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含着茫然和担心,“可是如果你不吃,会不会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你无法安全地生下皇子?”
现在的他,竟然陷入了这样的困境。
无论选哪个,他都害怕。
因为无论哪个似乎最终的结局都是容宛月会离开他,他不知道自己对容宛月的爱意到底有没有达到一百,尽管这些天他已经刻意控制了,可他想她,十分想她。
不仅是眼前听话的容宛月,更想念那个会嬉笑怒骂,生机勃勃的容宛月。
他坐在容宛月的身边,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他道:“阿宛,以前我想过只要我们可以在一起,那么一起生或死,对我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所以十年前那次在我听见你对罗莹说要对我下毒之后,我已经做好了打算,我本来就对这人世失望,幸好遇见了你,才让我觉得原来饭菜也可以是温热好吃的,桃花糕是香甜的,衣服也可以有干净整洁又暖和的,我喜欢你描述的一切,只有你是我最舍不得的,所以我想着如果你真的下毒,那我们就一起死。”
容宛月听他忆起往事,这事无论她听几次,还是很无语。
姬星河想的是两人一起死,不过最后他却把自己毒死,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不过她现在想着,还是要庆幸当时给了他防毒免疫,这才没让他中毒死掉。
她听着姬星河继续道:“你还记得那天吗?电闪雷鸣,我从丽妃的寝宫跑回去,其实我当时看到皇帝欺负丽妃,丽妃则在咒骂他,皇帝看到我之后,又将气撒到我身上。他踹在我心口上的两脚让我知道,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心里也从来没有我这个儿子,当时我只想回到你身边,这深宫里只有你才是真心关心我,喜欢我的。”
她也想起了那日的情形,姬星河失魂落魄,身上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我冒雨跑回去,然后发现你在面里下毒,那一刻,我就愣住了。我知道你要下毒,但是亲眼看到的那一刻,我还是如遭雷击,最喜欢我的人,原来也要害我。”
他虽然已经尽力平缓地说出,言语甚至还带着调侃的意味,可容宛月仍然从里面听出来一点儿不对。
下毒,她没有下毒啊。
她仔细回想,时间太久,她都快要想不起来,为什么姬星河会认定自己下毒,而且还说他是亲眼所见。
她做了一碗面,睡着醒来发现面不好吃了,她便往里面放了鸡精……
鸡精,他说的下毒,该不会就是自己放的鸡精吧?
冤枉,冤了个大枉。
容宛月想要跟姬星河说清楚,她可没有下毒。
可她现在种了蛊虫,哪里能说出话来。
她暗暗祈祷姬星河现在赶紧问她话,这样她就可以将当时的事都给说了出来。
姬星河仍旧沉浸在往事中,罗莹端着药进来,恰好听见姬星河说起容宛月下毒之事,她越听越不对,上前行礼道:“皇上,娘娘的药熬好了,刚刚奴婢听见皇上说以前娘娘给皇上下毒,奴婢想,也许皇上还不知道一件事。”
姬星河抬起头来道:“什么事?”
“皇后娘娘曾经给奴婢提过,她从来没有给皇上下毒,当日奴婢给她的毒药被她扔掉了。”罗莹一字一句地道。
姬星河听到容宛月没有下毒,一时愣怔。
他问道:“你说什么,阿宛没有下毒?”
罗莹点头。
姬星河摇头:“不可能,朕当时明明看到她往面里倒黄色的一粒一粒的东西。”
罗莹不知这个,但是她很肯定,容宛月的确说过,她没有下毒。
她道:“皇上,娘娘是如此告诉奴婢的,奴婢觉得依照娘娘对皇上的心意,娘娘没有必要说谎,她对皇上好,甚至愿意牺牲自己,又怎么会去伤害皇上?”
姬星河眼中浮现出茫然,罗莹说的没错,容宛月对他的心,他一直都知道。
虽然她说自己要回去,可她也说过,她怕疼,可是为了能让他可以有牵挂,能够有自己真正的亲人,她想要忍痛,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
不,不可能,也许罗莹听错了。
但万一,她说的是真的,自己误会了阿宛。
从一开始到现在,自己都误会了她,那他岂不是禽兽不如?
罗莹见容宛月连连摇头,她道:“皇上如果不信的话,可以给娘娘吃下解药,让娘娘亲口告诉你。”
吃下解药?
对对对,快点给我吃解药吧。
容宛月在一旁疯狂同意罗莹的提议,她也想赶紧告诉姬星河。
姬星河听得这句,人镇定下来,他道:“不用,我知道如何得到真相。”
只见他看着容宛月,嘴唇微张,问道:“阿宛,告诉我,你曾经给我下过毒吗?”
他说完之后就紧紧地盯着容宛月,罗莹也看着容宛月,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想要听听容宛月究竟会怎么说。
容宛月双眼依然空洞无神,她注视着前方,声音平静:“没有。”
她说完之后终于放松下来,终于说清楚了,这下姬星河不会误会她了吧。
罗莹道:“皇上,娘娘已经吃了蛊虫,她是不会说谎的。”
姬星河眉头紧锁,他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喉结微微滚动,他看着容宛月的眼睛道:“阿宛,你看着我。”
容宛月听从他的命令,注视着他。
虽然知道容宛月眼神并没有什么意思,可面对她一双清澈的眸子,他竟然如此紧张,后背开始发热潮湿。
他艰难地开口,仿佛问出这些话会摧毁他以往的认知,带来的后果他亦无法承受。
可想到也许自己真的误会了容宛月,他强忍着惶惑道:“阿宛,告诉我,十年前,你往长寿面里放的是什么?”
“鸡精。”容宛月道。
姬星河眸中浮现疑惑,“那是什么?”
容宛月面无表情:“调味品,可以让食物更加好吃。”
调味品?
不是毒药?
“你为什么放进去鸡精?”
“长寿面放久了,不好吃,放鸡精进去增加香味给小变态吃。”
小变态三个字出来,姬星河愣住了。
原来容宛月真的没有下毒,自己看到她往长寿面里放东西,只以为她是听从了她所谓主公的话,终于要对自己下手了,他那时心灰意冷,只想跟容宛月一起死。
后来的日子里,他一直抱着对罗宣的恨意过活,现在将军十二年过去,他才知道真相。
原来那碗容宛月特意给自己做的长寿面里,放的从来不是毒药,而是她为了让自己吃的开心,特意放的调料。
他做了什么,他都做了什么?
姬星河一瞬间只觉得天崩地裂,他跌坐在椅子上,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容宛月大吃一惊,她急忙想扶住姬星河。
可她无法动,也不能去叫太医。
这种看着姬星河出事,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干看着的感觉太难受了。
罗莹也是震惊,她赶紧道:“皇上,你怎么了?”
姬星河看着地上鲜红的血渍,他冷笑连连,这么多年,他居然误会了容宛月这么多年。
他真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
他抬头注视容宛月,目光中满是沉痛和内疚,他心痛如绞,呼吸的风似乎都带着刀子在剜他的心。
他握住容宛月的手,最后没忍住抱住了她。
他道:“对不起阿宛,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以为你下毒还我,所以我在你喝的梅子酒里下了毒,我亲手递给你,我看着你喝下去,看着你不解地看着我,看着你痛苦地毒发身亡。我还恨了你那么久,阿宛,对不起。”
他的泪落在容宛月的脸侧,又热又烫,滚进她的脖子里。
容宛月大吃一惊,姬星河竟然哭得如此凄惨,他没有大声哭,只是泪水不断地落。
她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到自己肩膀已经湿了。
而他道歉的声音满是自责,如九曲回肠,令她听了也心生恻然。
她知道了,姬星河误会了她。
可他比自己要痛苦得多,她能想象到姬星河心中是何等的地动山摇。
她想抱着他,告诉他自己不在意,她从来没有当一回事。
她没法动,只能任由姬星河在自己耳边哭泣。
姬星河看着容宛月不言不语,心中更加难受,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阿宛那么好,现在想来自己竟然自惭形秽,他配不上阿宛。
太医们已经说了,她如果一直是这个状态可能会无法顺利生产,可他还在犹豫。
是,再大的事情,也比不得阿宛的性命
即使她吃下解药,恢复神智之后,她恨自己,怪自己,她要马上离开,这都是应该的。
他似乎已经无法阻止她,也没有任何脸面去留下她。
他深深地看了容宛月一眼,他道:“阿宛,我知道从来不想这样,你为了我能如意,主动将蛊虫给我,让我来选择。我没有你那么好,我很自私,所以我想要留下你。可是,我后悔了。”
他拿出另外一枚白色药丸道:“阿宛,吃下这颗药,蛊虫就会死掉,你就自由了。我知道你会恨我,对不起。”
他将药丸放到容宛月的嘴边,他轻轻地吻了下容宛月的手,含着无限的留恋不舍,他道:“阿宛,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他到现在问出这句话,似乎是怕容宛月醒来之后,自己再也听不到容宛月说喜欢他。
容宛月深深地看着他道:“喜欢。”
姬星河笑了,刹那间宛如春花绽放,他泪光盈盈,宛如天上繁星,可他虽然笑着,眼神却是留恋难过的,似乎是在做诀别的准备。
容宛月一时看呆了,等她反应过来,嘴已经张口,吃下去了他喂下的药丸。
她眼前一阵黑,陷入了黑暗。
容宛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亮,她睁开眼,罗莹与邀月宫的一众宫人都守在眼前,见到容宛月醒过来,她们试探的叫娘娘。
容宛月好笑地道:“都守着本宫做什么?”
一听容宛月这熟悉的语气,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齐山更是道:“娘娘好了,娘娘好了。”
其他诸人也是高兴,容宛月摇摇头,绿蜡赶紧去叫太医。
容宛月左右看看,没发现姬星河的影子,她问道:“皇上呢?”
罗莹道:“皇上还没下朝,他吩咐了,一旦你醒过来就要让太医过来诊脉看看。”
容宛月凝眉,肖玉书过来给容宛月把脉之后说她一切都好,龙胎也没事,只是容宛月即将临盆,需要万事小心。
容宛月自是应了。
她成为傀儡的时候,天天都快无聊死了,而且又十分的馋。
姬星河虽然照顾她很好,可他也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现在醒过来,她立刻让人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东西,她要将自己想吃的东西都吃个遍。
等吃好了,容宛月又去了御花园走一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看着天上的夕阳,容宛月只觉得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她等到晚上也没有等来姬星河,虽然她派人去打探问来的结果是姬星河一直在忙政务。
可想起昨日他在自己面前的痛苦,她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慢慢踱步去见姬星河。
姬星河正在羲和宫,他从昨日到现在就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政务之中。
连六部尚书都被他半夜里叫起来,陪着他一起处理大大小小的事。
直到今天下午,六位尚书才得以回去。
他们回去,姬星河却没有时间去休息。
他一停下来就会想起容宛月,他知道容宛月醒了。
他想去看她,可是他止住了脚步。
他怕,怕自己真的见了容宛月,会无地自容。
他派过去太医,并且让所有人听从容宛月的话,她要做什么,就可以去做什么。
他忙了一天一夜,却是越来越清醒,越来越想念容宛月。
他忍不住拿出自己珍藏的画来,打开画,他注视着上面容宛月的脸,忍不住想她现在在做什么。
肩膀上盖了一件薄薄的披风,姬星河没有动,他不悦地道:“王喜,不是告诉过你,没事不要进来打扰朕吗?”
“我打扰到皇上了吗?”
姬星河听到声音,身体震动,几乎全身的每一块肌肉和血液都在叫嚣:她来了,阿宛来了。
他急忙抬头,容宛月低头看向他手中的画,这还是自己画的那一副,他保存得挺好。
姬星河声音颤颤,他道:“阿宛?”
容宛月道:“是我,怎么了,是不是不想见我,所以看到我惊讶成这个样子?”
姬星河摇头:“不,不是。”
“不是吗?那为什么我醒过来这么久,也没见你去看我?”容宛月道。
姬星河欲言又止,而后道:“我,我只是怕你不愿意再看见我。”
“我?为什么会不愿意见你?难道你做了什么事吗?”容宛月故意问道。
姬星河面上再次露出苦痛之色,他道:“我,我……”
见他如此难过,容宛月道:“算了,不用说了。”
“不,我要说,”他鼓足勇气道,“我误会你了,我错怪你,其实我们两个,一直以来,是我对不起你。”
他将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他不知道容宛月其实当时虽然是个傀儡,但她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觉得自己本来已经对容宛月如此不公平了,现在仍旧瞒着她,他怕是心中更加难捱。
容宛月听完没有立刻说话,姬星河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容宛月道:“说完了?”
姬星河点头:“是。”
“哦,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满不在乎。
姬星河惊讶道:“你,你不生气?”
容宛月道:“生气啊,但是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你是提前听到了我跟罗莹的谈话,当时我的确说了自己会给你下毒,你当时那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