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喝完药还不能睡下,姜负雪进入被中让她枕在自己的肩膀上,替她暖着手足。
窗影灯深,两人只是拥着没有话语,倒像一对经年相处的夫妻一般,姜负雪舍不得打破这片宁静。
药劲渐渐上来了,宴音愈发觉得困倦,又有些害怕。“喝了这药,我会变成傻子吗?”她还记得他嫌弃自己太聪明的话。
姜负雪忍不住笑,去碰碰她的唇,低声道:“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就是个傻子。”
她喃喃说道:“我不想忘记你。”
宴音的衣领被拉得往下,细碎的吻落下她细白的颈,和柔润的肩上:“我日日都会在你身边,你只会记得我。”
“太好了,阿声……”她的声音已经逐渐低不可闻,偏姜负雪听见了。
他恼了,一口咬在锁骨上,宴音猝然惊醒,看着面前恍若谪仙的脸,有些不明所以。
姜负雪眯着凤目看她装相,与她额角相抵,说道“我亲自画了图纸,让人造了一个纯金的笼子,等打好之后你看看喜不喜欢。”
怀中的身子瞬间有些僵直,偏又无话可说,没出可藏,只能落到他肩窝里去,逃避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宴音坠入了井中去。
此时井水尚未结冰,寒得彻骨,只泡了一会儿就能去了人半条命去。
姜负雪匆匆从外边赶回来,就看见屋中跪了一地奴仆,宴音昏迷在床,那张脸比之昨天更加苍白了。
他上前去探了一下呼吸,却发觉此刻薄弱得随时都要断掉。
见姜负雪没有说话,有伺候的小丫鬟瑟缩地膝跪向前:“太师大人恕罪,是夫人她拔簪子划伤了我们,然后自己冲出去投了井。”
“全拖出去,杖责五十。”
他忍耐住要将面前的所有东西撕碎的暴虐,可低头时,才发现宴音苍白细瘦的手被他握出了瘀痕。
那口井被连夜填上了,房中的锐器也全被收了起来,宴音再不得出门半步,屋内进来最多的也只有一个个送汤药的丫鬟。
她也不管那些是什么药了,闭着眼睛一碗碗地灌了进去。
“这段日子好好将养,若是闲极无聊的话,就将这个做完吧。”
落井那天醒来,他说着,将那裁好的香囊布片放在床头。
两张不大的布片,合起来填上花瓣或棉絮,就是个元宝的样子,宴音只会做这个,就像她只会做一种花茶。
她拾起了那针线,倒是认真打发起了时间来,但是没人看着时,她连香囊也不能绣。
姜负雪仍旧每晚都会睡在她枕边,她被人圈抱着,暖意阵阵,心却僵冷不动。
烛火下穿针引线的女子像极了一位贤妻良母,姜负雪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认真地看着宴音怎么把线穿过针孔。
奈何烛火摇晃,她费了不少功夫,线仍是错了孔洞。背后的人抬起了手,将那针线接了过去,他字写得好,一双手生得更是好看,执笔的时候平稳有力,此时也是轻松就将线穿好了。
“明日再绣吧。”他没把东西还给她,放到了远处去,宴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这难得鲜活可爱的样子逗乐了他。
“愿年年岁岁常相见。”
他将她的脸微向后侧,吻了上去,春宵帐暖,佳人乖顺在怀,姜负雪翻身轻覆住她,思绪又飘却飘到了从前的宴音身上去。
那样鲜活爱笑的宴音。
他稍起身,就着烛火看到了苍白脆弱的人,纸片般的身子,即使再多的亲密好像也换不起半点血色。
是还不够吗?
“你找到我的阿声了吗?”
她想自己一定是傻了,有问这种话。
姜负雪眸中柔情散去,埋首□□着她的身体,宴音没有力气推拒,索性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衫,说道:“睡够之后,就让我死吧。”
一句话,那双凤眸锐利地锁住了她的脸,说道:“大概此生都是睡不够的,我们从前又不是没有过,那时阿音就说过,你很喜欢我碰你的。”
姜负雪说的是前世偷情之事,他们那时如一对鸳鸯,恨不得日日交颈而眠,放纵沉沦于俗世不容的关系中,暗自交付真心。
“对丞相大人来说将枕边人送上绝路是家常便饭,如今坐上了太师,便不直接弄死了,反而要留在身边慢慢折磨,手段更胜一筹了。”
偏她说这诛心之语时还顺着他的胸膛,攀上脖颈,触到了他的脸,像极了情人间的呢喃耳语。
姜负雪将她手拿下,按在了心口,妄图缓解堵塞的痛意。
害死了宴音,是他心底绝不可提的痛处,那本是可以挽救、可以遮掩的遗憾,偏偏错了一小步,他们就成现在这个样子。
“睡吧。”
他到底是放过了她,吹熄了烛火。
“我想去梨昔园,我们再去梨昔园看看好不好?”宴音的眼睛被眼泪烫得又酸又疼。
“好啊,”黑暗中,姜负雪轻柔地抚她面庞,“只是去梨昔园吗,金笼子要造好了,在被关起来之前,鹿岑书院想不想去?”
她哑得只剩下气音:“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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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80章 、金笼
◎逗鸟儿都同一般的纨绔不同。◎
翌日天还未亮,房门就被人敲响。
姜负雪起身时宴音还在枕臂睡着,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将她的手塞进被中去才离开了。
关门声一响,宴音徐缓地睁开了眼睛,她心里有直觉,是霍南疏有消息了。
一想到这个,就如何也睡不着了。
直等到了晌午,丫鬟在一旁侍奉着,宴音悠闲地做女工,那香囊已经绣完扔在了绣筐里,她又另裁了布片做别的。
姜负雪进来时就看到这样自暇自逸的宴音,眉间的沉郁也不禁散了大半。
“女红倒是进步了。”姜负雪捞起她,又去拿过香囊细看,丫鬟安静退了出去。
宴音仍专注着手里的活计,眼也不抬地问:“可以出门了吗?”
他将腰间已是旧色的香囊拿下换了新的,面上浮现愉悦,揉着她的肩膀说道:“走吧,梨昔园今夜有一出精彩的《盗御马》,咱们先回鹿岑书院看完再去。”
外头寒风侵肌,剥落院中树木了枝叶,姜负雪给宴音围上一件大氅,才拉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鹿岑依旧是那间鹿岑,峥嵘轩峻,但宣武帝刚刚驾崩不过半月新帝又遭弑杀,学子们守着国丧,书院除了门房和后院居住的夫子,再没有别人了。
太师轻装简从来的突然,门房小跑来迎,又想去告知学士知院,但被姜负雪抬手阻了,只说是看看旧日所读的书院,不用兴师动众。
门房连忙应是,将大门敞开迎了人进去。如今新登基的是七皇子,同样是由姜负雪一手扶植上位的,只是和刚去的文贤帝不同,这是个不成器的纨绔皇子,自来风评不佳,九岁年纪上念不通《三字经》,谁都知道他不过是姜太师的一个傀儡罢了。
姜负雪如今造访书院,重要程度自是比皇帝亲临还要大的,偏他不让人跟着,只是牵着久不露面的姜夫人将书院中且走且看。
那夫人围着大氅,发上装饰倒是素净,靛蓝的织金绸带缠在发髻上,清雅脱俗,站在挺拔如修竹,面如冠玉的姜太师身旁,让人惊叹好一对璧人。
宴音一眼都未递给身后的姜负雪,自顾自地走去了女子的书舍,梅舍依旧是那间梅舍,她却没有停下步子,反而去了一处檐廊下。
“那时我刚作弄完蒋秋涵,又画不好残荷,夫子气恼了,让我在这屋檐下罚站了好久。”到了书院,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那天她就站在这里,踮脚透过花窗去和刚被夫子训斥的阿声搭话。
听到这有些耳熟的名字,姜负雪自然也记起来了。
那天被宴音作弄得蒋英涵喊了他的名字,然后他就莫名想到了,他想象着宴音做坏事后得逞的笑,唇角含了些温柔。
她自来就不是守规矩的女子,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若到了江湖中,大概也是一代女侠。
宴音继续往深处走,姜负雪爱着旷静安宁的气氛,也不打破,只在风大时替她别好颊侧的乱发。
再入目是一间书楼,也是当初重遇太子梁意的地方。
绕过书楼时,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二楼,那扇窗户紧闭着,可从上面落下来掉到少年怀里的情景历历在目。
呼啸的风声掩住了她低声的叹息,姜负雪没有听见。
往右穿廊而去,是男弟子们午歇的屋舍,宴音偏不走正途,拥着大氅沿着院墙根摸了过去
等姜负雪跟上,就瞧见她在离自己屋舍不远处的窗后蹲着,仰头呆望着墙头,他不由得失笑。
她来给自己送香囊约他中秋灯会相见时,想来就是从这悄悄摸到他的窗户里的,偏被霜败丢了,害自己大半夜的奔回书院去翻找废纸筐。
即便是有点狼狈,但想起来仍是让人会心一笑。
姜负雪替她挡住刺眼的阳光,跟着蹲下抱住她,叹道:“真是个小呆子。”
她到底是怀念从前的时光的吧,那是不是对他也仍存着爱意呢,只是前世的真相让她矛盾了。
这个念头的出现让他心里泛出了希望,他们一定还有好好过一辈子的可能。
宴音的下巴磕在他肩头,眼睛被阳光刺得落下了眼泪来。
“这是我家夫人,成亲后一直不曾带来给老师见见,是学生的罪过。”
最后是姜负雪将她扶了起来,带着宴音去拜访了他的先生陈夫子。
“冬日难行,阿雪能来看我就是有心了。”陈夫子说道。
“学生惭愧。”
他须发皆白,可见年纪很大了,如今揣手盘坐在书案后,像伫立的一块石碑。姜负雪是他的爱徒,得他全部心血去教授,但如今外头的传闻入耳,陈夫子心里难免不泛起忧虑来。
“大靖如今风雨飘摇,叛党又不知逃到了何处,”他白眉扬起,浑浊的眼里都是疑问,“阿雪,你这般出头,奔着的可不想大靖的万世基业啊。”
姜负雪早料到这次拜访会被问话,他袖底牵着宴音,温声回话:“已不是不进则退的位置了,而是不进则死的位置,万请老师体谅。”
而宴音只安静听着,“叛党再逃”几字入耳,她眼睫轻动,之后再无反应,瞧着就是一尊塑像。
师生二人就着政事该掌在国君手中辩了一通,终究是谁也没让一步,如今也只有陈先生敢同当朝太师争执,最后老先生气得也不留他晚饭了。
姜负雪倒是神色松快,牵着夫人走出了鹿岑书院,待坐回马车时他才想起没有去男子书院那边的大门看看。
然而宴音惫懒无言,姜负雪便没有出声提起,但心里不免微微遗憾。
梨昔园里夜戏方开,对着戏台子的二楼的一整层清理一空,只有居中用几扇山水分屏围出了个雅间。
茶水果点都是她在梨昔园里爱点的,一壶花茶从壶嘴处冒出袅袅热气,台下好戏才刚刚开场。台上演到“坐寨”这一折戏,她单手撑着雪白的脸,皓腕上套戴的各色镯子滑落到小臂上。
宴音不时眨一下眼睛,看得专心,霍南疏便直看她,这折戏比多情的《长生殿》《牡丹亭》要热闹不少,她不似从前为戏中人抹泪,偶尔会笑一下。
如今二人没有了屏风相隔,姜负雪同她挨得很近,一见她笑,心里也不住笑起来,这糟糕的日子因她竟品出了几分甜蜜来,果然宴音才是他的糖。
他喂了一颗果脯入口,说道:“若是喜欢以后也常来,听些《大闹天宫》《虎囊弹》一类的热闹戏。”
可就这一句,宴音唇角的笑落了下来,杏眼朝姜负雪看来,里边是浑然的冰冷:“提着个鸟笼子带我出来?姜太师不愧是个人物,逗鸟儿都同一般的纨绔不同。”
一句话,热闹的唱词自耳边远去,戏台和二楼之间拉开了无限长的距离,这边的气氛冷凝成了真正的严冬。
姜负雪心头一窒,凤目与她相接,才缓慢说道:“阿音,我们好好过日子,便不会有那些事。”
“好好过日子,”她木然重复,也不知是嘲笑还是陈述,又瞧见他腰间的香囊,“你是凭什么以为我能和杀我的凶手好好过日子的?”
“今日不是很好吗,我们回了书院,你也怀念以前的对不对?”他语气有些急切,带着少年人的鲁莽。
太想确认宴音对他还有情,姜负雪丢了从容冷静。
“很好,你从哪里觉得我很好?”宴音站起了身,慢步绕到他的身后,“香囊,梨昔园,还是鹿岑书院?”
“你觉得做这些是在关心你?但其实我根本不在乎,我连刻意逃避都不会,香囊不过是我打发时间的玩意,你爱拣便拣,我不爱更不恨你,只是不在乎你。”
她说这话时,轻俯靠在了姜负雪的肩头,务求他能听得清楚。
端坐的当朝太师身子僵同死木,竭力忽视这剖心的痛意,压低了眉由她继续说下去。
“马上要去笼子里过活了,才想着要出来走一趟,谢谢你带我回鹿岑,让我怀念起和阿声在书院里的时光……”
她声音温柔轻快,带着少女的眷恋,却不是对他。
“回去吧。”
他最后这句耗费了许多的力气,像是恳求。
姜负雪没有上马车同宴音一起回姜府,他至此就消失了。
面前是悠长而阴暗的台阶,两侧的火把在燎着墙壁,霜败的伤已经好了,漠然地对宴音说道:“走吧。”
她沉默地提起衣裙下了台阶,暗道的尽头是个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