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心低叹一声,站起身来,想走去他身边,奈何腿麻,只得招手让他过来。
言同甫不敢与她对视,顺从地凑过来,许亦心拍拍他的手臂,取出他腰间挂的匕首。
“殿下……”言同甫诧异。
许亦心竖起一根食指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即拉起他的手掌,在上面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即冒出来。
言同甫眼睛都不眨一下,但看到她也给自己划了一道血口后,惊得捧起她的手:“殿下您这是——”
说着慌忙用手掌按住她手心的伤口,另一只手不迭地去找手帕,许亦心截住他的手,将自己流血的伤口与他的摆在一起,问:“看到没有?”
言同甫急着给她包扎,敷衍道:“看到了!”
“我看你完全没懂。看到这血的颜色没有?”
“看到了,红色……”言同甫简直一头雾水。
“对啊,有任何区别吗?难道我的血要浓稠一些?并没有,我与你是同样的人,也会流血,会生老病死,所以,别再说什么配不配的话了。
“我会想把你调走,不是因为你不配留在我身边,而是因为我们不合适,我注定无法给你回应,我心里已经有驸马了,他就是我认定的唯一。”
言同甫低头一边给她包扎伤口,一边打断她:“我知道。”
他真的不想再听她对尤硕明的真情告白。
许亦心却继续说:“你值得做别人的‘唯一’,终有一天,你也会找到那个人,所以我希望你把目光放得更远一点,不要将自己局限于公主府。”
言同甫为公主的话而眼眶湿润,小声说:“可我还想为公主效忠。”
许亦心柔声道:“你该效忠的不是某个人。不是我,甚至不是陛下,你该效忠的是这个国家,这片山河土地,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你能明白我意思吗?”
第114章 出城
阴云密布,夜空中时而响起一阵闷雷,钟婉琴刚服侍尤老夫人睡下,见了这动静,忙踏出房门,要去花园里将昙花搬进室内。
刚出游廊,正匆匆走着,忽然迎面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钟婉琴低呼一声,跌倒在地,手中的盆栽也摔得稀烂。
来人连忙回转身,蹲下来欲要扶她:“对不住,你没事吧,这位姑娘——”
看清她的装扮后,那人顿了一顿,改口道:“夫人。”
预备扶她的手也缩了回去。
钟婉琴自行坐起身,道:“无事。”
注意到面前这人的衣着不像侍卫,想必是公主府的任职官员,以他的年纪来看,只能是:“见过言长使。”
言同甫瞥见她衣服摔破了,但自己实在没心情多加逗留,便道:“实在抱歉。夫人可去找账房谢才,支出些银两做一身新衣服,让他记我账上。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着便要离开,钟婉琴叫住他:“言长使!你手上的血……”
她掏出手帕,上前来,本想为他包扎一二,但顾忌到男女有别,只将手帕轻轻搭在他手心,道:“还请一定要处理伤口,莫恶化了。”
言同甫神色微动,怔了一瞬,握住了掌心的手帕,转头就走,连句谢谢也没提。
钟婉琴倒没有在意,回过身来察看焉在地上的昙花花苗,本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花苗,娇贵得很,她见天要下暴雨,特意跑出来,要将它搬进室内。
不料言长使不光碰摔了花盆,方才回身想扶她时,还踩了花苗一脚。看来只能托人再去买几株回来试试了。
言同甫离开后,小幺见了许亦心的伤大呼小叫,命人好生为她包扎后,说什么也不让她继续在书房埋头案牍了,拖着许亦心回寝殿督促她休息,说王爷告诉她做事要劳逸结合。
许亦心闲不下来,但眼睛又使用过度,酸涩不堪,遂翻出一折戏本,让小幺读给她听。
小幺读得磕磕巴巴,愁眉苦脸,不多时,外头有人通禀,说驸马求见。
许亦心沉默片刻,让人放行,又叫小幺回去休息,这样一来,除了外殿值夜的侍卫,两人便是单独相处了。
尤硕明入殿时,外头的闷雷愈发响了,是要下暴雨的预兆。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没有说话,许亦心本想板起脸不理他,但下一刻,他便大步过来,长臂一捞,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抱得紧紧的,许亦心想踩他脚都找不到间隙。
“尤硕明——唔!”
炽热的亲吻铺天盖地,许亦心连连后退,被他顶在窗棂上,肩胛骨生疼,头发都被拱散了,她气急败坏地咬了他一口,尤硕明总算松开了她,下唇渗出血来,眼眶发红,紧盯着她。
许亦心见了他的神情,心一瞬间就软了下来,轻喘着,攀上他的脖颈,吮吸掉他唇瓣的血液。
尤硕明将她的手拉下来,看着上面缠绕的纱布,道:“手怎么回事?”
许亦心嘟哝:“别管。专心点。”
尤硕明便将她抱上窗台,仰头深深吻了下去。
暴雨倾盆而下,大地顷刻间被淋得湿透。
许亦心打了个滚,躲开他的触碰,累得眼睛都睁不开,抱怨道:“太热了。”
尤硕明缠上来,将她重新拢回怀中,在她耳边柔声哄着:“不热,再亲一下就好了。”
许亦心曲起腿踹他,被他三两下制住,两人又喘又笑,闹了片刻,许亦心睁开眼睛,转头来看他。
“什么时候走?”
她已经给李显庆签了通行令,但并不知道他们打算何时离开诏阳。
尤硕明没有正面回应她,只贴上来,撩开她汗湿的额发,默然片刻,低声道:“对不起。宋国如今这个状况,我却无法帮到你。国君有召,我不得不……”
许亦心拿下他的手,贴在自己唇边亲了亲,“不用顾忌我,坚持你自己就好。子弋,我知道公主府不是你的天地,当下的宋国更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我不会强人所难。我也永远不会逼你背叛自己的国家。”
尤硕明眼眶发热,扑上去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响声听得许亦心面红耳赤,抵在他胸前小声抗|议:“……喂。”
二人耳鬓厮磨好半晌,尤硕明亲昵地为她拨开额前凌乱的发丝,道:“放心,母亲和嫂嫂那里,我去和她们说。”
许亦心抬头:“你不问我扣下她们的原因吗?”
“当然是因为你不相信陛下。”
许亦心想起李显庆就蹙眉,尤硕明将指腹轻轻压在她眉间:“你不相信他,就像我不相信许兆禾是一样的。我能理解,毕竟你在新邺所有不愉快的经历,都是因为李魏皇室……何况你与陛下的协约,总要有来有去,既然陛下都同意了,那将军府也愿意做这个筹码。”
尤硕明叹了一口气,“母亲和嫂嫂留在这里也好。从前我就常常在外征战,母亲一年到头也见不了我几次,如今,她倒是能天|天见着她的小儿媳妇了,算是好事一桩。”
许亦心看着他昏暗灯光映衬下的俊脸,想起自己在小说软件上看到的一字一句,内心酸涩不已,垂头把脸埋进他手心,低声道:“我……我怕她们不理解……你不知道,许常义那次,是真的杀死我了。”
“亦心……”尤硕明心肝儿都疼,想抬起她的脸来。
暴雨滂沱,雷声不止,夜风将烛火吹得胡乱晃荡。
“我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看了你们的结局。你因为我的死而失控杀了许常义,被羽林卫当场拿下了,魏国以你破坏两国联盟友谊为由,把你定为叛国罪人,母亲和嫂嫂她们也……李显庆他居然敢这样对你们!我好不容易才回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们重蹈覆辙。”
尤硕明对她所说的“结局”震惊又后怕,一时间很难将这个情节代入自己,无法想象国君将他视作弃子的样子,语塞片刻后,下意识想为国君辩驳:“这也……不能怪陛下,那种情况下,他作为国君……”
“你看,连你都不能理解。母亲和嫂嫂就更不用说了。”
他放弃了,“我总不能因为他还没做的事怨恨他。”
“你们当然不会怨恨自己国家的君主。”许亦心坐起身来俯视他,“这乱世迟早要统一,届时宋魏两国交战起来,你母亲和嫂嫂被我扣在公主府,只怕你们免不了要怨恨我,怨恨宋国。”
尤硕明受不住她这样看自己,“亦心,国与国之间的纷争,如何能怪到你一个小女子身上?母亲她们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父亲与兄长带兵打仗多年,为的也不是某一任国君,为的是国家的长治久安、百姓的安居乐业,无论将来是哪国做了这天下之主,只要天下太平,百姓丰衣足食,他们的牺牲就没有白费。”
许亦心动容,放软了语气道:“你能这样想就好。”
“好了,快躺回来,当心着凉。”
“热都热死了,还着凉。”
“哪里热了……”尤硕明凑过来亲她眼尾,“时辰还早,我们……”
“什么呀——别压我头发……痒死了!”
雨后的清晨空气怡人,凉风驱散了盛夏的热浪,黄雀在庭院的栀子花丛里跳来跳去,寝殿外的侍女们早早备好了洗漱用具,只等着里面那位起床。
许亦心一夜无梦,醒来时神清气爽,打了个滚想抱住枕边人,不料翻了好几个身,还是没碰到一个活物。她的床是很大,但绝没有离谱到这地步。
她猛地睁开眼,倏然坐起身来,看着空荡荡的床榻,怔了半晌,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腕上系着的竹叶青发带。她记得这根发带对尤硕明来说似乎很重要,他从不离身,此刻却绑在了她手上。
许亦心仿佛被挖去了半颗心,失声叫道:“小幺!”
公主府蹿出一匹马来,上面坐了一位穿着墨色骑装的女子,女子骑着黑鬃马焦急万分地朝城门疾驰而去,马蹄声震如鼓,踏得雨后新泥一阵翻飞。
行人纷纷避让,好在时辰还早,街道上人并不多,倒也没有引起骚乱。
等这一人一骑到了城门口,守卫已然警惕地拦在中央:“来者何人?下马例行检查!”
许亦心勒马停步,沉声问道:“驸马一行人何时出的城门?”
守卫们闻言面面相觑,他们自然认识驸马,两个月来驸马对城防巡卫一事没少操心,今日驸马领了一些人,拿着长公主特签的通行令天没亮就要出城,他们自然不敢阻拦,只是眼前这人如何知晓驸马行踪的?
就在这时,守卫中有人认出了许亦心,忙要行礼,地上泥巴糊糊,许亦心不耐烦地制止:“免礼!回话即可。”
“回殿下,驸马他们已经走了一个时辰有余。”
黑马嘶鸣着,垂头撩蹄子甩它脚上的泥巴,许亦心随着它在城门口转了几圈,眼睛遥望着不见尽头的大路,一言不发,守卫们见长公主沉默不语,心里愈发惴惴不安,想着难不成她自己签的通行令,临了了又反悔了?
恰在此时,又一阵马蹄嘚嘚声朝城门而来,守卫们一望,朝他们而来的马车分明是王爷才有的形制,在宋国,如今仅剩的王爷也只有靖北王许知贤了。
众人纷纷行跪礼,口呼“殿下”,许知贤撩开帘子,瞥一眼不远处徘徊的人与马。
已有三三两两的百姓排着队等着要出城,见了这阵仗,忙跟着跪下。许知贤收回目光,俯视着守卫们,冷冷道:“回去执勤,不必管这里。”
马车缓缓停下,隔着几步距离,许知贤微蹙着眉,看着黑马上郁郁不乐的皇妹,开了金口:“走了,回家。”
太阳出来了,清晨的第一束光打在了许知贤脸上,许亦心转头看他,仿佛夜行归来的人望见了家门口的灯火,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温暖。她垂下头,勒了勒缰绳,想阻止黑马原地打转,黑马嘶鸣着继续甩蹄子,连喷好几口浊气。
小幺很有眼色地跳下马车,跑过去把缰绳接过来,帮许亦心下了马,又嘱咐边上一个守卫将马送回公主府,随即返身回来,驾好马车对里面说道:“二位殿下坐好咯,出发!”
马车骨碌碌启动了,许亦心紧抿着唇,贴在窗边坐着,别过头全程不看许知贤,许知贤没有提尤硕明不辞而别的事,也没有奚落她,只看着她手心的纱布,暗自长叹,她怎么三天两头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许知贤收回视线,从怀里摸出油纸包好的肉包子递过去。
许亦心抬头看他,他手支着下巴回应她的目光,淡淡道:“街上顺手买的。”
她从昨日傍晚与李显庆见面后,就一直没有吃过东西,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如今捧着这热乎乎的肉包,感动得简直要掉眼泪,唇角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忙狠狠咬了一大口包子掩饰自己的窘态。
许知贤:“啧,慢点吃,恶心鬼投胎啊你?”
许亦心怒了,口齿不清地骂他:“你比缀吧你。”
许知贤讶然:“哭了?”
“才没有!沙子进眼睛了而已。”
“雨后空气如洗,哪来的沙子。”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店铺陆陆续续开始营业,行人慢慢增多,街道也逐渐热闹起来。两人一路拌嘴,回家路上的颠簸与漫长也显得没那么难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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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壮大
九月,宋国新君许知贤即位,太上皇许常义迁至北邰行宫养病。
原本新君许知贤的即位很是合乎大部分朝臣的心意,毕竟在他们眼中,长公主一介女流,长期主政,实在是不成体统,而如今宋国皇室凋零,许常义病重,能继承大统的人只有许知贤,而许知贤自小聪慧,接人待物都无可挑剔,让他来坐那个位置,绝大多数朝臣都无甚异议。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许知贤只是另一个不靠谱的许兆禾而已。
许兆禾在位期间,好歹没缺过几次朝会,折子也会抽空批阅,虽说脾气暴躁了些,但在皇姐的管制下,其实也没杀几个人。
可许知贤就不一样了,朝会隔三差五就取消,折子堆积如山,三天才批阅一次,批语全是大白话,合他心意的折子就批“好”、“可”、“准”,令他不悦的就批“废话一堆,重写!”、“嘴上说得好听,派你去?”、“抱怨赈灾耗资过多,不如朕派你前往灾区主事,看看勤俭节约的爱卿能省多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