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和平早年走过长征,建国后一直在边疆军区任职。位置不算高,职权却不轻,难怪话务员没有拦截。
年轻时条件艰苦,为了胜利,他和妻子错过了生育时机,老来膝下无子,一直将白恪言视如己出。
二叔一生刚正不阿,最忌讳裙带帮衬、任人唯亲,所以白恪言当初择业,完全没有对外提及这层关系。
“对不起二叔,结婚的事,我是认真对待的。工作的问题也已经解决。我如今在基地,协助教授做物理相关的测算,一切都很好。”
白和平听完解释,放下心来。“你这性格,比起当兵,还是更适合从事科研工作。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明年夏天,等任务完成,我会退伍转业,继续考取研究院。”
“很好。”白和平嘱咐侄子,“等转业了,把你媳妇接进城里,户口也改一下。男人要自律,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候,事业都不能丢。”
“是,二叔。”
两个直男说完正事,一时无话。
最后,白和平问:“你和你媳妇,生活上,还有哪些困难吗?”
“没有,笑笑很能干,她对我很好。二婶平时在上海,也寄来不少东西。”
白恪言突然想起什么,“二叔,我认识一个人……
“他叫梁高峰,是个知青,思想觉悟不错,正在西部边疆支援油田建设。如果有机会,您可以多‘关照’一下他。”
点到为止,梁高峰的所作所为,二叔自会调查判断。
“明白了。”
白和平威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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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县城上班的事,校嘉华轻松说服了校大宝和小石头,大人那边却不好糊弄。
反应最大的是刘镇长,人才外流,简直比割让城池还难受。
他跑到校家暴跳如雷。
“校同志,我这么信任你,给你放一个月的假。你倒好,直接跳槽了?社员们还等着你回去呢。”
校嘉华心虚道:“刘社长干得好好的,我留下处处压他一等,不是屈才嘛!”
“这有啥,供销社业绩好,可以向县里申请再开一家,你俩都当社长。”
“好主意,但我培养的人才,总要给他们提升、锻炼的机会。新社的社长,于小莲就不错。至于我,都去县里当货品经理了,有这关系,您还担心镇上没好货吗?”
公司铺货,本质是看供销社的销量,但这不妨碍她说场面话。
校嘉华这次是升职,挡人前途,不就是断人财路嘛。更何况,上面有人,的确更好办事。
刘镇长瞬间不气了,甚至出谋划策:“笑笑啊,如果你想永久留在县城,必须拿到县城户口。当货品经理还不够,起码得当上供销社公司的总经理。否则,万一政策变动,你还是要回来的。”
“……”说来说去,她也只是个进城务工的打工妹。
这规定,是要她努力奋斗,把许总经理挤下去吗?
这么一闹,校嘉华要去县城当经理的消息,算是实锤了。
村里出了个小高管,大部分人都乐见其成。校老栓和崔丽芬却愁眉苦脸,坚决不同意闺女去外地。
校大宝和小石头已经上学了,校嘉华同爹娘商量,让母亲住在她家,不用再去农场上工,每天早晚接送两个孩子,照顾他们的起居就行。
白恪言每个月的津贴,她全部拿出来,作为孩子和爷爷奶奶的生活费,绰绰有余。
“这不是钱的问题。”校老栓敲着旱烟,“你一个姑娘家,不到二十岁,能去干什么?咱在城里没啥亲戚,出了事也没人帮衬,教我怎么放心?”
在老父亲眼里,无论她结婚多久,永远都是姑娘家家。
校嘉华知道父亲是担心自己,她耐心道:“爹,您放心。我去当经理,组织不仅有调令,还给我安排了职工宿舍,隔壁住的同事都是年轻姑娘,吃饭也有食堂。我在县城读过高中,虽然没有亲戚,却有不少同学,她们都会照顾我的。”
校老栓嘴笨,说不过闺女,只能蹲在门口,抽旱烟,生闷气。
崔丽芬就更直接了:“娘不要你的钱,也不同意你去县城。你非要走,就是不孝!”
秀才遇到兵,只能采取非常手段。
她咬咬舌尖,生生疼出几滴泪,委屈道:“娘,我也不想离开你们,可是如果我不思进取,白恪言他就会……跟我离婚的!”
“什么,这关女婿什么事?”
校嘉华暗道,对不住了小白同志,麻烦你先帮我背一下黑锅。
“白恪言说,明年夏天他就转业了。到时候我没有城市户口,和他门不当户不对,他母亲不同意我们在一起,除了离婚还能怎么办呢?”
“女婿真这么说?”崔丽芬心疼又生气。
村子里没有秘密,林静敏找过校嘉华的事,背地有人咕叨过。崔丽芬本来不信,现在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哼,就算离婚,也是我闺女把他休了。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让他脱层皮!”
校嘉华默默给丈夫点根蜡。
她继续道:“可是,我现在不想离婚,进城是换户口的好机会,我总得试试吧。免得让人看不起。”
这么一说,崔丽芬也觉得,闺女应该给自己争口气。
最后,她还是妥协了。
“你呀,一周至少回来一次。混不下去别逞强,我和你爹,永远在家等着你。”
她离开家乡,校大宝和小石头会变成留守儿童,校老栓和崔丽芬,又何尝不是留守老人呢?
校嘉华有些感动。
她很清楚,此次太丰县城之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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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镇长说的对,在县城上班,没有户口,就算穿着白领,职务再高,也是临时工、打工妹。
打工人很上道,入职第一天,就给全社十几号同事,每人送了一块除菌药皂。
礼不轻情谊重,保安司机、秘书会计们本来就认识校嘉华,这下关系更好了。
深入了解后,她才知道,供销社公司最不缺经理,仅货品部,算上她自己,就有三个人。
同为货品部经理,秦环岭拒绝了校嘉华的见面礼,说话语气也很冲。
“哼,供销社公司是国营单位,跟农村那些集体制不一样。你搞这些小恩小惠,还不如亮出本事提升业绩。否则,就算有王处长撑腰也没用!”
校嘉华挑挑眉,没说话。
她早就打听过,秦环岭是梁家世交,当初梁高峰去农村供销社当会计,就是他做的担保。
如今梁世侄失了职,去了大西部,他这个担保人脸上无光,对校嘉华自然没有好脸色。
好在,货品部还有一位石经理,智商情商都很在线。他帮秦环岭收下香皂,出来唱红脸,哦不,打圆场了。
第39章 宫斗
太丰县政府大院的隔壁,有一座民国建的四层小楼房,供销社总公司就设在这里。
公司一楼是百货仓库,二楼是接待室和会议厅,三楼是几个货品经理办公的地方,四楼则是总经理和财务的专属。
得益于隔壁单位,校嘉华住在机关宿舍,吃在机关食堂,安保和生活质量都非常靠谱。
更舒心的是,宿舍对门,住着她的专属副手,丁勤勤。
这姑娘十九岁,初中毕业,去年刚订婚,还留着经典的学生头,非常干练。
丁勤勤以前是供销社的打字员,对校嘉华的“战绩”早有耳闻,格外崇拜她。
校嘉华入职的第一晚,丁助理就自来熟,去她宿舍串门了。
夏天蚊虫多,丁勤勤带来不少艾草。校嘉华也大方地分享零食、土特产,两个姑娘本就年龄相仿,很快熟络起来。
护犊子一般,丁勤勤给校嘉华讲了不少公司情况,生怕这位新经理吃亏。
校嘉华了解到,当下政策重视工业、农业发展,总公司也是“重货轻商”。
公司里,营运经理、销售经理是不存在的,一个货品经理,就把商品的进、销、存,安排得明明白白。
尤其,供销社有三个货品经理。
“秦环岭经理是管粮油副食的,石中磊经理是管百货用品的。他们俩一个管吃的,一个管用的,至少占全公司70%的业绩。”
校嘉华问:“许德顺之前是管什么的?”
“许经理来公司最晚,但他是王经理,哦不,王处长的人,主要负责给农村供销社铺货。”
难怪校嘉华去年在青河村打理供销社,全程只有许德顺出面,“看来,资历不在深浅,关键是别站错队啊!”
“那可不,王处长去了商业部,大家都在猜,石经理资历更深,肯定会晋升总经理,没想到许经理后来居上了。”
这其中,校嘉华功不可没。
“呃,看样子石经理心胸不错。白天秦环岭给我下马威,还是石经理帮我解的围。”
“呸,听说他就是个伪君子。”丁勤勤一脸厌恶,“经理,你可别被他骗了。石经理的女秘书几个月一换,我有个女同学在他手下,就是笑着来,哭着走的。”
“欺负女同志?有证据吗,报公安了吗?”
“唉,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公安也管不了。”
校嘉华安慰她:“身正不怕影子歪,如果他真是老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
丁勤勤点头:“他和秦经理,本来也不对盘,谁知道最近怎么突然哥俩好了?”
这一点,校嘉华不难猜。
许德顺从前是低调无害的嬛嬛,皇后和华妃斗法,当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如今,许德顺升职,一跃成了钮祜禄,皇后和华妃在冷宫边缘岌岌可危,也就抱团取暖了。
校嘉华感慨:“公司也是宫司,宫斗真是无处不在啊。”
丁勤勤歪着脑袋:“什么嬛嬛、皇后、华妃的,您是说,现在公司三足鼎立,咱们得选个靠山?”
“呃,这么理解也行。”
“那还是选许经理吧,他人好,对员工也很好。”
可惜职场,尤其高管,需要的是能人,而不是好人。
校嘉华微笑:“不急,先让魏蜀吴斗会儿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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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嘉华不想站队,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因为梁高峰的事,秦环岭与她势不两立,石中磊作为盟友,也不好明着拉拢她。
自然地,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许德顺的心腹。
校嘉华很无奈,上辈子她没怎么努力,就站在职场顶端,俯瞰下面一堆高管拼得你死我活。她看似战斗能力满级,实际只会纸上谈兵。
宫斗小白想要多活两集,首要技能是扮猪吃老虎,背靠大树好乘凉。
第三天早会上,许德顺抛出一个问题:“接下来,校经理的工作范围,具体怎么安排?”
秦经理没好气地接话:“还能怎么安排?既然校经理顶的是许总你之前的空缺,那就让她继续接手,你以前管的联营供销社吧。”
校嘉华倒抽一口气,杀人诛心啊。
全县的供销社,大大小小有五十多家。多半在城镇,以国营为主,属于全民共有。还有十几家在乡村,是联营性质,属于集体经济。
校嘉华如果只接手联营供销社,未来,她就只能和那些农村公社打交道了。
“那怎么能行?”许德顺第一个反对,“校经理是女同志,农村供销社大都在偏僻的山林乡野,经常出差太辛苦了!”
“两位经理,说得都很有道理嘛。”全程旁观的石中磊,说了句中立的废话。
现场比分1:1,校嘉华看明白了,关键还得石经理表态。
她谦虚道:“石经理,我初来乍到,年轻又没经验,上来就管门店,容易出问题,下面的供销社也难以信服。您可是公司元老,不如我先跟您学习几天,您多带带我?”
反正都要抱大腿,干脆先捡最粗的,躺平几天再说。
石中磊果然很受用,见校嘉华人美嘴甜,比没出阁的小姑娘还水灵,便欣然接受,“校经理谦虚了。过几天我要去天津考察,如果校经理感兴趣,可以跟我一起出差?”
丁勤勤立即在旁边挤眉弄眼,似乎这是个陷阱,跳下去铁定吃亏。
校嘉华在想怎么拒绝,对面的马会计冷冷发话:“石中磊,校经里又不是没活干,她领着公家工资,跟你一个老男人出差,算怎么回事儿?你的苗助理,平时还不够你‘指导’的吗?”
石中磊被点名道姓地训斥,表情有点难堪。他身后坐着助理苗小麦,似乎被戳到什么,坐立不安,羞愧得快哭了。
奇怪地是,两人都没有反驳。
“会计马兰珍,是石经理的老婆。”丁勤勤在校嘉华耳边提醒。
有妻管严那味了。一个公司里,夫妻俩管钱又管货,难怪他们能横着走。
校嘉华顺着台阶下:“马会计说得对。组织把我调上来,总得干实事,否则,我也不好向王处长汇报工作呀。”
校嘉华搬出王展发,石中磊和秦环岭都要忌惮三分。
“既然是王处长交代过,那么工作上,校经理有什么想法?”石中磊主动问。
供销社的货品管理,离不开老百姓的衣、食、住、行、用。
校嘉华也不忸怩,主动提出:“我来管布料这块吧?”
会议室安静下来,众人看着她,眼神复杂。
“你确定?”秦环岭有些幸灾乐祸。
城市里,年轻的剩余劳动力都上山下乡了。留下的居民,十有八、九都是工厂职工。
大厂有分房,职工们每天通勤,在家属院、工厂之间两点一线,交通基本靠走,最多结婚时添辆二八大杠。“住”和“行”,都不用太操心。
至于“衣”,单位有工装,学校有校服。买布自己做衣服的也有,市场份额基本固定,很难再有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