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你回来之后,他怕你发现,就收敛了许多——我不太高兴。”
这是抖M吗?许亦心匪夷所思:“他……对你动手,你还爱他?”
“爱?不,我当然不爱他。我只是……”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闭上了嘴,神色怔怔的。
许亦心也不想继续和她探讨什么爱不爱的问题,叹气道:“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你,阿禾的剑伤为何半年来反反复复?御医明明说每次用药后都见好。”
赵婕妤握着杯子摩挲,抬头瞥一眼她,“因为他不想它好。一开始是想在你面前装可怜吧——可后来真把你弄丢了,他可伤心了。
“每次想起你的时候,他就把伤口撕扯开,看着血慢慢流下来,染红他的十指,他才好受些。
“后来听说你还好好活着,他就更不想伤口痊愈了,老盘算着在你面前撒娇卖好——太傅看他实在神色颓靡,才建议他去千湖行宫散心的。疯吧?我也觉得挺疯的。”
许亦心心神巨震,脑中不由自主浮现许兆禾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
这几天她总不敢想起他,她不能接受自己的脸上出现那样面目可憎的表情,也无法忘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死去的场景……
原来他自己作死,身体早就埋了这样的隐患……许亦心给他的死找了另一个原因,心中的罪恶感仿佛减轻了,但依然说不出滋味。
她张了张嘴,喃喃道:“怎么就……他这样伤害自己,你怎么不劝着点?”
“劝?呵,我怎么可能劝他?”赵婕妤低笑一声,“我可是赵凓,我巴不得他死才对……”
许亦心脑子都抽抽了,“赵什么?对,你姓赵……你是北越皇室?”
难怪骠骑将军袁德厚死时,北越迅速得到了消息,趁机对寿州发起战事,原来是赵婕妤在给他们通风报信!
赵凓摇头笑着,手支起脸颊,眼睛毫无神采,“八竿子打不着的宗亲罢了,在他赵冶眼里不过是一个棋子,算哪门子皇室?而且,你忘了吗,已经没有北越了,它被你给灭了,不是吗?”
许亦心察觉她不太对劲,瞥一眼她手中喝尽的茶水,走近几步看她:“赵婕妤,你……”
赵凓的手突然支撑不住似的一歪,人倒在案几上,身体抽搐着,眼神开始涣散,嘴里一边说话一边吐血:“越国终于灭了啊,真好……听说赵冶也死了,我……我太高兴了。人算,不如天算,他将我丢在这里时,肯定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哈哈哈哈……”
许亦心跪在她身侧,抬手去扶她的脸,只见她口中不停地涌出黑血,喃喃着说个不停。
“太可笑了……哈哈,太可笑了……”赵凓一边说着,眼中淌下泪来。
……
先帝的葬礼很快完成了,殉葬一事,在长公主的坚持下,终究还是作罢。
先帝的众多妃嫔被安排去皇家寺庙修行,只有婕妤赵氏过度悲痛,随先帝去了,遂一同葬入皇陵。
许亦心遵循了她的遗愿,将她葬在离许兆禾最近的陵墓,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她们之间的谈话内容,保留了她妃嫔的身份,还请礼部给她拟了谥号。至于赵凓的妹妹兰青,被遣去守了皇陵,临走之前,还特意给许亦心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至此,许亦心总算能略微喘口气儿了,不用天天留宫里批奏折,只需参与朝会即可,若有重要事项急需定夺,太傅等人自会与她商议。
她正乐得轻松,太傅便着人送来了会试入选名单,另呈上几位主考官拟定的几道殿试考题,请示她是否有别的意见,若无异议,明日便可呈上去给新帝甄选定夺。
许亦心铺开文卷,坐在书案前一项一项看了起来。门外平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那人推门而入。
许亦心抬起头,看见尤硕明端着一盘荔枝走了进来。
他头上的伤已经好了,但鬓边被烧掉的头发可没那么快长出来,所以他给自己戴了一顶巾帻,巾帻耷拉下来的两片青绸挡住了他的双鬓。这装扮,配上他的浓眉大眼,莫名让人觉得很憨,许亦心见到就忍不住笑。
“怎么了?”他将盘子放下,坐到她身边来。
“没什么。”许亦心忍住笑意收回目光,低头继续看会试入选名册,一眼扫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潘昳……是她想的那个潘昳吗?
尤硕明瞥一眼书案,眉头微蹙,手中剥了一颗荔枝,送到她嘴边,她头也不抬地张口衔走,鼓着腮帮子咀嚼起来。
“新帝不是已经登基了吗,怎么还要你操劳这些?”尤硕明不满道。
“皇叔对此还不太熟练,我不好一下子撒手不管。而且太傅说他不太靠谱的样子……”许亦心想起许常义那天吓软了膝盖的事,蹙眉道,“我也赞同太傅说的。”
尤硕明伸手凑到她唇边,接住她吐下的果核,看着她单手铺开一张白纸,是打算给太傅写回复了。
他想敦促她休息,但也知道她不写完这个是不会罢休的,只得暗自轻叹,撑着下巴静静看了她好一阵,轻轻将砚台挪到自己跟前,开始为她研墨。
许亦心写一阵想一阵,拿起那卷殿试拟题反反复复地看,提笔想要蘸墨时,碰到尤硕明的手,才发现他默默给自己研墨老半天了。
她心中一动,凑上去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笑眯眯道:“驸马辛苦啦!”
尤硕明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她:“你该休息了,御医说过,你的手伤不可小觑。”
“我这又不是那受伤的手在写字。哎呀你今天都唠叨好几遍这个了,你是御医派过来的间谍吗?”许亦心拿肩膀撞了撞他,“来找我就为了监督我睡午觉?”
尤硕明无奈扶住她的肩膀,抬手轻捏一下她的鼻尖,“找你的确有其他事。我今日上午巡城时,城防营来报……沈信芳和苏敬纶已经抵达诏阳,从东门入了城。稍晚大约便会递折子上去,等候新帝的召见。”
许亦心笑容瞬间凝滞。
第103章 放下
给太傅的回复没能写完,自从听说苏敬纶返京的消息后,许亦心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连御医上门来给她请脉她都魂不守舍,只在手腕的伤被换药牵扯到了,才疼得皱一下眉。
尤硕明不放心,守在她身边督促她休息,但眼见她闭上了眼,呼吸却并没有变得舒缓,显然是睡不着。
他理了理她鬓边的发,叹道:“你这么怕她?我还没问过你,当初你为何要求我一定不要杀了苏敬纶和沈信芳,他们俩究竟有什么特别的?”
许亦心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踌躇着,“这么说吧,他们死了,我也活不成。”
尤硕明惊诧道:“这么严重?你不能伤害他们,那他们想杀你怎么办?”
“他们不可能会杀我。”许亦心摇头,突然又想起坠崖时苏敬纶看她的眼神,瞬间又迟疑了,“以他们的人设,不可能……”
转眼已经入夜,许亦心吃饭都没有心情,钻进东厢房好半天不出来,小幺在门外碎碎念着,尤硕明则一言不发守在门口。
终于等到她踏出房门,小幺立即派人去将膳食端上来,而许亦心则抬头对尤硕明说:“我要见她。”
尤硕明深深看着她,拉起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柔声道:“好。”
————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晚。
虽然已进入仲夏,但天气仍然不见热,傍晚甚至还需加一件薄衫。抵达诏阳后,苏敬纶才感受到闷热的侵袭,手心还开始冒汗。
她和沈信芳等在会客厅,士兵和侍从被拦在公主府外,但她的兵器却并没有被要求卸下,这令她惊诧又警惕。
她抹一把自己手心的汗,抬眸看向门口,望见一队侍女鱼贯而入,打头的那个端着一盆冰块,是要给室内降温,后面几位捧着几样时令水果和茶水,恭敬地放在他们面前的案几上。
才刚进入热天就开始用冰块,公主府当真奢侈至极。
她和沈信芳对视一眼。
收回目光,手心还是汗涔涔的。她才不紧张。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早就笼络了一批忠心耿耿的下属,所到之处,士卒将领对她无不心悦诚服,军队只认虎符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先帝召她回京之时,便有心腹进言,要她找理由推脱,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这次回京,必然凶多吉少。
她没能救下坠崖的长公主,如今长公主毫发无损地回了诏阳,能不找她晦气吗?
这混乱的世道,想要活下去,不仅要变得强大,还要学会多留一份心眼。比起回诏阳去送死,还不如留在寿州,留在这一手打下来的地方,她苏敬纶就是自立门户,眼下的朝廷也未必能奈她何。
她原本打定主意不应|召,拖延了那么半个月而已,突然就听闻许兆禾驾崩了,原奉南王许常义登上了皇帝宝座。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她再不回来就说不过去了。
当然,她不打无准备之仗。
她这次带回诏阳的精兵足有万余人,而京师城防营大多被派往广阴镇守越地,留守诏阳的人数不足八千,再有就是羽林卫,全是她的人。
至于公主府府兵,不堪一击。
她已经和几位心通了气,只要她两个时辰内没有出来,她的人会直接杀进公主府。
许召南真要对她发难,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苏敬纶端起茶杯,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她一点也不紧张。
外头响起新的脚步声,苏敬纶猛地抬头,看见尤硕明在门口停住脚步,也不进来,只对她和沈信芳道:“长公主在东厢召见,二位请随我来。”
他居然没死!
许召南能活下来已经够令人匪夷所思,尤硕明当时一身的伤,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去,居然还保住了命?
没错,苏敬纶之所以笃定许召南会对她发难,除了因为她当时的确是想杀她才松了手——许召南当时的眼神证明她肯定也察觉到了——还有就是,苏敬纶以为尤硕明一定死在了那次坠崖中。
许召南再大度,也不可能对尤硕明的死无动于衷,时至今日,苏敬纶还记得那次雨中,她奔向尤硕明的样子。
“景华?”
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碰了碰,苏敬纶回过神,看见沈信芳正担忧地看着她。
尤硕明神情淡淡,对她无甚怨愤也毫不关心,仿佛早忘了和她在沽阳陂曾经打得你死我活。
她定了定神,对尤硕明拱手道:“有劳驸马。请。”
尤硕明将他们带到楼下,随即拦住沈信芳,表示长公主只想见苏将军,沈信芳警钟长鸣,与苏敬纶对了个眼神。
苏敬纶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而后便将自己的佩刀交给了尤硕明,转身独自上楼。
尤硕明冷冷望着她的背影,掂了掂自己手中的破岩刀,抱进怀里往边上一靠,这才注意到沈信芳正在打量自己。
尤硕明也回敬过去,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个遍,除了有一副好皮囊,没觉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凭什么亦心得与他们同生共死。
沈信芳听见对面的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由蹙眉,抱着剑也往边上一靠,将视线移到不远处小路上矗立的两排宫灯上。
二人沉默半晌,沈信芳瞥一眼尤硕明的帽子,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尤硕明淡淡回:“关你屁事。”
沈信芳:“……”
苏敬纶停在门口,抬起手欲要敲门,忽而又顿住。
她想起半年前,她也是在一个寂静的夜晚来到这里,满怀着对长公主的感激与忠诚,推开了这扇掩藏着杀戮和贪婪的门。从这里,她得知了父母惨死的真相。
“进。”
里面的人显然察觉到她的到来,不等她敲门,便下了命令。
她长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许亦心抬起头,望见门口的人定定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得直打鼓,单手撑着案几站起身来。
系统“嘀”的一声,提醒着它已被重新激活,爆发一阵花里胡哨的特效,表示它更新了很多新功能,问许亦心要不要立即查看。
许亦心一把关掉它的提示,将目光定在苏敬纶身上。
苏敬纶没有穿铠甲,而是换上了羽林卫的青羽制服,身板挺拔,眼神刚毅,目光从她脸上滑到了她受伤的手腕上,眉头轻轻蹙起。
许亦心小心退开两步,指了指案几上堆积的文卷:“请坐。这是……我找出来的全部资料,将军请看。”
在苏敬纶埋首阅读那些文字材料时,许亦心忐忑地缩在窗前,尽量在脑中排练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对话,但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被桌案前的那个身影所占据,很快,她发现苏敬纶的肩膀开始颤抖,那是愤怒和痛苦的抖动。
“你什么意思?!”苏敬纶猛地抬起头,尖锐的目光射到她身上。
“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许亦心结巴了。
“我早就知道了!是你派秦向荣去找伪造玉玺的人,是你指使他去灭口,也是你抹去了这一切的痕迹,将它伪造成一场意外。半年前我就知道了,你以为我为什么想杀你?”
桌案上的文卷不仅包括苏侃的家庭、社交、职业生涯中微不足道的政绩,还包括他之所以被灭口的来龙去脉:长公主的指令,右相秦向荣的回复,苏家灭门之案的案卷……甚至还有早期苏敬纶参与羽林卫选拔时,长公主对镇抚司指挥使的暗中叮嘱,特意助她通过了选拔。
“你把这些给我看,用意何在?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想激怒我,想看我崩溃失控,玩弄一个人的情感,看着她痛苦不堪、惊惶畏惧,这让你很愉快,对吗?还是你想找借口杀了我?不,你想杀人,根本不需要任何借口。”
许亦心几乎被她堵得语无伦次:“不……不是这样!我不是,我没有那种想法,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变态……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召南公主。”
房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苏敬纶震惊地瞪着她,好半晌过去,动了动唇,依然说不出话。
许亦心肩膀塌下来,自暴自弃道:“我不是她。所以你在北邰山掐着我的脖子时……我是真的不知道原因。现在我知道了……她欠你苏家满门的命。”
房中静了好一阵,苏敬纶滚了滚喉头,用干涩的声音问:“你在玩什么新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