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终归只是在动物身上做了实验,它在人身上是何种反应,谁也说不准。
裴清拒绝用人来做试验,不想再继续研究它的毒性,便将他们的东西全部还回了内务监,然而,枢炎悄悄带走了她提取出来的毒物。
之后二皇子就倒了。裴清给他配制的根本不是什么解药,只是平常的滋补之方,一则,以她判断,二皇子五日内就会醒来,这毒物本就是假死药。二则,这么厉害的毒物,想要在几天之内研制出解药?
痴人说梦。
李显庆这人,狠心到拿自己儿子当棋子,做实验,现在又抓着她的手问她自己是否无情……
裴清轻轻挣脱他的手,稍稍往后一靠,倚在马车上,看着李显庆道:“你是我见过的,最适合做帝王的人。”
“这是称赞吗?”
裴清一挑眉,“算是吧。”
两人默然而立,谁也没主动开口,马车中承佑等得不耐烦了,挑开帘幔大声催道:“小玉,再不走太阳都要晒死人啦!”
裴清连忙凑上前,好生将承佑哄了进去,而后自己坐在赶车的位置上,偏头对李显庆道:“保重。”
李显庆袖子里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在她转过头去准备赶车的那一刹那,他压抑的情绪忽然无法自持,猛地上前拉住了她的马鞭。
裴清诧异地回头看他,李显庆非但没松手,还得寸进尺地张开五指包裹住了她的拳头。
裴清低头看他与自己重叠在一起的手,又抬起清冷的眸子与他对视,眼神中透着询问。
李显庆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有了慌乱的感觉,他紧了紧自己的手劲,并没有松开她:“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还未曾报答。”
说的是两年前裴清在采药的途中捡到了他,还治好了他的伤。
裴清没有注意到他自称的变化,只不在意地摇头一叹,另一只手绕过来,伸出食指敲了敲李显庆的指节,李显庆脸颊一热,妥协般的放了她的手。
“不必了。我救治过的生命数不胜数,当时也只是举手之劳,是我身为大夫的本职而已。在我眼里,你与我所救过的那些人并无区别,甚至与我救治过的阿猫阿狗没什么两样。我何曾期待过你的报答?”
李显庆脸色苍白,看着她一字一句吐出这样伤人的话。
阿猫阿狗?
他在她眼里竟与阿猫阿狗没有区别?
她对他从不曾有期待,所以也无从失望,所以可以轻描淡写地说他是她见过的最适合当帝王的人。
“……何时回来?”
“不会回了吧。此处又不是我故乡,谈何‘回来’?”
李显庆不甘心,“那你要去哪里,能告诉我吗?”
她一向没有目的地,到处走而已。不过这次,她的确有想去的地方,那就是宋国。研制出这种厉害的假死药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她一定得去领教一下。
当然,这些就没必要告诉李显庆了。
“四处漂泊,随遇而安。”裴清对他微微一笑,告别道,“李显庆,后会无期了。”
李显庆听她直呼自己的名讳,眉毛都没动一下,只一言不发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她,想从她神色中找出一丝不舍。
裴清没纠结他的神色,转过头嘱咐承佑坐好,扬起鞭子抽了一下马臀,马车缓慢启动。她走过那么多地方,很多人都想让她留下来为其效力,李显庆不过是这诸多人的其中之一罢了。
但她忽然停住了手,在轱辘的车轮声中回首,看见李显庆还杵在那儿,腰间插着一把折扇,脸上的神色无比阴沉。
真是像啊。
她大声对他道:“有一件事想和你说。我很讨厌扇子。”
李显庆一怔。
可他是因为有一次见她对别人手中的折扇多看了两眼,以为她喜欢男子这样抚扇轻摇的翩翩公子模样,所以每次见她都带着折扇。
裴清重复道:“无比讨厌!”
马车声逐渐变小,裴清的身影在柔和的霞光中远去,吴公公看着陛下孤零零地站在方才马车停留的地方,抽出腰间的折扇,动作极缓地展开它。
只看了一眼,便手指一松,扇子跌落地上,沾染了尘埃。
吴公公思忖片刻,轻轻走到陛下身边,温声道:“陛下想让裴大夫留下来,何尝没有办法。”
李显庆默然,半晌才道:“朕不能让她厌恶。罢了,恣意悠然,才是裴清。”
他不再驻足,转头向城内走去,一边走一边问身边人:“刑狱司那边如何了?”
“回陛下,释放的文书昨晚已下达,典狱通知了尤大将军今日清晨去领人,现下大将军应当已经接到人了。”吴公公低眉道,“陛下嘱咐过那召南公主在狱中留下的东西要全部收上来,故而典狱尽职尽责,一直在观察,陛下英明,召南公主还真在狱中留下了笔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纸上写的不知是哪国的文字,一个个弯曲圆滑,像蝌蚪似的,叫人分辨不出她写了什么。”
李显庆神色并无波动,“意料之中。派人将它送到朕的案台上来。”
******
已近辰时,和煦的阳光洒在刑狱司大门口的石狮子上,狮身透着亮亮的暖金色。
许亦心走出大门,一眼就瞧见了在尤老夫人身后矗立的尤硕明。
她停住脚步,怔怔地望着那个俊逸挺拔的身影……六天不见,还怪想他的。
柳湘湘两步越过许亦心,小跑着冲向陈永祯:“表哥!”
接人的诸位听到了声响,纷纷抬起头来,尤老夫人连忙上前:“心儿!我的好孩子……”
尤硕明紧跟上前,看着母亲爱怜地拉着亦心的手好一阵寒暄,他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不敢从她身上移开一瞬,终于,母亲松开了亦心的手,轮到他了。
亦心目光落到他身上,见他一言不发,笑容有些保持不住了,神色带了一丝犹豫。仅仅六天,她好似憔悴了许多。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默默凝视着对方,许亦心没由来的心中升起一阵忐忑,小声开口道:“子弋……”
话音未落,忽然被尤硕明猛地抱住了,许亦心一愣,心中的大石头却落了地,感受到他下巴抵在她肩上,双臂紧紧箍着她的肩背,恨不得将她揉进他身体里。
她察觉到他的身躯微微颤抖,不由得心生爱怜,抬起手轻轻拍他的脊背,而他紧了紧自己的手臂,手掌贴在她蝴蝶骨上,热乎乎的,声音却带了鼻音,闷闷道:“你瘦了。”
许亦心内心融化成一片云海,抱着他柔柔地笑了:“胡说。”
第33章 国书
许亦心和尤硕明这对小夫妻旁若无人,好似久别重逢般的紧紧抱在一起,尤老夫人欣慰又感慨,退开一步免得打搅他们。
钟婉琴没见过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举动,有些脸热,便连忙侧过身,转头看其他地方,结果这一转头,刚好对上陈永祯注视的目光。
而送柳湘湘和许亦心出来的典狱脸色十分尴尬,本来想借机在大将军面前好好表一表善意,说明自己是秉公办事,希望大将军不要介怀,但瞧这情形,大将军根本没空理他。
他只得转脸看向陈大人,瞅见陈大人神情淡淡地望着大将军那边,柳小姐则面红耳赤,目瞪口呆,指着尤家这边道:“表哥,你看他们……光天化日——唔——”
陈大人眼睛都不眨,抬手捂住了他表妹的嘴巴。
虽然陈大人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但典狱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陈大人,下官……”
“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是。”
这边尤硕明终于松开了他夫人,为她理了理脑后的长发,随即搂住她的肩弯下身,捞起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马车走去。
许亦心乖乖缩在他怀里,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听见他胸腔里传来有力的心跳声,莫名的令她心安。
尤硕明将她抱进马车中,安抚地揉揉她的脸颊,轻声道:“换身衣裳……嫂嫂会来帮你。”
许亦心软绵绵地应了声,恋恋不舍地松开他。
尤硕明扶自己母亲上了另一辆马车,而后对陈永祯一拱手,便翻身上马,带队往大将军府走。
陈永祯这才松开柳湘湘,微微点头向子弋回礼,看着钟婉琴屈身进了马车。
柳湘湘被她表哥捂这么久,小脸憋得通红,气道:“表哥这是干什么啊?!”
陈永祯瞥她:“你又是在干什么?人家小两口爱抱就抱,你管人家是在床上还是在街上?”
她表哥一向说话不着调,床上什么的,这是能在闺阁小姐面前随便说的吗?柳湘湘知道这人不要脸,自己不可能说得过他,便转移话题:“怎么就表哥一个人来接我,父亲和妹妹呢?”
陈永祯皮笑肉不笑,“你蹲大狱被释放是什么了不得的喜事吗?还讲究排场?我来接你你还嫌弃上了?”
柳湘湘:“……你吃火|药了?”
******
马车行驶到大将军府停下,尤硕明下了马,走过来要将许亦心抱下来,大将军府门口值班的门房自觉地转过身去非礼勿视,路上偶尔经过的行人又好奇又兴奋地探头打量他们,低声议论着。
许亦心埋头在他怀中,紧紧地抱着他,嘴里却小声地说:“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嘘。”尤硕明低声哄她,目不斜视地抱着她跨过高高的门槛后,这才放她下来。
府中的仆人与护院分立两边,见她进了门,齐齐鞠躬道:“恭迎二少夫人回家!”
许亦心被这整齐洪亮的声音震了一下,这排场,太像霸道总裁出场装|b的场景了,令她在感动之余内心升起一丝尴尬,连忙让众人都平身。
钟婉琴浅笑着上前来,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跨过地上那个去晦气的火盆,而后牵着她去沐浴。许亦心一步三回头,看见尤硕明站在原地,目光紧紧黏在她身上,她心中一热,对他露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跨入浴桶中后,许亦心呼一口气,身心终于放松下来,往后一仰,靠在浴桶边缘,静静地望着前方晶莹璀璨的珠帘,陷入沉思。
这次入狱给了她很大的教训。
她之前的确是得意忘形了,老早将陶修文他们打发了回去,现下身边没有一个自己人,她警惕性又太低,被李显庆污蔑了只能吃个哑巴亏。
是的,她确定宫宴上的那一出就是李显庆的杰作,否则陈皇后的反应也太奇怪了。陈皇后抱着二皇子倒在地上的身体时,抬头看许亦心,许亦心分明看到了她身上笼罩着天青色的“不敢置信”。
许亦心的鸡尾酒当然没有问题。就算她不肯让许亦心碰剩下的酒液,随便找一些小猫小狗喝下,都可以证实许亦心是清白的。
何以拖了这么久?
吃了药性相冲的两种食物中的毒,这说法谁都可能相信,许亦心不信。食物中毒有倒地这么迅速的吗?什么时候倒下不好,偏偏在喝了她的鸡尾酒后倒下,这特么不是碰瓷是什么?
虽然许亦心不知道李显庆为何又放过了自己,但这狗男人一肚子坏水,她已经确信了。
继续待在魏国,她得打起精神来,拿出十二分的戒心。
尤家人……这次的确很令她感动,但是,他们第一层身份首先是魏国人,是李显庆的臣民,而不是她的家人。
李显庆下次要整她,他们依然拦不住,只要她还待在魏国,就是李显庆的板上鱼肉。
而且……她决心不能在书中世界付出太多感情的,不是吗?
你是来做任务的啊,傻姑娘。
你根本不属于这里。
许亦心紧闭上双眼,整个人往水里一沉,隔绝了一切外部的空气。
沐浴之后,吃的第一个菜是小葱拌豆腐,说是有好的寓意,须得将它全部吃完,许亦心老实照办,而后一家人陪她吃了一顿清爽少油的饭菜,因她刚刚从刑狱司出来,不宜大鱼大肉。
府中人像对陶瓷娃娃一般对她轻声细语,生怕她还想起刑狱司的不快之旅,晚上睡觉的时候,尤硕明还不容拒绝地将她搂入怀中,轻拍着她后背哄她睡觉。
许亦心被他拍笑了,下巴搁在他肩上仰起头看他,“大将军如此体贴,不如唱首摇篮曲哄本宫入睡?”
尤硕明略一迟疑,道:“我唱歌比你还难听。”
许亦心:……
我谢谢你,一下子diss了两个人的音乐细胞。
尤硕明凑上去,额头贴着她的,低声道:“对不起……让你在里面呆了这么久。”
啊……尤硕明又来杀她了。搞什么,这样的美男子对她温声细语浓情蜜意,她很容易沦陷的好不好?
“没关系。”许亦心口是心非道。有关系,再多一天,她就撒丫子跑路了。
尤硕明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小声对她说:“我很害怕。”
“什么?”
“我怕救不了你。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这柔和又低哑的倾诉声声入耳,一圈一圈裹住,令她无处可逃。
她暗暗长叹一声,挨近了身躯,搂住他的脖子,低声安抚道:“傻瓜……我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她干脆爬到他身上,俯卧下来,脸颊贴在他胸膛上,轻声问:“那位神医住在何处?我们明日带礼物去好好答谢一下吧。”
她倒要问问,这李显庆介绍给尤硕明的神医,究竟是怎么验出二皇子是食物中毒的。
“不必了,裴大夫已经离开魏国了。”
许亦心一怔,好家伙,神医这是被李显庆“处理”掉了?
尤硕明轻拍她的背,柔声道:“睡吧。你在刑狱司肯定没休息好……”
“嗯……”许亦心安心地闭上眼,神智放松下来,困倦侵袭大脑,迷迷糊糊地想着,被宠爱的感觉太好了……
******
这一觉许亦心睡得很沉,期间尤硕明出门了她都不知道,醒来时,窗外透进来的日光被尤硕明当得很严实,令她不知今夕何夕。
许亦心迷蒙着,双眼睁开一条小小的缝隙,看见尤硕明坐在床前静静地凝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她重新闭上眼,打个滚滚到尤硕明身边,摸索着抱住了他的腰,哼哼唧唧地撒娇:“夫君……什么生辰了?”
尤硕明揉揉她的头发,“巳时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