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夫人始终放不下,道:“松儿,要不你出去找找,看他究竟到哪去了,找到他,一定把他带回家。”
沈指挥本想拒绝,可看见母亲面色忧愁,又不忍心,只好答应。
他骑马出门,此时暮野四合,许多宅院门口已经点亮灯火,沈指挥心中茫然,不知该到哪里寻找。
而且城门就快关闭,他只能在城内寻找。
小舅平时待在酒库,只偶尔来沈府走动,除了这两个地方,沈指挥实在不知道小舅还会去哪。
他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心中郁郁寡欢。
走到内城城门时,又原路返回,实在想不起小舅会去哪。
路过太平巷附近,听到街边灯下几个人正在闲谈,偶尔听见什么「今天开张」、「从没见过这样的酒楼」之类的话。
一些只言片语进入沈指挥耳中,沈指挥忽然意识到什么。
酒楼?沈指挥恍然想起柴苒说过卓妍要开酒楼的事。
沈指挥下马走到那几人身边,向他们询问,果然听说一家酒楼今天开业,声势浩大,弄出了许多新花样,还见到京城第一词人与一个白发少年拼酒。
沈指挥一听「白发少年」,连忙向那几人询问酒楼的位置。
那几人给沈指挥领路,沈指挥来到「酒池」外,看见酒楼内灯火辉煌,他把马拴在拴马柱上,一股浓郁的酒气从大门涌出来。
“客官,我们打烊了!”一个在门口打扫为生的小厮说道。
沈指挥没有理会,大步走进楼内,看见酒楼大厅里一片狼藉,不过最吸引沈指挥的,还是酒楼里的装修。
他一边看这奇怪的装饰,一边在大厅里寻找柴苒的影子。
但酒楼里只剩几个小厮在打扫,还有一位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面,低着头,大概在清点钱数。
沈指挥没有认出来那个人是至德。
他走了一圈,小厮又对他说:“客观,我们打烊了,要喝酒明天再来吧。”
柜台后面的至德这才抬头,随即喊道:“指挥!”
沈指挥抬头看向柜台,这才认出那人是至德。
至德换了体面的装扮,就像个地地道道的酒楼老板。
沈指挥不禁面露微笑:“至德?”
至德走出柜台,迎上来,笑道:“指挥,你怎么来了?”
沈指挥上下打量至德的装扮,忍不住赞道:“真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啊。”
至德有些不好意思:“是卓娘子……”
至德犹疑了一下,才接着说:“是卓娘子非要小的看管柜台,又给小的做新衣服。”
沈指挥赞许地点点头,从没想到,至德脱下青衣小帽,居然也是个相貌堂堂的人物。
“卓娘子如此器重你,你要知恩图报,不要偷懒。”
“是,是,小的知道。”
“你现在已经是掌柜的了,就别再说「小的」了,有失身份。”
至德挠了挠头,尴尬一笑:“一时改不过来。”
沈指挥又问:“我小舅来了吗?”
“来了来了……”至德一拍脑门,“哎呀,我真是忙疯了,小舅今天应该去沈府的!”
“他人呢?”
“在后面客房喝酒呢。”
“还在喝酒?”沈指挥十分不悦,这个小舅实在不让人省心,“带我找他。”
“是……”
至德返回柜台后面,把台面上的钱财都锁到柜子里,把钥匙揣进怀里,带沈指挥走出大厅,穿过小院,来到后面的客房。
客房里亮着灯,但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一片死寂。
沈指挥和至德正觉得好奇,推开门,顿时看见席榻上躺倒一片:竟然全部醉倒了!
沈指挥首先看见了满脸通红的卓妍,正仰面躺着,一只腿翘在柴苒腿上,头却倚着另一个老年男子。
柴苒侧躺着,手里还握着酒杯。
另一个老年男子也是仰躺,一只脚翘到茶几上,衣冠不整,姿态豪放。
三个人腿脚交错,睡姿各异,丑态毕露,简直不堪入目。
沈指挥微微动怒,对至德发难道:“你怎么让他们醉成这样!”
至德哪里想到这三个人居然喝成这样。
这三个都是行事出格的人物,把他们凑到一块,难免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事,至德也没招啊。
至德苦着脸,没有解释。
沈指挥知道小舅和卓妍是什么性子,也不能错怪至德,他转过脸,看着沉睡的卓妍,心里忽然痛起来。
他觉得自己有几百年没见过她了。
刻骨铭心的思念让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尽管深夜里辗转反侧,尽管一遍遍在心里喊着她的名字,可他还有什么脸再见她呢?
他不能原谅自己犯下的过错,更不敢奢求卓妍会原谅他。
他走过去,踩着空地,来到卓妍面前半蹲下来,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觉得她比从前还要娇俏可人。
他越看她,就越心痛,痛的不能呼吸。
眼前慢慢蒙上一层泪花,他伸出手,轻轻放在卓妍的脸上,她的脸滚烫,呼吸也很重,显然喝了不少酒。
明明不能喝酒,也不喜欢喝酒,为什么还要喝成这样?
他双手捧着卓妍的头,动作很轻,怕她察觉,可卓妍醉死了,没有任何反应。
沈指挥伸手抹了眼里的泪,把卓妍横抱起来。
至德先退出去,如今客房都是空的,至德推开隔壁的房门,点上屋里的油灯。
沈指挥抱着卓妍走进去,把卓妍放到床上,又替她脱下鞋子和外套,又给她盖上被子。
一切妥帖之后,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不想走,想赖在她身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就好。
昏暗的灯光里,他盯着她红扑扑的脸,脑中不自觉地想起往日的种种,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他从前不觉得,此刻回想起来,如同美梦一样不真实。
夜很深,周围很静,他觉得自己被黑暗推到了这个角落里来,心痛之余,又有一丝归属感。
他惊讶地发现,只要有卓妍在身边,他就会内心安稳。
他轻轻弯下腰,缓缓靠近她的脸。
至德站在一旁,想阻止,又不敢开口。
至德见沈指挥这副模样,不由得心酸,他跟了沈指挥六七年,比谁都了解沈指挥,若非爱一个人到如此地步,沈指挥不会这样。
沈指挥在卓妍滚烫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他怕卓妍会突然醒来,又期待她会醒来,但最终,卓妍毫无反应。
沈指挥很失落,他突然很想叫醒她,他觉得有好多话想跟她说,他想把这几个月的相思之情都告诉她,他也想听她说她也一样想他,他想他们可以继续相爱,他想他们可以白头到老——
沈指挥忍不住哽咽一声。
他何以落到如此田地?他何以一手毁掉自己的幸福?
至德走上来,带着哭腔安慰道:“指挥,夜深了,早早回去歇着吧。”
沈指挥唏嘘一声,压抑着自己的哭泣,想尽快平稳自己的心情。
他觉得头痛欲裂,就像生了场重病一样,别人看不见,可实际上已经病入膏肓。
外面有人喊至德,至德无奈,先出去了,留下沈指挥独自在屋子里承受痛苦。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过了很久,至德忙完,才从前面回来。
沈指挥已经慢慢平复,他抬头对至德说:“记住,以后别再让她喝酒了。”
至德听他的声音恢复正常,才点头说道:“我知道……”
虽然至德答应的很干脆,可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敷衍,至德哪里能左右得了卓妍的行动。
夜已深,沈指挥最后看了卓妍一眼,才缓缓起身,回到隔壁,拖起柴苒扛到肩上,带着柴苒离开了。
第043章 假面舞会
043假面舞会
临近中午,卓妍才被女儿的声音叫醒。
奶娘和秀姑带着小越儿来酒楼玩耍,小越儿一见娘亲,就坐到娘亲身上咯咯笑。
卓妍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见女儿,脸上露出笑意。
“小越儿吃了饭没?”卓妍学着孩子声音问女儿。
小越儿只是咯咯笑。
秀姑埋怨道:“娘子,这才开业第一天,你就喝成这样,以后岂不是天天醉酒?”
卓妍痛下决心:“以后再不喝了!”
秀姑嘀咕:“我信你的话!”
卓妍挣扎着起床刷牙,在房间内吃早饭,吃了一半,前面的小厮过来汇报,说有一位周衙内来拜访。
卓妍听说周衙内来了,心想周衙内也算熟人,也不用见外,就让小厮把周衙内请到客房里来。
不多久,周衙内带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
卓妍见到周衙内还带了别人,连忙起身。
周衙内和那男子来到门口,见到卓妍,笑道:“卓娘子,我特意过来请罪,昨天没能来,还望见谅。”
卓妍迎上去,轻轻施礼,笑道:“哪敢惊动周衙内。”
说着,又望向周衙内身旁的男子。
那男子拱手道:“卓娘子,在下刘之杰。”
刘之杰?卓妍觉得耳熟。
周衙内笑道:“我陪这位刘兄来领赏的。”
卓妍恍然想起,昨天在酒楼里宣读获奖诗词时,有几个得奖的人没来,其中就有这刘之杰的名字,所以卓妍会有印象。
卓妍轻声笑道:“原来如此。”
卓妍赶忙请几人入内落座,周衙内见桌上还有粥饭,道:“卓娘子还没吃饭?”
“吃完了。”卓妍让秀姑过来收拾桌子。
秀姑和奶娘一起动手,把小越儿交到卓妍手里。
卓妍抱着女儿,周衙内忍不住仔细端详小越儿的长相,发觉小越儿神似童三郎。
虽然五官上不见得有多像,可那副聪明活泼的神韵与童三郎如出一辙。
“是个小美人胚子。”周衙内随口赞道。
“多谢……”
周衙内忽然突发奇想,对卓妍说:“不如咱们做亲家吧。”
卓妍愣了一下。
“我有一个儿子,你有一个女儿,咱们不如定个娃娃亲如何?”
卓妍第一个念头就是反对:“娃娃亲?亏你想的出来。”
“怎么了?你是觉得我儿子配不上你女儿,还是怎么着?”
卓妍气到发笑,捂着肚子哈哈笑起来。
周衙内掩饰内心的不悦,道:“你笑什么?”
卓妍好容易止住了笑,说:“我怎么知道我女儿以后喜不喜欢你儿子,她要是不喜欢你儿子怎么办?”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了自然就喜欢了。”
“荒唐!”卓妍直言不讳地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孩子喜欢什么样的人,该由她自己选,父母和媒人算得了什么?”
周衙内和刘之杰不禁目瞪口呆,无比惊诧地对望一眼。
还是周衙内比较了解卓妍,已经见怪不怪,他讪笑着对旁边的刘之杰说:“我们这位卓娘子,远见高识,思想独特,不是我们凡夫俗子能领会的。”
卓妍听出周衙内语气里有一丝揶揄,或许是因为她拒绝了周衙内的娃娃亲心里不痛快,便又露出笑容,道:“我们家这位姐姐,怕是一般人驯服不了,刁蛮的很,我都拿她没办法。我不同意她和你们家的小哥结亲,也是为你们好。”
周衙内这才坦然一笑,心中暗忖:卓妍说的也对,这女孩的父母都不是泛泛之辈,将来若真要娶回家当儿媳妇,只怕要闹的天翻地覆。
这么一想,周衙内顿时心情转好,道:“对了,还没跟你正式介绍,这位刘兄,乃是当朝太后的族侄,现今也在国子监读书。”
卓妍一听,当今太后的族侄,这来头可不小,惊地她再次点头施礼:“原来是太后的侄子,恕我失敬。”
刘之杰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道:“卓娘子不妨。”
卓妍恭维道:“刘官人果然是魁星下凡,昨天获选的二十首诗作里,都是由大家共同投票决定的,这说明刘官人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
刘之杰听了很高兴,谦虚道:“过奖过奖。”
不过这就很为难了,当朝太后的娘家侄子,必定家境优渥,哪能看得上一贯铜钱、一匹锦缎、一盒石墨,真是给自己出了个难题啊。
卓妍故意说道:“看来还是我把奖赏定的太低了,那几样不值钱的东西,不敢在刘官人面前出丑——”
刘之杰呵呵一笑,道“卓娘子已经很慷慨了,虽说东西小,可也是卓娘子的一番心意,在下怎敢拂了娘子的一番美意。”
刘之杰化解了卓妍的尴尬,卓妍连忙叫秀姑去拿属于刘之杰的奖赏。
东西拿来,周衙内瞄了一眼,好像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抬头问:“听说你还搞了个假面舞会,还有什么入场券,只送不卖?”
“哦,对!”卓妍一笑,又让秀姑去找至德要入场券。
周衙内和刘之杰都觉得这东西十分新奇,而年轻人又恰好追求新奇,周衙内笑问:“卓娘子,你这些花招,到底是受什么人指点,简直层出不穷。”
这时听起来很新鲜,可在后世,这可是很常见的宣传策略。
卓妍不好跟他们这么说,也不敢说都是自己想出来的,敷衍道:“这不是我独创的,之前就曾有人这么做过,你们不知道而已。”
说话间,秀姑已经取过一张入场券来,只有掌心那么大,上面印着「酒池入场券」几个字,都是用上等纸印出来的。
“再给我拿一百张过来。”卓妍吩咐秀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