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鼎鼎愣了一下,听见他道:“走路时,看着些前面。”
分明只是一句随意的叮嘱,却让她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她强压下自己心底的异常,略显敷衍的应了一声。
裴名收回自己的手,垂着眸,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还疼吗?”
她微微傻眼:“啊?”
“我请人制了药膏,那膏体清凉,能缓解肿痛。”他不知何时,掌心中多了一只玉白色的瓷盒,轻轻塞到她手里:“是鬼医圣手亲自做的,听说很管用,你晚上抹一些试试。”
只‘肿痛’二字,便让阅文无数的宋鼎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处。
她脸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映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
见他似乎还要说下去的样子,宋鼎鼎连忙转移话题:“我想见一见黎画。”
裴名几乎没有犹豫,颔首道:“好。”
就在他快速应下后,两人之间,又陷入了诡异的氛围中。
宋鼎鼎本以为跳过火山后,裴名定会像是龙族公主曾经对他那样,将她的腿也打断关进地窖里。
可醒来后才发现,他不但没有那样做,甚至连她的人身自由都没有限制。
若他真的想关住她,一开始就不会让白绮进出她的房间。
而他也像是失忆了一般,仿佛忘记了她跳火山的事情,与她一同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宋鼎鼎也乐得如此,裴名不提,她便也不提此事。
就如同,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段插曲一样。
裴名将她送回房间后,便转身要离开。
他走了两步,停住脚步:“今日晌午时,会有人送来嫁衣。我命人照着你的尺寸做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他似乎有些不安,垂在身侧的手臂绷得笔直,掩在衣袖下的手掌虚握着。
宋鼎鼎一眼便看穿了裴名的紧张,他向来神情不露于色,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看透他的心思。
他话中的试探实在太过明显,她想装作听不出也难。
她近乎恶劣的想,如果此时拒绝裴名,他会不会很伤心?
可话到了嘴边,看着他眸中努力掩藏着,那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神色,她却是一句都说不上来了。
宋鼎鼎抿了抿嘴:“嗯。”
裴名似乎松了口气,他唇畔扬起清浅的弧度:“你想什么时候见黎画?”
自然是越快越好,但她不敢表现的太明显,便答道:“今日。”
裴名并没有多问,他微微颔首:“好。”
他正要离去,宋鼎鼎却叫住了他:“裴名,你很忙吗?”
这是自那日以后,她第二次叫他的名字。
裴名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神色微怔,随即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笑意:“白日有些忙。”
那言外之意,便是夜里有空。
他似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宋鼎鼎打断:“那你先去忙吧。”
他抿了抿唇,眸色微微暗淡下来,却也没再说什么,朝着门外走去。
宋鼎鼎看着他失落的背影,胸口有些堵闷。
她问他是不是很忙,并不是在关心他,而是想知道他白日里,会不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今日裴名匆匆赶来,说明他并没有监视她,只是派了那两个女子守在她身边陪着她。
她不希望自己跟黎画见面时的谈话内容,被裴名知道。
如今得到了答案,她心中虽然安心了些,可情绪却莫名的低落下来。
宋鼎鼎做了两个深呼吸,将奇怪的情绪压了下去。
许是因为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她难得心情好了些,回房补了个觉,安安稳稳一直睡到下午。
原本裴名让人晌午时,过来给宋鼎鼎试嫁衣,但她在屋里睡得太沉,守在门外的两个女子,也不敢敲门吵醒她。
毕竟她们两人亲眼所见,宋鼎鼎这个还未过门的府主夫人,在她们府主眼中有多么重要。
谁也不想触了霉头,惹这未来的府主夫人不高兴。
末了,还是被叫来见宋鼎鼎的黎画,敲门叫醒了她。
几日不见黎画,他似乎又消瘦了许多。
他眼底皆是青色,显然是成宿成宿的失眠所导致的,神色恹恹的样子,像是大病初愈后的模样。
宋鼎鼎睡得太久,大脑还昏昏沉沉,看见黎画来了,她怔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两人之间关系有多好,此刻的气氛便有多尴尬。
到底还是黎画先开了口,他将裁缝送来的嫁衣,放在了她的床榻上:“这嫁衣虽精致,却赶制的匆忙,你若不喜欢,便叫她们送回去。”
万事开头难,他开口说了第一句,接下来的对话,就显得容易了许多。
宋鼎鼎看了一眼,那红色的嫁衣,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她只是招了招手,示意跟进寝殿里的两人退出去。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为难。
虽然是在修仙界,比那人间规矩少了许多,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有许多不便和忌讳。
宋鼎鼎见两人一动不动,忍不住有些恼火:“裴名是叫你们来照顾我,还是来监视我?”
此言一出,却是吓的两人禁不住跪了下去。
在这神仙府中,敢直呼府主大名的,除了那前任府主的父女两人,便也没有其他人了。
更何况她是府主的掌上珍宝,她们根本得罪不起她。
宋鼎鼎见两人跪在地上,吓得直哆嗦,眉头越皱越紧,眸底满是无奈。
最后还是黎画出口解了围,他对着两人说:“今日天晴的好,便将门窗都打开,通通气吧。”
如今还是白日,将门窗都打开,也算是与她避了嫌。
这已经算是折中的法子了,两人不敢再惹怒宋鼎鼎,连忙应道:“公子说的是。”
她们两人按照黎画的吩咐,将门窗都打开过后,便退了下去。
阳光透过窗棂打在地上,将两人的影子拉的极长,宋鼎鼎垂着脑袋,轻声道:“对不起……”
黎画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苦笑起来。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才对。
他在贪欢城时,便通过那吞龙珠的幻境,看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是裴名将黎枝残害成那般模样,他愤怒,扭曲,歇斯底里,甚至已经想到要利用宋鼎鼎来报复裴名。
即便他在最后时刻清醒过来,却还是间接害她,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宋鼎鼎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是向他隐瞒了黎枝的真正死因。
对于她来说,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背后的牵扯又是如此复杂,她不愿向他提起伤心事也是正常。
“阿鼎,你见过我妹妹吗?”
宋鼎鼎点头:“她很善良。”
她有些欲言又止,迟疑了半晌,到底是没能将黎枝知道自己会死的事情说出来。
这无疑,又是往黎画心上扎一刀。
许是见黎画心情低落,她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你可曾在院子里,捡到过一只四方小鼎?”
“你是说……混元鼎?”
黎画愣了一下,从储物戒中找了一阵,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找到了她要的东西。
这东西对于道士来说是法宝,可对于剑修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若不是因为这东西出现的蹊跷,他落魄时,早就将它卖掉换钱了。
宋鼎鼎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找到了混元鼎。
她恍惚了一瞬,听见黎画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宋鼎鼎沉默起来。
倘若她出了什么事,裴名第一个便会去问责黎画,她不想拖累黎画,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见她不语,黎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唇瓣轻轻蠕动,纠结许久,终究是没有继续追问。
两人默契的忘记了这段插曲,谈起了别的话题。
直到傍晚时,黎画才离开。
临走前,他犹豫不决地说道:“裴名这几日,似乎在忙着给你准备一份礼物……”
宋鼎鼎打断他,扯着嘴角微笑道:“我知道了,到时候还要请你来喝喜酒。”
黎画见她如此抵触,将后半段没有说出来的话,吞咽了回去。
他前脚刚走,宋鼎鼎便叫人去请了白绮。
裴渊这计划好是好,就是她一个人完成不了。
用混元鼎摄取魂魄,这需要旁人帮忙完成,更何况在她魂魄出窍后,须得有一人在裴名面前提起解除契约的事情。
如今,放眼整个神仙府,她能相信的也只有白绮一人了。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个鼎
◎夫人死了◎
宋鼎鼎傍晚时命人去请白绮, 本以为白绮一时半刻便能赶到,但她在屋子里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白绮才姗姗来迟。
她的神色不大好, 唇瓣泛着苍白,神色恹恹的样子, 看起来比黎画的精神头还差。
这模样让宋鼎鼎看了直皱眉头:“你这是怎么了?”
白绮叹了口气, 欲言又止道:“我爹他突然大闹着要去天族,可是天族与三路九州分隔开, 哪有那么容易就能上去……”
这只是让她烦心的原因之一, 而让她脸色如此难看的原因, 并不是因为白洲,而是因为过来时撞见了黎画。
她本以为她将宋鼎鼎救出来,只要求得宋鼎鼎的原谅, 就能让黎画对她态度稍微转变一些。
可黎画看见她便要躲开, 与之前对她的态度并无两样。
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为什么黎画看见她就像是看见了瘟神一样。
除了多年前她对他做过的那一件错事之外,她再也没有得罪过黎画。
白绮勉强压住心底的郁闷, 她打起精神看向宋鼎鼎:“听说你找我有事, 路上遇到了黎画, 便耽误了些时间。有什么事你便说, 只要我能帮得上, 我就会帮你。”
宋鼎鼎没想到,白洲会这么急不可耐地想去天界寻找翠竹。
见白洲并没有将翠竹的事情告诉白绮, 她犹豫了一下, 将到了嘴边的解释, 咽了回去。
翠竹作为白绮的母亲, 虽是不情不愿生下了她, 但在白绮眼中,翠竹对她还是好的。
倘若白绮知道她的母亲不是因病逝世,而是因为厌恶她和白洲,所以才选择假死逃脱这里,她的心里肯定不好受。
就算白绮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也应该由白洲来告诉她真相,而不是宋鼎鼎一个外人。
宋鼎鼎想通这一点,便不再纠结。
她忽略掉裴名来找她的事情,将今天清晨与裴渊见面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白绮抿了抿嘴:“我可以帮你,但你要想好了。倘若裴名不愿解开契约,你该如何?”
她与裴名相识多年,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也知道他是个脾性倔强的人。
以她对裴名的了解,上至九重天,下至黄泉府,就算宋鼎鼎入了轮回,裴名也会追去将她捞回来。
可很明显,宋鼎鼎将裴渊说的话,当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如今的宋鼎鼎就像是刚烧好的琉璃一样,触之即碎,她没有办法拒绝宋鼎鼎的请求。
虽然不能对宋鼎鼎感同身受,但她母亲也和宋鼎鼎一样曾经是情蛊的受害者。
况且她还欠了宋鼎鼎许多没有偿还,那些不是一句对不起,或是一句原谅就能挽回的事情。
只要宋鼎鼎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也想好了自己的退路。哪怕是放手一搏,就算被牵连其中,她也愿意去帮宋鼎鼎试一试。
宋鼎鼎便知道白绮不会拒绝,对于白绮问出的的问题,她也曾设想过。
这毕竟是一场博弈,既是博弈,那便有赢,也会有输。
倘若赢了,裴名解开了契约,她便可以离开这里。
倘若输了,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就是在混元鼎中魂飞魄散。
她亦明白白绮的担忧,裴渊毕竟是天族的人,他更是天族曾经的战神,也是裴名的敌人。
他的话不可全信。
可这个计划中,只有她是处于被动的状态,魂魄被锁在混元鼎中。
就算裴渊的这个计划是一谋诡计,那么能受到实质性伤害的人,也只会是她,而不是裴名。
“混元鼎便存放在你手中。”宋鼎鼎沉思着,将裴渊的计划,稍稍加以改动:“你先试试用混元鼎摄取我的魂魄,待我魂魄离体后,你便将我放出来。”
“若是我没有回到这具躯壳里,你就将那混元鼎收好,千万不要交给任何人。”
裴渊的意思是让她找信任的人,把魂魄摄取到混元鼎中,直到裴名解开她身上的契约,再将她从混元鼎中放出来。
这样做最大的风险,便是白绮与裴名说过解除契约的事情后,裴名做决定犹豫的时间太长,那么她的魂魄就有可能会被混元鼎炼化。
但如果她尝试着,先用混元鼎将她的魂魄锁进鼎中,再将她的魂魄放出来,看一看她的魂魄会不会直接进入原主的身体中。
如果不会直接进入原主的身体,那她就可以免除这个风险,大不了等裴名解除契约后,她再想办法回原主的身体就是了。
白绮明白了宋鼎鼎的意思,见她已经思虑如此周全,便也不再劝阻。
她接过宋鼎鼎手中的混元鼎,正想按照她的意思来试验一下,门外却倏忽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白绮虽身体孱弱,修为不得道,但这远处的脚步声,还是能听出来的。
她愣了一下,连忙将那手中的混元鼎藏进了储物戒中,对着宋鼎鼎使了个眼色。
宋鼎鼎收到她的示意,当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天色已黑,怕不是裴名来了。
白绮装作与她闲聊的样子,指着那床榻上的嫁衣:“府中有十位绣娘,那绣娘皆是三陆九洲绣工最好的。他可是连夜从修仙界抢来的人,虽然赶制匆忙,绣工却不差一点。”
说着,白绮便将嫁衣拿了起来,抖了两下:“好歹是秀娘们熬了三五夜赶制出来的,你穿上试一试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