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敬纶的忽然变脸,不但让她觉得惊恐万状——毕竟人生第一次尝到了被人扼住喉咙、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滋味,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杀她——还觉得委屈万分,然后便是后悔。
当事人十分后悔,没有好好将东厢房彻底探索明白。可那里头的书籍文卷实在是太多了!
她都没发现里面还藏了个密室,更别说密室里面的机密了。
苍了个天呢,召南不仅在书房藏男人,还藏自己干过的见不得光勾当的证据。你爱写日记也就算了,毁尸灭迹懂不懂啊?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把柄当宝贝珍藏起来呢?
这是什么奇葩啊!
许宋皇室有一个正常人吗请问?
自从她来了宋国,不是在为她背锅,就是在为她擦屁|股!
好吧,她用的是她的身体,顶替的是她的身份,那为她背锅也情有可原……但是,但是!她惹的是本书的女主大人!
杀了人家全家,召南公主,你是个反派,怎么没有一点提示啊喂!
许亦心真要被她坑死了。
苏敬纶此刻兢兢业业护卫在一侧,表情毫无破绽,但许亦心知道她在隐忍,总有一天她会来找自己算账的。
若自己真是召南本人,那简单,把苏敬纶斩草除根便是,问题是她不是,她有良心,好巧不巧就算她没良心,苏敬纶也不能死,因为她是自己的任务对象,系统的总能源之一,苏敬纶凉了,她也别想回社会主义新时代了。
苍天呐,这破祭祀什么时候能完!许亦心现在只想快点回公主府,钻进那个密室将一切来龙去脉了解个清清楚楚,好想出对策。
手心一暖,被人悄悄握住了。
她侧头一看,是尤硕明,她夫君。他正用关切的眼神询问她,但她只能摇摇头,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太常卿诵读祝词完毕,礼仪侍者近前来呈上祭玉,许兆禾抬手去接。
许亦心盯着那位侍者与小老弟的互动,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见那侍者从袖中拔出一柄匕首来,在老弟接过祭玉的一刹那,匕首猛地向许兆禾命门刺去!
此时初出的太阳恰巧落下来,匕首反射的阳光刺痛了许亦心的眼睛,她骇然尖叫道:“阿禾小心!”
许兆禾惊骇交加中迅速往旁边一闪!
刺客一击不中,顺势冲上来要刺许亦心,许亦心魂都没了,尖叫着抬起手想挡住这一刀,被尤硕明一把拉开护在身后,抬起一脚猛地扫向那刺客的头颅,一招将刺客干趴下了。
苏敬纶大喝:“护驾!”
现场一片混乱,骤然间诸多伪装成侍者、羽林卫、礼乐伶人的刺客们纷纷拔出兵器来,径直向台上许兆禾杀去,卫队拔刀护驾,双方兵刃交接哐当作响,文官们逃的逃摔的摔,给卫队们围剿刺客增加了一大阻碍,而四周忽然又冲出一大批蒙面刺客,越杀越多!
沈信芳护着陛下往山下逃:“陛下,走这边小路!”
尤硕明将许亦心往沈信芳那边推,“快走!我来殿后!”说话间已经被好几个蒙面刺客缠住了,许亦心焦急喊道:“子弋小心!”
“走!”
许亦心不能拖他后腿令他分心,再者以他的本事,定然不会折在此处,他还要为李显庆征战四国呢。
这样一想,她于是果断转身向许兆禾跑去。
宫女内侍们兵荒马乱地簇拥着许兆禾逃跑,而许兆禾回头一看,没见着自己皇姐,急吼吼地拨开人群:“滚!”
宫女内侍们被他吓得东倒西歪。
沈信芳着急:“陛下!”
许兆禾折回没几步,便看见皇姐往自己这边奔来,他心下一喜,焦急地向皇姐伸出手:“阿姊,快!”
皇姐含泪向他跑来,温软柔和的手被他抓住了,他正要对皇姐安抚一笑,却发现边上不知何时闪出了一个蒙面杀手,挥剑狠狠向皇姐刺去!
许兆禾大骇:“阿姊!”
来不及思考,他已经拽着皇姐往自己怀里按,而后拥着她一个转身,杀手锋利的剑便刺入了他的身体。
许亦心眼睁睁看着他为自己挡了一剑。
弟弟还死死地抱着自己,他的怀抱很温暖,声音却虚弱下来:“阿姊……你怎么样?”
她瞪大眼睛,看见刺客将剑拔出,弟弟的鲜血就附在上面,将白森森的剑染成了亮丽的红色。
许兆禾的身体随着那人拔剑的动作一拱,在她怀中缓缓倒下。
“阿禾……弟弟,弟弟!”许亦心眼泪汹涌而出,哭喊道:“弟弟,不要死!”
耳边兵器碰撞,刀光剑影之后,有人来拉她:“殿下,快起来,此地不宜久留!来人,快将长公主扶起来,愣着干嘛???”
望见沈少卿已经将受伤的陛下背在背上,宫女内侍们连滚带爬,架起长公主,跟在沈少卿屁|股后面跑。
逃到半山腰的一处凉亭,许兆禾的血已经将沈信芳的背染透了,许亦心哭道:“停下,他需要止血,快停下!”
沈信芳连忙将陛下放下来,赵婕妤抹着眼泪跑过来,将自己的大氅铺在地上,让他将陛下轻轻放在上面。
众人在沈少卿的指导下一个个将自己身上能用来包扎的东西全脱了下来,忽然听长公主道:“不用了,我这里有,沈信芳你快过来!”
沈信芳忙跑过来蹲下,看见她手边已经放了一大卷纱布和好几瓶形形色|色的药,来不及问她这些从哪里来的,便见她跌坐在地上,有气无力道:“快给陛下止血包扎。”
“是。”
众人将陛下和长公主围成一圈,把寒风挡在外头,沈少卿在公主的提示下,先给陛下服了止痛药,再拿了纱布给陛下止血,但陛下满头大汗醒了过来,呻|吟着:“阿姊,阿姊在哪里?”
许亦心爬过去,从赵婕妤怀里接他过来:“我在这,阿禾别怕,姐姐在这里……”
许兆禾嘴唇苍白,无力地打向沈信芳为他包扎的手,“滚开……滚开!朕要阿姊,朕要阿姊来!”
“陛下——”
许亦心将弟弟重新交给赵婕妤,自己凑过去叫沈信芳让开,而后拿起纱布和止血药粉,抬头安抚弟弟:“别怕,阿禾别怕,姐姐来了,快省点力气别说话了,乖……”
扑鼻而来的血腥味,令许亦心几欲作呕,而这一道这么深的口子,是弟弟为她受的。
她眼泪不受控制地狂流,仔细将药粉洒在上面后,迅速拿纱布堵住了伤口,眼泪砸在自己指缝里,瞬间和渗出来的鲜血融为一体。
药和纱布都是和系统换的,之前苏敬纶用过系统的伤药后好得很快,这次也一定行的。
他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一只瘦弱又微凉的手摸了过来,盖在她手背上,她抬起头,望见弟弟专注地凝视着自己,低声哄她:“阿姊,别哭。”
许亦心瞬间破防,咬着下唇呜咽着哭出声来。
……
陆续有官员、御医和侍卫找了过来,因陛下不宜移动,遂就地支起了帐篷,将陛下抬了进去,而后又是生火又是熬药,好一阵忙碌,陛下强撑着听完羽林卫的汇报后,嘱咐了几句,终于挥手命他们退下,倒头睡了过去。
柴越向沈信芳禀报,说祭坛那边已经在清点现场,漏网的刺客向西北沽阳陂逃窜而去,总指挥使已经带人去追。
已近晌午,众人都饿着肚子,他们倒可以忍耐一二,陛下和长公主那边却是不能委屈,沈信芳派一队人去附近打猎,再派一人前去沽阳陂寻找苏敬纶,带苏敬纶过来接应这边,而他自己则领了一队人,来来回回在附近巡视,以防周遭还藏有刺客。
许亦心喂弟弟吃完饭,服侍他躺下歇息,在他床边守了好一会儿,听见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这才出了帐篷。
兰青摸过来,低声劝她:“殿下,您也吃点东西吧。”
“没胃口。”许亦心摇摇头,扫视一番周遭,多数官员都进了自己帐篷歇息,外头待着的不是在烤肉烤火,就是在干活巡逻,每个人都狼狈不堪。
她实在想不通,在这样严密防护的情况下,刺客是怎么混进来的?
“沈少卿呢?”
“回殿下,沈少卿去那边巡视了。”
“驸马呢?怎么不见驸马来找我们?”
“奴婢也不知道……”兰青踟躇着,低声道:“听侍卫说镇北将军去沽阳陂追击刺客了,说不定驸马也跟着去了吧。”
不,依尤硕明的性子,情况稳定下来后,他第一反应应该是过来找她,确认她的安全,而不是去追击刺客,说到底刺杀宋国国君的刺客与他何干?只要他们不伤到许亦心,他管他们去死?
许亦心看着兰青身上跳跃着的“撒谎”,猛地抓住她的肩膀逼问:“不,你知道!驸马究竟去哪了?发生了什么?”
兰青吓哭了:“奴婢不能说,殿下饶了奴婢!”
“你不说,我自己去找。沽阳陂是吧,我自己去!”
“殿下!”兰青抱住她的腿跪下了,快速说道:“镇北将军怀疑刺客是驸马安排的,派羽林卫回来向陛下请示,奴婢听到陛下已经下旨,让镇北将军追到逃走的驸马时就地格杀,你现在追过去也没用啊殿下!”
第78章 无憾
就地……格杀!
苏敬纶有什么证据证明刺客是尤硕明安排的?许兆禾本就对尤硕明不满,她这样一禀报,老弟自然要下令格杀。
苏敬纶真乃……血口喷人,公报私仇!
许亦心顾不得那么多了,弯下身猛地掰开兰青抱在她腿上的手:“滚!”
“殿下不要!”
她充耳不闻,冲过去将马匹的缰绳马鞭夺过来,翻身上马猛力一夹:“驾!”
羽林卫见自己马匹被抢,还没回过神,却见长公主已经纵马狂奔而去,兰青急得跺脚:“快快拦住殿下,快!”
外面的动静惊醒了许兆禾,他吃痛地低吟一声,侧头瞥向帐外,问:“外头怎么了?”
赵婕妤连忙凑过来,跪在他床前道:“是马匹嘶鸣声,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陛下且先别动气,臣妾将小兰叫进来问问。”
兰青被传召进来,肩膀发着抖,伏在地上哭道:“奴婢该死!奴婢把镇北将军奉命格杀驸马一事说漏嘴了,公主她,她骑马往沽阳陂追过去了!”
“你!你可真是——”赵婕妤恨铁不成钢,转头也扑通跪下:“陛下,小兰犯下此等大错,都是臣妾教导无方,请陛下责罚!”
许兆禾沉默不语,目光无甚波澜,盯着帐篷好半晌,淡淡道:“责罚……倒是不必。让她亲眼看见他死了,才好叫她彻底死心,安安分分待在朕的身边。”
兰青听了,心中毛骨悚然,偷偷看一眼她姐姐赵婕妤,见她也是骇然怔住,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床上那位说完,又安静下来,不知在想什么,兰青瑟瑟发抖,悄悄抬起头看去,想看看陛下是否睡着了,却见他忽然紧蹙着眉,手指动了动,而后往下一撑,试图坐起身来。
赵婕妤惊骇:“陛下!您伤势过重,不宜下床——”
许兆禾嘴唇毫无血色,额头直冒虚汗,硬是撑着坐了起来,赵婕妤连忙过去搂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他又咬着牙,移动自己下半身脱离床榻,赵婕妤知道他执拗,二话不说,又弯下身为他穿鞋。
“陛下……”
许兆禾不顾赵婕妤的劝阻,搭着她的肩膀下了床,一步一步往外走,“兰青,她走了多久?”
兰青眼泪又出来了,陛下太可怕了:“没多久,可是……”
许兆禾撩开门帘,靠着赵婕妤站立着,望向皇姐消失的西北方。
帐外跪倒一片。
午后的凉风刮过,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眨眨眼,视线却被湿润的东西沾染了,看不清远处的光景。
他为她挡了一剑,半只脚踏进鬼门关,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她却毫不犹豫抛下了他,去找她那个所谓的夫君!
他是她亲弟弟!他连伤口都给她看了,不够鲜血淋漓吗?他疼得昏厥在帐篷里,她怎么还能丢下他去找别人?
许兆禾又怒又恨,抽出手来,拒绝赵婕妤的搀扶,反身回到帐中,缓慢地,固执地一个人走回去。
赵婕妤忐忑道:“陛下,小心您的伤……”
许兆禾骤然一挥手,将床头桌案上摆着的瓶瓶罐罐一把扫了,叮叮当当摔了一地:“她根本不在意朕!”
赵婕妤吓哭了,扑通跪倒:“陛下息怒!”
许兆禾捂着自己的伤口,痛不欲生道:“她骗朕,她最爱的人根本不是朕,不是朕!她再一次把朕抛下了,朕恨她!”
“陛下,您伤口又流血了,陛下别说了呜呜呜——”赵婕妤膝行过来抱住他的腿,“陛下……”
“杀了他,杀了尤硕明,朕看她还想跑到哪里去!”
……
乌云吞噬了夕阳,寒风凛凛,刮过地上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带走一阵新鲜的腥气,送入活人的鼻腔中。
沽阳陂西北山腰往上是坟地,西边的尽头,是峭壁。
峭壁之上,铮的一声脆响,陶修文手中的破岩刀被震得脱了手,尤硕明剑势趁机往下一劈,在他胸前划了一道大口子!
陶修文吃痛地向后连退几步,堪堪站稳了,一抹自己嘴角的血,恨恨地抬头看去。
尤硕明体力不支,剑势一转插进地里,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粗喘着抬眸,看向同样满身伤痕的苏敬纶,道:“奉命杀我,呵,你究竟是奉命还是擅作主张?”
苏敬纶吐掉嘴里一缕发丝,冷笑道:“你都死到临头了,我还用得着骗你吗?”
尤硕明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宋国人当真是可笑至极!无凭无据便说那些人是我安排的,荒唐!如此儿戏,莫非今日的所谓刺客,是你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一派胡言!祭祀大典乃何等重要的盛事,谁会拿它当儿戏?”陶修文捡起自己的刀,愤愤地指向尤硕明。
尤硕明无暇理会他,只定定地看着苏敬纶,咬牙道:“其他的我懒得深究,我只问你一句。许兆禾下令让你杀我,召南公主可知情?”
苏敬纶淡淡回视过去,看着他浑身是血,拄着剑背对夕阳而立,身后是沽阳陂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