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带着疲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下意识攥紧了被褥,浅粉色的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缓缓打开,他似乎刻意放缓了脚步,可即便如此,在寂静的房间内,那声响也显得极为突兀。
他一步步靠近她,脚步像是踩在了她的心脏上,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她耳边被无限放大,显得极为清晰。
终于,在他停住脚步,坐在她榻边时,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裴名抬手轻轻落在她的鬓发间,将她额间的碎发,一点点拢在耳后。
她的发梢上沾染着浮尘,带着丝丝凉意,令他抚摸的动作,倏忽停住。
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垂下的睫毛轻颤了两下,薄唇轻抿着,似乎想要说什么,迟疑片刻,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在她的床榻边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宋鼎鼎的心跳已经渐渐平稳下来,甚至因为屋中凝固燥热的氛围,生出了两分困倦之意。
就在她昏昏沉沉之时,裴名却突然站起了身。
宋鼎鼎被他的动作惊醒,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裴名的动作,可他动也不动,便安静站在她的床榻边看着她。
她忍不住去揣摩裴名的心思,可她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能任由自己胡思乱想。
直到宋鼎鼎听见裴名轻叹了一口气。
那寂静无声的房间中,重新响起脚步声,却是他转过身,迈步朝着门外走去。
宋鼎鼎想起白绮说过的话,死死咬着唇,脸颊因呼吸不畅而憋得通红。
她必须要解开情蛊,她得离开这里。
倘若再继续浪费时间,等不了几日,她便会被迫与裴名成亲,届时就算她不愿,洞房之夜,也由不得她。
左右不过是贞洁一物,大不了就给了他,总之她也不亏什么。
届时回了家,她便当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皆是一场虚无而荒唐的梦。
没人会知道她在这里经历了什么,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会将他慢慢淡忘。
对于她来说,裴名只是个纸片人,仅此而已。
这样想着,宋鼎鼎终于释然,她从床榻上爬起身,赤着脚,跌跌撞撞朝着他追去。
她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手臂圈得紧紧的:“裴名……”
感受到她肌肤传来的温度,他的身形微微僵硬,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凝结住。
宋鼎鼎额头抵在他的肩后,犹如呓语般,轻喃道:“抱抱我。”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个鼎
◎裴名,我爱你◎
宋鼎鼎的声音很轻, 轻到在寂静的屋子里,那道声音转瞬即逝,像是从未有过一样。
若不是她手臂还圈着他的腰, 裴名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垂在身侧的手, 张开又握紧, 掌心中不知何时渗出了薄薄的汗水。
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犹如镜花水月, 伸手触之, 便会如云烟般消散。
相比裴名的僵硬,宋鼎鼎心底更显无措。
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迈开这一步, 主动追上前去, 抱着他说出那一句羞人的情话。
可裴名却没有一点动静, 就像是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似的。
她脸颊烧的通红,圈住他身子的手臂收回也不是, 不收也不是, 只能维持现状, 傻傻的等待着他的回应。
两人互相僵持着, 直到宋鼎鼎身上的温度渐渐冷却下来, 思绪也变得清晰起来。
她今日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了。
虽然时间紧迫, 但她这突然的转变, 肯定令裴名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毕竟她能通过白洲和白绮, 询问到情蛊的解除方法, 她相信裴名也一样有办法, 问出情蛊的破解之法。
系统留给她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天。
她应该循序渐进,最起码,不能现在就引起裴名的怀疑。
他这样心思莫测的人,说不准知道她的意图后,便再不会碰她了。
宋鼎鼎想通这一点,便收回手去,佯装成刚刚睡醒的模样,想要给自己打圆场:“我做了个噩梦……”
话音未落,她向回缩起的手臂,便倏忽被他苍白宽厚的手掌抓住。
裴名转过身,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她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便已经重新横躺在了床榻上。
淡淡的雪松木气息迎面扑来,身上一沉,便觉得有一个黑影压了下来。
宋鼎鼎有些懵了。
她方才主动时,裴名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让她尴尬到无地自容。
而此刻,她连给自己打圆场的话都想好,裴名却又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似的。
宋鼎鼎想不通,但裴名也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思考。
窗外天色已经亮起,曦光顺着窗棂照进寝殿,她抬起眸,神色微微错愕,眸光正好对上了他漆黑的眼。
两人视线相对,谁都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对方。
不知对视了多久,还是宋鼎鼎先撑不住,别过头去,将自己的视线转向了别处。
嘶哑而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寝殿内响起:“鼎鼎,还有几日。”
宋鼎鼎愣了一下。
什么还有几日?
其实看到了她眼中的迷茫,裴名将下颌抵在她的颈间,犹如自言自语般轻声道:“等我们成亲,等这一切都结束……”
这次宋鼎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不自然的红色从颈肩向上蔓延,她的脸颊滚烫,下意识垂下头去,想要将裴名推开。
明明她是为了解开情蛊,才会如此主动,可看在裴名眼中,仿佛成了她等不及洞房花烛夜。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喷洒在颈间,带着雪松木的淡淡清香,萦绕在她的周身。
宋鼎鼎侧过脸去,想要避开他,谁料他却突然凑近了上来,她躲闪不及,竟是轻轻擦过他的唇畔边。
听着他微微紊乱的呼吸,她的视线下意识向一侧移去,其实哪怕她不用垂头,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状态。
现在的裴名,像是一张被拉紧的弓,只需要她再多添加一丝丝力气,就能将那弓弦扯断。
宋鼎鼎咬了咬牙。
既然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早走和晚走也没有什么区别,她本以为自己太过主动引起了裴名的怀疑,才打乱计划,想办法圆场,准备将此事从长计议。
可现在看来,裴名好像并没有怀疑她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刚刚换过血,此时又是黎明,正是人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
若是放过这次机会,指不定裴名事后想起她的反常,便会猜透她的用意。
宋鼎鼎吸了一口气,迟疑着,缓慢的将手掌抬起,落在了那膨起的布料上。
听白绮说过,那情蛊便喜欢听甜言蜜语,她看着犹如雕塑般石化的裴名,仰头在他耳边轻轻道:“裴名,我爱你……”
这句话,像是击溃他理智的最后一击。
裴名眼尾透着微微的红意,脑袋里的那根弦,就这样彻底断了。
……
从清晨到晌午,又从晌午到傍晚。
院子里的梧桐叶被风吹动,倏倏作响,不知何时,润雨悄无声息的降临。
那层层叠叠的树叶摞在一起,雨水打下来,发出的索索声,渐渐吞没了寝殿内传来的细微声响。
宋鼎鼎大脑一直处在宕机的状态。
哪怕在裴名走后,她也没能缓过神来。
她本以为她按照白绮所说的,只需要在他情迷意乱时,咬破唇瓣,将自己的血渡进他的齿间,便能破解裴名体内的情蛊。
届时情蛊一破,裴名就会发现他根本就不在乎她。
那些爱意,甚至哪怕不惜同归于尽,也要将她留住的疯狂,都只不过是被情蛊所控时,产生的错觉。
这样一来,刨除掉那本就不该存在的爱意,摆在她面前的,将会是两种结果。
要么是被裴名杀死,要么是裴名解除契约,她离开这里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但宋鼎鼎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脱离控制,衍生出第三种可能性。
她每一步都按照白绮所说的来做,可裴名喝下她的血后,根本就没有任何变化。
他对她依旧看起来如此疯狂,炙热,仿佛失去理智。
若不是白洲和白绮都说过了这个破解情蛊的方法,她甚至以为这方法是串通好拿来糊弄她的。
就在宋鼎鼎百思不得其解,躺在床上挺尸时,寝殿外传来‘笃笃’两声敲门的声音。
她浑身都没了力气,像是散架了似的,连抬一抬眼皮都觉得疲乏。
“阿鼎,我进来了?”
门外隐约传来白绮的声音,她试探着唤了一声,见屋里也没人应,便轻轻推开了房门。
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宋鼎鼎终于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有人进来了。
好在裴名临走前,帮她清洗过后,又替她穿好了衣服。
若不然,她此刻却是连扯起被褥,遮掩自己的力气都没了。
折腾了一天,窗外的天色已是黑了下来,但宋鼎鼎寝殿里放了几颗夜明珠,屋子里亮如白昼。
白绮一走进去,便看到帷帐下,浑身软绵绵躺在床上的宋鼎鼎。
虽然裴名走之前,已经施法将屋子内清洁了一遍,但空气中仍有淡淡的气味,没有消散干净。
即便已经人事,但白绮的脸颊还是憋的通红,她的视线只在宋鼎鼎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别过了头:“裴名叫我过来陪陪你……”
她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道:“你可有按照我说的那样做?”
倒不怪白绮这么问,主要是情蛊一解,裴名便不该对宋鼎鼎留有感情。
更何况,他在这屋子里一整天都没有出去,再看宋鼎鼎这衣服浑身无力的样子,傻子也知道裴名一直留在屋子里都做了什么。
他并不是个喜欢亲近女色的人,最起码白绮与裴明相识多年,她从未见过裴名身边出现过其他女子。
倘若情蛊解开了,他又怎么会从早折腾到晚,末了出了房间还不忘来找她,命厨子炖了补身子的参汤,叫她端来送给宋鼎鼎喝。
白绮这话一出,宋鼎鼎便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可白绮想问的问题,也正是她所疑惑的问题。
宋鼎鼎唇色微白,脸颊却透着不自然的粉红,她在白绮的搀扶下,坐起身,就着白绮的手,喝了两口参汤。
补充了些体力后,她总算有力气了。
她省略了过程,只将自己给裴名喝血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
白绮皱了皱眉:“难不成是你喂血的时机不对?”
原本宋鼎鼎还不好意思多说,可见白绮一脸认真,她只好勉强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仔细回忆起今日的细节。
“我有按照你说的,对他说了甜言蜜语的情话……”
回想起她对裴名说过的那句我爱你,她的嗓音戛然而止。
宋鼎鼎对裴名的感情很复杂。
在知道真相之前,她有多在乎他。在知道真相后,她便有多厌恶他,痛恨他。
特别是在亲耳听到裴名爱上她,只是因为情蛊而已时,她无时无刻不在强迫自己,忘掉之前对裴名的感情。
她也想要快刀斩乱麻的斩断这段感情,洒脱的离开这里。
可裴名不放过她,就像他从不放过自己一般。
看着那样癫狂的裴名,甚至在某一刻,她报复似的想,倘若自己死在裴名眼前,他会不会因为情蛊的作怪而发疯。
然而,想归想,宋鼎鼎到底是没那个胆子,去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解开情蛊,让裴名给自己一个痛快。
哪怕是死在他手里,她也不愿意像一只金丝雀一般,被他囚禁在身边折磨一生。
宋鼎鼎垂下眸子,睫毛轻颤了两下:“我后来又按照你说的,在他情动时,咬破嘴唇,将血渡进了他的嘴里。”
听闻此言,白绮的眉头越皱越紧:“若是如此,那裴名的情况应该解开了才对。除非……”
她欲言又止的看向宋鼎鼎,迟疑着,缓缓说道:“裴名原本就喜欢你。”
虽然这话听起来可笑,可白绮除了这个答案,却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见宋鼎鼎沉默,白绮继续说了下去:“我也是第一次炼制情蛊,虽是按照父亲的方子来做,却难保哪里出现差错。”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情蛊本就没有效果,他爱你也并非是因为情蛊……”
宋鼎鼎倏忽抬起头来,打断她的话:“他爱我,所以利用我,欺骗我。”
“他爱我,所以取走我的血,炼制情蛊,事后又抹除我的记忆,只为能爱上我,好将我献祭给火山守护神。”
“白绮,一开始接近他,是我的错。可我从未伤害过他,你更不知道,我为他都做过什么。”
她是一个连打针都怕疼的人,却为了能获得翠竹和龙族公主的信任,忍着剧痛,眼也不眨地剜下自己手臂上的血肉。
她在法制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莫要说是伤人,她甚至从来没有跟别人打过架。
可她为了救出被囚的裴名,违背了自己的内心,朝着翠竹挥出了一剑剑致命之刃。
即便翠竹并没有死,但当时,她确实是生出了杀人的心,那一剑一剑,也都是实打实的扎在了翠竹的身上。
就算她曾经为了回家利用过裴名,欺骗过裴名,她后来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该有的代价。
那裴名呢,他都付出了什么代价?
宋鼎鼎心中烦躁,面上尽量压抑着情绪,推开白绮的手:“倘若解不开情蛊,那我再想其他的办法就是了。”
白绮知道她心情不好,便也没再多说,她端着参汤,在床榻旁停留了片刻:“你气色不大好,是不是饿了,我叫厨子做些饭菜来。”
她原本就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随口转移的话题。
见宋鼎鼎依旧沉默,白绮犹豫了一下,端着手中的参汤碗,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她还没走出两步,却听见背后传来嘶哑的声音:“如何才能毁掉神仙府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