的奴隶,与凶兽们厮杀,面带愉色,震声叫好。
虽知道那些奴隶都是魔域中人,不该怜悯,可她仍是不喜欢这种游戏。
她观看到中途,悄然退场,到沁园外,却有天兵追赶来,为首之人抬头看见她,神色为难,犹豫着道:“关押在斗兽场的奴隶跑了一个,小仙瞧见像是往沁园的方向……”
他话音戛然而止,像是试探似的,抬眼看着她,她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并不愿意配合他:“沁园设有结界,若是奴隶逃进去,我自会察觉。”
言外之意,便是不同意他们到沁园搜查。
她的话似乎极有分量,那为首之人虽有不甘,却不敢擅自闯进沁园里。
天兵灰溜溜的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她看向沁园内:“出来罢。”
话音落下,沁园里便走出一个瘦巴巴的少年,他模样俊俏,寒玉似的脸庞上,有着跟年龄不相衬的沉稳和阴郁。
他一走出来,那魔域血脉的煞气,已是掩藏不住。
“为什么救我?”
他凶巴巴的问着,阴鸷的眸色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只是他实在太自不量力,在她面前,他便犹如还没换下幼齿的狼崽子,不让人觉得狠厉,只觉得可笑。
但她并没有笑,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神色冷淡道:“你可以走了。”
她像是驱赶流浪狗的语气,彻底惹恼了少年,他毫不犹豫道:“我这就走!”
听闻这话,她便走进了沁园,也不管那少年到底走没走。
即便是位高权重的雨司神,也不能跟魔域之人牵扯上半点关系,她很清楚这一点。
她以为少年傲骨,走了便不会回来,谁料傍晚时,她又在书房里找到了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