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梨闷声道:“……才不缺钱。”
环着谢清绝的腰,她忽然感慨了一声:“主人,你腰好细。”
谢清绝没明白她这句话有什么用,“这是在夸我呢?”
唐梨笑了笑:“夸你呢。”
谢清绝“哦”了一声,“那谢谢了。”
唐梨想了想,还是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我听说,鲛人刚刚生下来的时候本无性别,直到成年时才会选择成为男人或者女人,那主人为什么选择做了男人啊?”
谢清绝淡淡回答:“当时想做男人,就做了。”
唐梨又问:“那为什么不想做女人呢?”
谢清绝顿了顿,说:“……你希望我是个女人?”
唐梨开玩笑道:“感觉也不错啊,那样我就可以和主人做姐妹了。”
谢清绝:“可我并不是很想和你做姐妹。”
唐梨笑出声来。
谢清绝继续道:“你想也没办法,如今改不了了。”
唐梨“嗯”了一声:“你做男人也挺好的。”
抱着很有安全感。
“可是阿姐让你来问我,当初我为什么没依她的愿做女人?”谢清绝忽然问她。
唐梨:“嗯?没有啊,我自己想知道而已。”
谢清绝“哦”了一声,语气带了几丝自嘲,“也对,她根本没认出我。”
唐梨靠紧了些,对他说:“她记得你的,你不要难过。”
谢清绝否认道:“我没有难过。”
唐梨慢悠悠道:“哦。对了主人,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可以感知你的情绪?”
谢清绝:“……”
唐梨将下巴放在他的肩窝处,安慰他道:“主人,泠姐姐她很惦记你的,不会认不出你的。”
谢清绝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不然我也走不到今日了。”
唐梨从他肩膀处抬起头,微微颦了眉,“怎么说?”
谢清绝轻嗤一声,“你可知道雍晟当初为何要收一个卑贱的鲛人为徒?”
唐梨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谢清绝直接了当地回答道:“当年归墟被灭之后,我与阿姐分开了许久,是阿姐把自己卖给了雍晟,与他结下了血契,让他找到我,收我为徒。”
“阿姐用她一辈子的痛苦,换了我在雍晟手下的苟延残喘。”
“我倒宁愿当初我们两个人都死了。”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平静到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
唐梨心中一阵钝痛,沉默了半晌,最后靠在他肩上轻轻地说:“都会好起来的。”
“主人和泠姐姐,日后再也不用经历这样的伤痛了。”
“都会好起来的。”她又重复了一遍。
谢清绝“嗯”了一声。
半晌,他侧过身,将唐梨整个人圈在怀里。
他说:“现在已经很好了。”
-
这些天唐梨还是日日去照看泠,不过她身体好了许多,不再需要用那么多药,只给她弄些补品就可以。
只是唐梨明知道泠内心清醒得很,却还是装作一副不能自理的模样。
不过她并不介意,毕竟泠可比谢清绝好伺候多了。
唐梨坐在太清池边,给泠喂完最后一勺参汤,照例用巾帕给她擦了擦嘴角。
泠对她笑了笑。
唐梨手中动作一顿,心都要化了。
她太美了。
也不知道雍晟那个杀千刀的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唐梨放下了手中的瓷碗,又拿出一个小圆盒子,拧开后用指尖沾了些乳白色的软膏,轻轻涂抹在泠脸上的那道伤疤处。
泠不解地看着她。
“这是祛疤用的药膏,听说很管用的。”唐梨对她解释道,“泠姐姐这么漂亮,脸上不该留疤。”
泠神色一顿,缓缓说道:“你也很漂亮。”
唐梨轻笑一声,说:“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虽然她如今这张脸也算清丽隽秀,但跟她本人的还是有差距,跟泠比起来就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泠却摇了摇头,指着她的心口说:“这里很漂亮。”
唐梨立刻明白了,这不是夸她长得好看呢,是在夸她是个好人。
她笑着回道:“谢谢。”
不一会儿,谢清绝来看她了。
他走到太清池边上,每日照例来问泠一句:“今日记起我了么?”
泠的反应虽然不似第一日醒过来那般激烈,却仍是对他有些抗拒,每次都缩到唐梨身后,装作不认得他。
唐梨觉得有些可爱。
谢清绝却不这么觉得,只凝眉问向泠:“你总是黏着阿离做什么?”
泠没理他。
唐梨对谢清绝开玩笑:“泠姐姐喜欢我啊。”
谢清绝抬眼看了看她。
-
当晚,唐梨一个蜷在被窝里看剑谱,听到庭院隐约有脚步声传来。
雪团警惕地叫了两声。
唐梨眼皮也没抬一下,只觉得能进见雪阁的除了谢清绝还能有谁,对雪团说了一句:“你叫唤什么?主人的气味都闻不出来了?”
雪团仍是叫着。
唐梨伸出一只手安抚道:“好啦,没事的,不会有坏人进来的。”
雪团呜呜一声,用头顶蹭了蹭她的手心。
唐梨没理会楼下那脚步声,熄了灯直接躺下睡觉。
没过一会儿,床上果然多了一个人,环住了她的腰。
唐梨习惯性地哼哼两声,转身往那人怀里一钻。
然后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谢清绝的胸可没有这么软。
头顶处传来柔柔的一声:“阿梨。”
女、女人?
唐梨“噌”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惊恐道:“你你你你你谁?”
她说着立刻抬手重燃了烛灯,这才看清了泠那张女娲炫技之作的脸。
“泠姐姐?”她惊愕道。
泠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似乎并不觉得爬她的床有什么不对。
唐梨心道自己难道有什么吸鲛体质?为什么这姐弟俩一个两个都喜欢往她床上跑?
“找我有什么事吗?”唐梨又试探性地问她。
泠点了点头。
唐梨眨了眨眼睛:“那……说吧?”
泠犹豫着,刚要开口,门口就传来谢清绝的一声:“阿离,还没睡?”
他见唐梨的房间门开着,里面还亮着灯,便径直走入了她的房间,结果意料之外地遇见了泠。
“阿姐?”
唐梨:好家伙,大晚上的都来我房间深夜唠嗑了嘛?
泠这次见到他,没再闪躲,只是一把抓住唐梨的胳膊。
唐梨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泠明明早就认出了谢清绝,却还是如此害怕见到他。
那是她亲弟弟,能把她怎么样?
谢清绝走到唐梨的桌前,拉了把椅子坐下,神色有点复杂,“你们两个……?”
这次是泠先开的口:“我找阿梨有事情。”
谢清绝见她难得说了话,微抬了抬眉梢:“阿姐,你有什么事情要晚上在阿离的床上说?”
泠皱了皱眉,执拗道:“很重要的事情,你出去。”
谢清绝眸光微动,身子前倾了些,问她:“认出我来了?”
泠又不说话了。
他难得放缓了语气,对她说:“阿姐,你若是有什么事情想找阿离,可以白天和她说,不然她白天照顾你,晚上又要被你这样折腾,会很辛苦。”
唐梨小声说道:“其实我也没有很辛苦……”
却听泠语出惊人:“那她晚上被你折腾,就不辛苦了么?”
唐梨:???
她看了一眼谢清绝,见泠这句话也把他给整沉默了。
最怕空气陷入安静。
唐梨没忍住先打破了缄默,犹豫道:“那要不……你们聊?我先撤?”
下一秒,泠却突然上前一把抱住她。
谢清绝眉间一蹙,立刻伸手把唐梨一把拽进了自己怀里,“我的。”
泠扑了个空,皱着眉看向谢清绝。
唐梨总觉得这两个人像是在抢玩具的小学生。
“你这个姐姐怎么当的?”谢清绝语气透着一丝奇怪的不满,“跟自己的弟弟抢女人?”
可他这话一出,不知道戳中了泠的哪个痛处,她紧紧抿了抿唇,又眨了眨眼。
她眼角凝出了眼泪,落成了一颗颗珍珠。
谢清绝愣了愣,旋即将唐梨轻轻从自己腿上放到地上,走到泠面前,蹙着看向他。
“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你若真的想让阿离陪你,我让她陪你就是了。”
可泠却哭得更凶了。
唐梨轻推了推谢清绝,犹豫着说:“要不你先回去吧?”
谢清绝紧蹙着眉,注视着泠半晌,随即缓缓从袖中拿出一个珊瑚做的王冠,放在了她的膝上。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唐梨的房间。
待谢清绝走后,唐梨坐到泠的身边,摸了摸泠的头发。
“很漂亮的王冠。”唐梨对她轻道。
泠倒吸了口气,平复了呼吸,缓缓说道:“这是清送给我的,后来归墟覆灭那天,被我弄丢了。”
“原来这么多年,一直在他手上。”
唐梨轻轻拿起那个王冠,细细打量着,问她:“这个珊瑚王冠有什么故事么?”
泠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红色的珊瑚,说:“清从小最讨厌看见别人落泪,而我却总是爱哭。”
“他送给我这个,对我说,我是鲛人族的大公主,是未来的女王。”
“而不论公主还是女王,都不可以轻易落泪。”
说到这里,泠自嘲了笑一声。
“可哪里还有什么公主……”
她抬起自己的双手,仔仔细细地看着上面的每一道伤痕。
如今剩下的只是一具残破不堪的躯壳。
“是我对不起清。”
她忽然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无力地笑了。
“是我害得他身中寒毒,是我害得他被雍晟那般对待,过去一千年里没有让他过上一天好日子……”
“他本该无忧无虑地长大的,是我没有保护好他,还把他拉入了肮脏的泥沼。”
“都是我的错。”
“我对不起他。”
她哽咽着,本不想哭的。
可眼泪就是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出,珍珠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当初归墟覆灭之后,是她走投无路被人送到了仙尊雍晟面前,以给他做奴隶为代价和他结下血契,让他找到清,收他为徒。
那时的她只想着,只要清能好好活着,就算是代价是日日夜夜承受雍晟的折磨,她亦心甘情愿。
可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哪曾受过那般凌辱,不过一年,她自毁了容貌,令雍晟再也对她提不起兴趣。
而雍晟为了报复她这般行为,将所有的恶念强加到了谢清绝的身上。
在紫阳仙府,她见不到谢清绝,只能听着府中下人说着仙尊今日又如何折磨了自己的弟子。
寒毒、鞭刑……千百年来日复一日的折磨……
最后全都落到了她最想保护的那个人身上。
绝望和痛苦将她整个人淹没,经历过家国覆灭、沦为贱奴的苦难之后,仅存的一丝理智也因此被彻底击垮。
紫阳仙府上的人都说她疯了,强迫着给她用药让她陷入了沉睡。
直至她再醒来,谢清绝早已成人,一切苦难终迎来了尽头。
而她却再也没有勇气面对他。
也再也没有胆量继续走下去了。
“主人他不怪你的。”唐梨握上泠的手,轻声安慰道。
泠轻呼出一口气:“我知道。”
她往床尾靠了靠,仰着头,轻轻地说:“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泠闭上了双眼,忽然如释重负地笑了,“阿梨,帮我一个忙可以么?”
唐梨问她:“什么忙?”
泠淡笑着说:“麻烦帮我写一封信,在我走后转交给清。”
唐梨蓦地一愣:“走、走后?”
她隐约猜到泠想做些什么,立刻摇了摇头,皱眉否决道:“不,我不答应你,你有什么话,你自己去对主人说。”
泠却没有生气,只是虚弱地对她一笑:“本来是想把话语留在海螺里说给他听的,可我找不到第二个那样的海螺了。”
“时间不多了,我的双手早已无法执笔。”泠再次恳求道,“拜托你了,阿梨。”
唐梨紧抿着唇,长睫轻颤着,终是拿出了纸和笔。
“你说,我写。”
-
当晨曦破开长夜,第一缕微光落入窗前时,唐梨终于在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
她将信平整地收好,抬手轻擦了下自己的脸,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脸上早已布满泪痕。
“是棠梨的梨吗?”泠的脸色越发苍白,轻声问了她一句。
唐梨揩了揩眼角,神色有几分不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