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臣被他骂得火冒三丈,直接称病不上朝了,他就亲自驾临人家府上,执手宽慰嘘寒问暖,末了再表示时局不稳,多事之秋,爱卿既然身体抱恙不堪重任,他只能另外找人接替爱卿的位子……吓得臣子当场“痊愈”,扑通跪下求国君开恩,许知贤见了此等“医学奇迹”,照例申斥了一番,而后顺势罚该臣子俸禄三个月,又为国库减少一笔开支,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真把省下来的钱用于百姓也就罢了,问题是,许知贤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行宫探望太上皇许常义,一来一去兴师动众的,耗费的人力物力,还不是从国库里抽?
有谏议大夫看不下去了,便谏言要缩减皇宫和行宫用度,许知贤满口称是,回头就掐着饭点跑人家府邸哭穷,指着案上的燕窝幽幽道,朕半个月都舍不得吃一次这上好的祁山燕窝,脸都清瘦了,爱卿倒有口福。
谏议大夫尚修德满脸通红,诚惶诚恐告罪,许知贤又看着房内的古玩字画感叹,说这是某某名家的作品,值多少多少钱,尚修德心想,用得着你说?但陛下开了口,尚修德只能咬咬牙,恭敬地献到国君手中,许知贤假模假式收下了,又道他得了这些奇珍也无甚用处,河勤水患一日不解决,他一日茶饭不思。
尚修德看着他红光满面的面容,艰难地问,依陛下的意思,该当如何?
许知贤来劲了:不如爱卿出银子买下朕这些古玩字画,为朕解忧。
尚修德活像吞了一只苍蝇似的,他送古玩字画给陛下,搞半天陛下又要将它们卖给他这个原主,他家虽然有花不完的金银,但这也不是陛下敲他竹杠的理由啊!
谏议大夫的事情迅速传开,一时间,那些时常借职务之便捞油水的官员全部都管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再对皇宫的用度指手画脚。但很快,朝臣们又找到了新的进谏角度:劝陛下充盈后宫。
这起源于许知贤身边的一个通事舍人。
原本常理来说,在这紧张的时局当下,国内自然灾害未平,太上皇病重,国君不宜筹划选妃之事,但许知贤天天盯紧朝臣的钱袋子,众人不堪其扰,不约而同地想找点茬子绊住他,好让他没时间和精力来敲他们竹杠,恰在这时,众人发现,陛下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形容俊俏的舍人小凌子,形影不离的,连去北邰行宫探病也带着!
众人不由腹诽,莫非当今圣上有断袖之癖?
这可了不得,不选妃是一回事,断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故而臣子们纷纷上奏折劝说,但只得了“容后再议”的批语,久而久之,众人也不再拐弯抹角了,有言官直接在朝会上谏言,请求陛下赐死蛊惑圣心的凌舍人,以正朝纲。
许知贤当场黑脸,宣布退朝。次日上朝,命俞康盛端着册子一字一句地念,册子上是他派人调查出的昨日那几位言官的后宅之事,上书某某臣子宠妾灭妻,某某小妾恃宠作恶,某某官员豢养娈童……许知贤大手一挥,要赐这些扰乱家宅的小妾和娈宠死罪,为爱卿们清理门户,好让他们安心工作,没有后顾之忧。
众人惶恐至极,倒不是说他们有多爱重那些小妾娈宠,但自家养的东西被圣上下令法办,传出去,他们颜面何存?遂纷纷拜倒告罪,请陛下宽恕。
许知贤这才满意了。
但他满意了,被他找茬的臣子们就不满意了,他们的话陛下听不进去,长公主的话陛下总得掂量掂量吧?
许亦心接到朝臣的诉苦后,当下便进了宫,把折子往皇兄面前一推,无奈道:“陛下,你好歹……收敛一点,言官都把状告到我这里来了。”
许知贤将奏折推回去:“你给我出的馊主意,戏都唱一半了你叫我收敛?”
许亦心:“冤枉!我可没叫你把那姓赵的——”
不远处抄写经文的小凌子闻言抬头,视线凉飕飕地射过来,许亦心被这目光刺得一激灵,生生将那话吞回肚子里,低声道:“我可没让你装断袖。”
许知贤笑了,“有区别吗?横竖都是任性荒唐,何不彻底一些。”
许亦心扫一眼那边浑身带刺的小凌子,眉头微蹙,压低声音道:“皇兄何苦将她带来诏阳,给自己找罪受。”
许知贤没有搭这个话茬,抬手抽出一张折子拍她手背上,懒懒道:“项玚的折子。又在催经费呢。”
许亦心将折子翻开来,迅速扫了一遍,得知广陵的晚稻已收,产量颇丰,棚内新谷种下的稻子也长势喜人,不愧是高智商人才,将她从系统内兑换出的《农耕百科》研究得很是透彻,她的两千积分没有白费。
“只要能增产,经费算什么问题,他要多少我给多少。”
“是啊,为了项卿的经费,朕这张脸皮完全豁出去了。”许知贤哼道。
许亦心对他嘿嘿一笑,他回以假笑,转言道:“苏敬纶的斥候来报,高勒被支援东吴的南魏大军打得节节败退,已撤出东吴境内,退回海岛了。想不到尤硕明竟如此用兵如神。”
许亦心骄傲了,笑道:“那是自然。”他可是作者钦点的常胜将军。
“东吴给南魏军队办了答谢宴,但南魏宴后却迟迟没有归国的意向,我看李显庆的意思,是想新仇旧恨一起报,顺势吞了东吴。可不能由着南魏壮大,你什么主意?”
许亦心摸着下巴,轻笑道:“既然李显庆暂时没有毁约,我们宋国自然还是要履约的。”
许知贤不置可否,指节敲敲边上的一卷文书:“说到协约,我正要和你说。西梁闹了饥荒,梁季王送国书来哭穷了。”
许亦心闻言止住笑意,将卷轴中的文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和李显庆的约定,是时候采取行动了。
“西梁面上还当宋国是兄弟盟国,咱们自然也不能对这饥荒视而不见。我去会会梁季王。”
十一月,宋国长公主出使西梁,与梁季王共商国是。
西梁多个州郡被饥荒席卷,国库亏空,农田收成又欠佳,梁季王想要宋国的帮扶,宋国满口应承,却提出一个条件:西梁自除国号,对宋称臣,梁季王降为宋国藩王,协同西部巡使掌梁地诸事。
梁季王气得咬牙切齿,和许亦心磨了三个月,灾情愈发严重,国内动乱不止,好几次竟是宋国使团带来的军队镇压下来的,而他派去的己方军队,不是行动头天闹肚子,就是关键时候掉链子,他就奇了怪了,怎么宋国人办事哪哪都顺,他梁国就哪哪都不顺呢?
终于,梁季王妥协了称臣这一条,但拒绝自除国号,只答应以宋为尊、每年上贡,许亦心也退了一步,承诺宋国以最低价格卖给西梁粮食,并且派军队入驻,协助州军镇压乱民。
协约达成的当晚,梁季王胃酸得吃不下饭,许亦心却招呼使团众人一起美美地吃了顿火锅,驱散了初春透骨的寒意。
酒足饭饱后,许亦心瘫在软榻上,翻看诏阳送来的密折。自她出使西梁后,许知贤消停了些许,不再无故缺席朝会,但令人捧腹的是,他听闻苏敬纶有龙阳之好的谣言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连续好几天召见了这位镇国大将军,而且都是晚上,这导致众人愈发信了许知贤是断袖一说,民间甚至悄悄流传起苏敬纶、沈信芳与许知贤的大三角狗血禁断之恋。
许亦心笑得见牙不见眼:“皇兄这人真是……他掺和什么呀!”
小幺在一旁给她煮茶,听了这话,一本正经道:“陛下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许亦心瞥一眼她,笑道:“我才不与你争,你就是皇兄的毒唯。”
小幺疑惑:“毒唯是什么?”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通禀,羽林卫左使陶修文来了。许亦心起身端正坐姿,收敛笑意,听陶修文汇报在西梁平州的镇压乱民一事。
听完汇报后,许亦心点头赞许道:“做得不错。过段时间我便要回诏阳了,届时梁地缺个主事牵制梁季王,我想让你留下,做西部巡使,你可愿意?”
陶修文眼睛一亮,当即跪下谢恩:“微臣愿意,谢殿下恩典!”
“好。你且好生盯着这里,等我回宋后,自会有任命送到你手上,六部也会派人前来协助你。莫要懈怠了。”
窗外寒风凛冽,小幺走过去欲要关紧门窗,忽然又听见声响,侍女小跑着前来通禀,小幺眉头微蹙,回头对许亦心道:“殿下,韩中郎来了。”
许亦心瞬时眉目一松,喜道:“快宣。”
韩漳带着一股寒气踏入殿内,第一时间看向了陶修文,陶修文对他挤挤眼,他收回目光,向许亦心行了礼,掏出怀中的信笺呈了上去。
小幺接过来,里外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不妥之处,这才交给许亦心,许亦心迫不及待撕开了封口,头也不抬地摆摆手:“韩漳,你辛苦了,回去好生休整。陶卿也退下,给韩中郎安排一下食宿,莫要慢待了。”
陶修文当然不会慢待韩漳,小幺看见,他们俩刚踏出房门,影子就贴在一起了。
小幺反胃,朝他们扮了个鬼脸,回头看许亦心,却见许亦心捧着尤大将军的来信傻笑着,根本没空理她。
小幺端起茶具继续煮茶,暗暗沮丧,她好想陛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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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终章
“吾妻亦心,见字如晤。
春雪未融,红梅正盛,与卿分别的第一百八十九天,依然只能借笔触诉说思念,提笔之时,我常常想,此时此刻,你在做什么?西梁与宋国气候相差甚远,你衣食住行可还习惯?梁王有没有怠慢你?每每思及此处,手里的水煎包霎时索然无味(韩漳和你说我长胖了的那些话,是假的。特此说明)。”
许亦心不由笑出声,托腮依偎在书桌旁,继续看下去。
“……信笺浅短,思念绵长。每日醒来,恍惚着,见自己依然陷于东吴,仿若十年前的那一次征伐从未结束,心内不安,唯恐遇见你只是我的南柯一梦,只有你的回信握在手中时,才能静下心来,才能确定你是真的……早日给我回信,可好?
“另,东吴国君送来了一盆时样锦[1],说是外邦进献的新鲜玩意儿,珍贵得紧。我折了一朵置于信中,希望到你手中时,你还能闻到它的香气。盼回信。”
许亦心看到这里,连忙重新掀开信封,果然从中捻出一朵风干了的蔚蓝小花,轻轻一嗅,香味侵袭而来,萦绕鼻端,久久不散。
她浅浅一笑,将小花轻轻别在自己手腕上。手腕上系着的正是尤硕明留给她的发带,她后来问了尤老夫人,才知道,这是尤硕明的兄长尤硕仁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尤硕仁善丹青,懂染色,亲手为他弟弟尤硕明染了一条竹叶青发带,本想再绘制些许花样,却被急诏调去了战场,再也没能完成这件礼物。尤硕明便一直将它系在头上。
许亦心轻抚着案上的信笺,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摇晃的时样锦,沉思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扬声道:“来人!宣韩中郎。”
同年六月,东吴城防军发动夜袭,攻击南魏驻扎在东吴都城郊区的卫所,两国联盟破裂,吴魏战争正式打响。吴国凭借主场优势,力挫魏军数月有余,将驻扎于吴都的魏国军队尽数驱赶了去。然而好景不长,魏军在尤硕明的带领下很快扭转局势,连下吴国三城,直逼吴都余桓。
与此同时,宋国依旧在埋头生产,西梁依旧在与宋国推搡拉锯,为保国号垂死挣扎。
两年后,南魏大获全胜,“收复”东吴,将吴国并入魏国版图,并修国书送去宋国,要求宋国履行协约。
许亦心回复道,“当初与国君陛下协定,你东我西,谁先和平收复失地,谁主中原。而今国君陛下发动战争吞并了东吴,我宋国却依然勤勤恳恳为西梁赈灾,先毁约的是你们南魏,如此,宋国自然无需履行约定、对魏称臣。”
又几年后,李显庆翻出这封国书,依然禁不住长叹。
他知道此人志不在小,却没想到她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登上那个位置。
吴公公入殿禀报,说韩将军的信送过来了,李显庆眉目一紧,道:“快呈上来。”
这几年宋国发展势头之好,令所有人都刮目相看,李显庆见过许召南,知道她不过尔尔,何德何能,能将宋国经营至此?
他一直怀疑许召南是得了高人襄助,那古怪花哨的蝌蚪文字,一定是某种神秘的典籍。他派去诏阳的细作来报,许召南每个月都会整理出一沓这样的文字,寄去给她的亲信研读。
李显庆展开信笺,上面是韩漳依据他的嘱咐,搜罗过来的新蝌蚪典籍,后两张是译文:“你正和你的女朋友打电话[2]……”
他眉头紧锁,什么东西?何为‘电话’?
“这是个普通的星期二晚上……”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但她穿短裙,我穿T恤……”
李显庆看到“短裙”两个字,脸都要冒烟了,狠狠把信笺拍在桌案上,怒道:“韩漳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显然是许召南随意诓他的,他还傻傻地记下来报给朕,蠢货!”
杜英枝条被一阵风掠过,簌簌落下雪来。韩漳轻巧地落在院中,打了个激灵,抖落自己毛绒衣领上的残雪,踏在雪白的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呼出一口白汽,仰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起居雅室,估摸着时辰,那人应该躺在里头睡午觉。
韩漳的靴子有点湿了,脚尖冰凉,在雪地里跺了几下,想把那人吵醒,末了又作罢,揣着手埋头在雪地里来回踩雪,玩得不亦乐乎。
“私闯朝廷要员府邸,你这要是被巡卫使发现了,罪责难逃。”
韩漳回过头,见陶修文半披着头发,裹了一件毛绒大氅,倚在半开的门边注视着他。
韩漳笑道:“巡使大人不就是你吗?只要你不追究,谁敢找我的茬。”
陶修文呵呵,挪动他尊贵的脚板朝韩漳走来,讽刺道:“多大的人了,还玩雪?”
韩漳大叫:“别过来!别踩坏了!我好不容易踩出一个金元宝,别被你搅和了!”
陶修文:“……你来我家就是为了踩这玩意儿?”
“你不是爱财如命、最喜欢金元宝吗,我特意用脚画出来的。像不像?”韩漳兴奋地问。
陶修文翻个白眼,“我看你像个元宝!”
说罢便反身回屋,韩漳连忙追上去,猛地一跃,跳到他背上勒紧他的脖颈,嚷道:“我从苏将军那儿又新学了几招,我们比试比试!”
“比试个鬼!手冷得像冰一样,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