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来人是哑奴,宋鼎鼎紧提起的一口气,微微松懈,却也不敢完全放松。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像是刘婶一般。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她最好还是保持警惕心,不要轻易相信其他人。
宋鼎鼎跟他做了一个‘你好’的手语,哑奴愣了一下,她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这里的手语跟现代肯定不通。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对着他笑了笑,用唇形无声道:好久不见。
哑奴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拿出炭笔在上面划了两下:上午见过。
宋鼎鼎愣了一下。
上午见过?
那岂不是说明,原主是跟着她父母一起乘船来的海岛,而并不是像第一次那样,凭空出现在海岛上?
她有些疑惑,宋家夫妇一直不愿意让原主掺和这种事情,所以上一次才会宁愿给她下药,也要带着她远离少年。
怎么短短几年时间,他们现在反倒还主动带原主来海岛上了?
她搞不明白,似乎也没必要去搞明白。
因为只要她此时此刻已经下定决心离开,那这里的一切,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搞明白了又能怎么样?
总之,她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
宋鼎鼎抿唇:“我迷路了,你能带我回我自己的房间吗?”
既然原主本来就在海岛上,那她出现在这里,也必定是经过宋家夫妇和龙族公主的允许。
她挺直了腰板,再不用担惊受怕,一副偷偷摸摸做贼心虚的模样。
哑奴点点头,收起小本子,示意她跟在他身后。
宋鼎鼎行事谨慎,记得长剑是从地窖外的密室拿来的,被人看到怕是会多惹事端,她趁着夜色,将长剑捡起,收进了储物戒中。
她跟上哑奴,没走几步,却感觉有些奇怪。
方才她御剑时,分明在前面撞上了结界,那道结界像是透明的玻璃罩似的,让人难以前行半步。
然而此时从地面上,走到那处结界时,却丝毫没有受阻,顺利无比的走了过去,仿佛根本没有结界一般。
宋鼎鼎随着哑奴,直走了约莫十几米,他便停住了脚步,推开院门,示意她进去。
她站在院外,看着略微有些熟悉的院子,神色微微恍惚一瞬。
这里是她初次来海岛上时,少年所居住的院子,她曾跟少年在院子里堆砌雪人,在雪地里互相追逐嬉戏。
而不过短短数日,她再来到这里时,却已是物是人非,昔日风光霁月的鲜衣少年,如今沦为阶下囚,满身伤痕,狼狈不堪。
宋鼎鼎垂下头:“我住在这里?”
哑奴点头,率先走进了院子里。
原先少年的院子里,种着一棵梧桐,冬日时树枝上覆着一层白雪。阳光一照,在绿色琉璃瓦下,闪烁着温暖耀眼的光芒。
不知是龙族公主,还是天君所为,他们将那颗承载寓意着凤栖梧桐的树拦腰砍断,如今只有光秃秃枯了的树干矗立在琉璃瓦下。
她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收回了视线。
有些事情,不可以深想,想得越深,便会陷得越深。
宋鼎鼎径直走向少年原来的寝室,原是想在他屋子里找一找长镜,谁料一推开门,便看见了坐在圆杌椅上正在等原主回来的宋家夫人。
宋家夫人跟上次见面时的样子差不多,基本没什么变化,只是神色略显憔悴,看起来似乎有些精神不济。
见她回来,宋家夫人连忙起身,迎上前来:“鼎鼎,你去哪里了?”
尽管宋家夫人已经努力将嗓音放得平和,宋鼎鼎还是从中听出了些仓皇之意,她挑了挑眉,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宋家夫人在慌什么?
是担心天君和龙族公主怎么样原主,还是担心原主发现地窖里被囚禁起来的少年?
她迟疑了一下,朝着屋子里走去,坐在宋家夫人刚才坐的圆杌椅上:“出去走走。”
她想知道,原主是否已经跟少年见过面。
但原主毕竟是宋家夫人的女儿,每日在一起朝夕相处,定然是对原主的言行举止了如指掌。
既然想要在临走前套一套话,那便装得像一点,屋子里灯光昏暗,更容易伪装一些。
“鼎鼎,你听娘说……”宋家夫人跟了上去,攥住了她的手臂,嗓音微微沙哑:“你不要掺和进来,更不要听信天君的承诺。”
“你脚踏实地一点点修炼,待你长大之后,学有所成,宋家家主之位,必定传你。”
“外面都是些谣传,爹和娘有你便够了,怎会再刻意去给你生个弟弟。”
宋鼎鼎没说话。
她从宋家夫人的话里,得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信息。
第一是原主跟到海岛上来,恐怕不是第一次了,因为宋家夫人说不希望她掺和进来,那么就证明原主之前就掺和了进来。
第二是原主掺和进来,是因为听信了天君的某一些承诺,而这些承诺在宋家夫人看来并不可信。
再结合宋家夫人后面的话,宋鼎鼎大概还原出了事情的始末。
宋家的继承制,应该是男女都可以继承,也就是所谓的能者居之。
但原主修为不高,再加上有人传出了谣言,道是宋家家主准备再生一个儿子,往后继承宋家,原主就有些撑不住了。
天君偶尔会去宋家,原主可能是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得知了无臧道君的事情。
然后她不知用什么手段,让天君承诺事情结束之后,将宋家交给她打理。
宋家是攀附天族为生,但宋家夫人明白天君的腌臜龌龊,她希望原主可以凭靠自己的努力,用正当的方式得到宋家家主之位。
如果是这样,那原主岂不是已经见过少年时的无臧道君了?
不,不对。宋家夫人刚才追问她去了哪里,又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想必原主还未见过少年,宋家夫人才会如此紧张。
宋鼎鼎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以前认为原主黑化,是因为宋家被灭族,父母双亲都不在人世的悲惨身世,后来又经历了大长老那样变态的老东西,才会渐渐变得歹毒。
但如今看来,原主是从小坏到了大。
仅仅是为了攥紧宋家家主的位置,竟然能在听说了无臧道君的事情后,与天君勾结,足以证明她的野心和狠毒。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因为少年见过她,就算认为她不辞而别,他心中怨恨。
那也总比少年在地窖中看到原主,将心肠歹毒的原主误认作是她来得好。
或许就是一种逃避式的心理,仿佛只要现在他们不见面,待她离开这里之后,再发生什么都跟她没有关系,她也不会在意了。
这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是在逃避现实,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让自己去面对这改变不了的过去。
宋鼎鼎得到答案,便也不愿再停留:“我困了。”
桌上左右摇曳的烛火,将宋家夫人的身影拉的老长,她看了宋鼎鼎一会儿,有些落寞的朝着屋外走去。
宋鼎鼎见她离去,便将转过身寻找起屋子里的镜子。
既然这屋子已经不是少年的,而是给了原主住,想必屋子里定然有梳妆镜一类的东西。
这样想着,她的视线便落在了内室中,床榻一旁的长镜上。
这长镜倚在衣柜上,像是落地镜一般。
不过长镜正对着窗户,在昏暗的夜里看着多少有些渗人。
宋鼎鼎走近长镜,正要伸出手去,眼前却突然多了一只玉白的手臂,按在了她的腕上。
“你不是鼎鼎……”去而又返的宋家夫人,攥住她的手,嗓音轻颤道:“对吗?”
从刚刚起,宋家夫人便察觉到了自家女儿的不对劲,倒也不是哪里有破绽。
只是她的女儿已经快要走火入魔,根本不会听她说完那些话。
宋鼎鼎见身份暴露,也没有再继续隐瞒,转过头去,看着宋家夫人:“没错,我不是你女儿。”
“我并非故意夺舍你女儿,只是身不由己,现在我便将女儿还你。”
说着,宋鼎鼎便要挥开她的手。
可宋家夫人却紧紧抓着她不放手,眼尾泛着红意:“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距你上次离开,已有三年之久。我本对你的话半信半疑,如今才知你说的没错。”
“鼎鼎灵根极弱,修炼困难,三年间服用大量灵丹也不管用。她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常常闭门不出,性子越发内向。”
“这便也罢了,她偷听到我与夫君的谈话,去找到天君,以此事为要挟,要求换心之后,让天君扶她上位。”
宋家夫人说的话,跟宋鼎鼎刚才猜想的差不多,只是没想到原主这般没脑子,竟然用这种事情作为要挟。
宋家再是根深蒂固,终究是攀附着天族,若是被寄以厚望的太子渊出了什么问题,宋家第一个要遭殃。
撇去这一点不提,从天君那一方面考虑,他大可以直接杀了原主灭口。
只是顾忌到原主跟宋家夫妇的关系,想着若是现在动手,怕是会徒惹麻烦。
总之,原主就是想要宋家家主的位置,不如先答应下来。
待到天族太子渊身体恢复之后,便会继位天帝一职,届时第一个被铲除掉的,就是宋家夫妇和原主。
若是太子渊心再狠一些,或许会将整个宋家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鼎鼎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和夫君两人为了宋家助纣为虐,死不足惜。但是,我希望鼎鼎能好好活着……”
宋家夫人生怕她离开,眼眶中满是泪水,盈盈落下,双膝一屈,便直接对着她跪了下去:“如今事已至此,已是无法逆转。我们唯一能为宋家,能为鼎鼎做的,便是阻止天君,助他离开。”
宋鼎鼎听懂了她的意思。
那句助他离开里的‘他’指的,便是被囚禁在地窖中的少年。
要留下吗?
继续做这没有意义的事情,明知道结局无法改变,还飞蛾扑火似的向前冲去?
第87章 八十七个鼎
◎鼎鼎(二更合一)◎
宋鼎鼎眸中显露出一丝迷茫。
宋家夫人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 看着她问道:“姑娘,你认为是过去成就了未来,还是未来成就过去?”
这问题实在太过简单, 几乎不需要思考,她答道:“自然是过去成就未来, 若是未来成就过去, 岂不成了悖论……”
话音未落,宋鼎鼎便愣住了。
既然是过去发生的事情, 成就了未来的结局, 那她为什么会觉得未来已成定局, 过去无法更改?
她如今便身处过去,怎么就不能改变过去?
哪怕改变了一点点呢?
宋鼎鼎第一次穿越,虽然没能救出少年, 但却用未来宋家覆灭, 原主身亡的事情, 给宋家夫妇敲了警钟。
这促使他们在接下来的这三年里,及时察觉到了原主的不对劲, 以及宋家正在渐渐走向覆灭的事实。
如今宋家夫人的幡然悔悟, 试图悬崖勒马, 便是改变了过去的最好证明。
第二次穿越到黎枝的村庄附近, 她没能阻止黎枝最后的悲惨结局, 但老天爷却又给了她第二次扭转局面的机会。
也就是现在。
她本想从李檀家直接离开,谁料没走成, 竟是直接穿越回了更早的时候。
现在黎枝还没有死, 少年也没有被剜心, 如今又有宋家夫人愿意从中协助, 谁说过去就不能被改变的?
只要少年没有被剜心, 届时天族太子渊一死,天君也难成大器。
无人继位天帝一职,天帝仍会继续任职,这样既能保住宋家,少年也不会黑化成无臧道君,黎枝更不会因为混沌锁的事情被牵扯进来。
宋鼎鼎重新拾回了信心,黯淡的眸光重新被点亮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长镜,将悬在半空的手臂收了回来,屈身扶起跪在身前的宋家夫人:“夫人可会接骨之术?”
宋家夫人愣了一下,神色略有些不自在道:“姑娘去过地窖了?”
宋鼎鼎点头:“天君邀你们来此做客,可有什么目的?”
她说的婉转,言外之意便是他们来海岛,是给少年检查身体,还是准备要剜心了。
若是前者,便还有时间细细筹备。若是后者,那就有些棘手了,他们必须在剜心之前,思考出一个万全的计划应对。
“天族太子渊已是强弩之末,但他身子骨亏损严重,夫君已经跟天君禀告过,要将换心之术,延后一个月。”
宋家夫人蹙着眉头:“只是天君夫人听闻太子渊的事情,这两年有些失控,总拿那可怜的孩子撒气。”
她用‘失控’一词,已是足够婉转。
天君最近一直留在天族稳定君心,虽然太子渊是目前天族最合理的继承人,但他身受重伤,已是昏迷了半个月之久。
不光是臣子们人心惶惶,天帝也已经开始重新考虑斟酌继任的人选。
这让天君慌了阵脚,有气就忍不住撒在龙族公主头上,而龙族公主听闻太子渊病情家重,再加上天君拱火,她就把气都撒在了裴名身上。
地窖内设有阵法,可以净除他体内的煞炁,也能压制灵力,防止他偷偷修炼逃跑。
颈间和脚踝上的镣铐都是千年玄铁炼制而成,刀枪不入,坚硬至极,他根本无法逃脱,几乎就是任人宰割的地步。
龙族公主却还不放过他,非要以防止他逃跑为名,每隔一个多月,就会命人打断一次他的腿骨。
这都不算完,鞭挞他,凌辱他,已是家常便饭,龙族公主常常能想出一些折磨人的新招式。
宋家夫人记忆最深刻的两次,一次是龙族公主用刀子割他的肉,往血淋淋的肉上撒盐水清洗伤口。
还有一次是往他身上淋蜂蜜水,引得地窖里的蚁虫爬满了他全身,啃咬的浑身都是血。
他的血肉因为疼痛袭来,蜷缩蠕动的样子,现在想起了还让人心惊肉跳。
她生来便是医修,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变成这种变态疯女人的帮凶。
宋家夫人虽然没有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宋鼎鼎刚刚才在地窖里见过少年,大概也听懂了她话语中隐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