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判官,卓掌柜害得我童家父子分离、兄弟分散……”说到这里时,童大郎的语气有些激动,“我三弟至今生死不明,卓掌柜却说事情与他无关,我童家对卓掌柜可以说仁至义尽,从来不与她纠缠。
只是,如今卓掌柜私印交子,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我童家也是看在骨肉亲情无法割舍的份上,不愿我童家的骨血流落在外,便想将我三弟的女儿接回来抚养,只是可能我说的不清楚,让各位产生了误会,我在此谢罪,求孟判官明察。”
沈毅松忍无可忍地说:“好厉害的一张嘴,你何曾见过孩子流落在外、无人抚养?且不说卓妍还没定罪,即便定罪,没有娘亲,还有我这个当父亲的!”
众人听说,无不侧目。
“你这个当父亲的?”童大郎冷笑,看也不看沈毅松一眼。
沈毅松知道,自己必须豁出去,不能给童大郎可乘之机。
“是……”他无比坚定地说,“我跟卓妍,已经私定终生,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到坊间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只是还没公开而已,而那孩子,早已改口跟我叫爹。
若不信,可把孩子带来当堂对峙,还不到两岁的孩子是绝不会撒谎的。我的孩子,决不允许别人带走!”
听了沈毅松的话,不论是孟判官、周衙内,还是童大郎,都满脸震惊。
且不说私定终生为人所不耻,公堂之上,居然敢承认自己和一个待罪的嫌疑犯私定终生,这等于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只有傻子才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童大郎忽然笑出了声,讽刺道:“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沈毅松毫不在意童大郎的嘲笑,他在意的,只是小越儿的归宿,他咄咄逼人地问:“你指使家奴来抢我的女儿,谁允许的?谁给你的勇气?”
童大郎不惊不慌,从容地答道:“那是童家的骨血,童家有权力带走!”
“权力?”沈毅松用声音和气势压过童大郎,“此刻即便你们家的童三郎站在我面前,他也无权带走孩子,何况是你!你与孩子什么关系?”
童大郎终于把持不住了,两片嘴唇紧闭,似乎在暗暗咬牙。
沈毅松知道自己略胜一筹,趁胜追击道:“卓妍与童三郎在公堂上和离,从此两人就再无瓜葛,你却敢公然抢孩子,你算老几?国家法度难道是摆设?
这是公然藐视朝廷律法,他们六个人有罪,而你身为主谋,是罪魁祸首,理应重判,如此才能对得起赵宋皇朝对天下臣民的庇护!”
最后几句话,沈毅松是说给孟判官听的。
沈毅松在朝为官日久,深知为官之人的心思,凡是牵扯到皇家,都能得到官员的重视。
果然,孟判官听罢,语气威严地说道:“童大郎,既然你承认是你指使家奴抢孩子,按照朝廷律法,理应收入监牢关押,但念在孩子安全无恙,你主动承认,罪减一等。来人啊,将童大郎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童大郎脸色煞白,无比惊异地望着孟判官,仿佛被同伙背叛了一样无法置信。
他决没料到会被沈毅松一顿抢白而累及自身,真正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两名衙役走上来,二话没说,押着童大郎的胳膊将他往外拖。
童大郎转脸望向沈毅松,目光中充满仇恨。
孟判官继续说道:“其余六人,各打二十大板,拉下去!”
——
走出开封府衙,沈毅松的心情仍然不能平静。
他亲眼看见童大郎的屁股被打的皮开肉绽,至今还趴在府衙中不能动弹。
周衙内见沈毅松似乎还没消气,一边揉着被打疼的胳膊,一边上来问道:“沈兄,童大郎那么精明老辣的一个人,今天被打的那么惨,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不,不……”沈毅松念念有词,“不够,这远远不够。”
周衙内不明白沈毅松的话:“怎么了,什么不够?”
沈毅松低着头毫无目的地快步乱走,边走边低声念叨:“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一定是的!”
周衙内有点迷糊,迟疑了一下,跟上沈毅松,问:“沈兄,你在说什么?是谁?”
“童大郎!”
“童大郎怎么了?”
沈毅松却没立即解释,他走出开封府门口的大街,来到拐角处一个卖茶食的摊位上坐下。
这个地方十分偏僻,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而且,沈毅松特意选在招牌幌子的后面。这样,街上的人根本看不到他。
周衙内不知沈毅松在干嘛,安静地坐着,叫了两碗热茶来喝。
沈毅松没有喝茶,他目露精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大街。
过了很久,从府衙大街的方向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周围,跟着那群被打了板子的黑衣人。
他们各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而马车里面拉着的,当然就是童大郎了。
原来沈毅松在等童大郎从开封府出来。
马车前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车夫,另一个是身形细长、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
沈毅松直直地望着马车,问:“坐在前面那个又瘦又高的人是谁?”
周衙内望了一眼:“是童五郎,童家最小的孩子,童大郎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跟童家兄弟都不一样,天性纯良,品行端正,只可惜一向身体很弱,听说一直在求医问药。”
马车很快在眼前过去,消失在人流中。
沈毅松收回目光,思忖片刻,对周衙内说:“帮我个忙。”
“沈兄尽管吩咐。”
第086章 愈是深埋,愈是浓烈
086愈是深埋,愈是浓烈
沈毅松在回沈府的路上,一直担心回家如何面对父亲,他能想象到父亲会如何暴跳如雷,他又该如何向父亲解释。
最重要的是,他必须让父亲解除他的禁足令,至少在卓妍被释放之前,他能自由出入家门。
他忧心忡忡地回到家中,来到堂屋外面,以为屋里会是一片冰霜。但是,屋中却传出了一阵笑声。
沈毅松有些好奇,基本上,如果父亲在家中板起脸,那么沈府上下,谁也不敢笑出来,更何况在父子关系如此紧张的时候,就连母亲也是战战兢兢的。
又一阵笑声传出来,笑罢,只听沈侍郎夸赞道:“这孩子真是活泼聪明。”
沈毅松立即意识到「这孩子」是小越儿。
沈毅松紧张了一天的心情立即开朗起来,他大跨步走进屋里,果然看见一屋子人。
沈侍郎和侍郎夫人在位子上坐着,柴苒和云儿也在旁边陪着,小越儿正趴在垫子上,秀姑和奶娘守在旁边,还有几个婢女。
再仔细看,小越儿正跪坐在一张字画上,那张字画是沈侍郎模仿王羲之的书法,平日一直挂在墙上,是沈侍郎引以为豪的墨宝,现在居然被小越儿压在身下玩耍!
沈毅松顿时吸了一口冷气,但再看沈侍郎,似乎并没有因此动怒,反而一脸慈爱。
沈侍郎没有看见儿子进来,指着字画问小越儿:“「兰」在哪?”
小越儿盯着字画,伸出小手,准确地指着那个「兰」字,沈侍郎立马拍手赞道:“厉害厉害,只教了几次就认识了,这是个神童!”
沈毅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居然还有如此和蔼亲切的一面!
婢女先发现了沈毅松,立马上来叫道:“大郎君来了。”
众人抬头,柴苒第一个跳起来:“外甥,是哪个王八蛋来抢孩子,你扭送了官府之后怎么处理的,有没有打板子关起来?”
沈毅松回答:“打了四十大板,但是没关。”
柴苒一跺脚:“怎么没关,这抢孩子,简直比杀人还可恶!怎么没关!”
沈毅松没有理会。
小越儿听到沈毅松说话的声音,扭过头来。
小越儿已经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看见沈毅松来了,从垫子上爬起来,快步冲向沈毅松,奶声奶气地叫道:“爹——”
听到这一声「爹」,沈毅松一天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他抱起这个小小的人,想到差点失去她,他极力忍着不让自己表露出任何表情。
但他还是忍不住亲了亲小越儿的额头,然后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众人看着这一幕,有人感动,有人心酸,也有人开心。
尤其是沈侍郎夫妇,看见儿子如今也能享受到父子亲情,心里都有所触动。
侍郎夫人眼睛微红,笑着说:“小越儿好聪明的孩子,你爹教她认字,教了几遍就记住了。”
沈毅松松开小越儿,自豪地说:“我的小越儿是最聪明的!”
小越儿笑了,又撒娇地往沈毅松肩膀上靠。
沈毅松去看父亲的脸色,见父亲又开始板起脸来,质问道:“这孩子如此聪明,平日没人教她读书认字吗?”
沈毅松很想反驳父亲:她还不到两岁,读什么书,认什么字?
但沈毅松没敢这么说,他十分恭顺地答道:“还没有……”
沈侍郎摆出一副教子无方的态度批评道:“为什么不教?”
沈毅松很想说:卓妍自己勉强能把字认全,秀姑和奶娘都是大字不识的人,谁来教孩子读书认字?
但沈毅松没敢实话实说,回答道:“才不到两岁,太小,先让她玩玩。”
沈侍郎道:“读书认字一样是玩,虽然年纪小,但这孩子早慧,一定要早点教。”
沈毅松只得点头。
虽然表面上答应,但心里在想:我才不会逼着我自己的孩子做她不喜欢做的事。
沈毅松对父亲居然没有责怪他擅自出府的行为,大概是忘了。
看来,父亲虽然表面严厉,但父亲也是个老人,老人都是慈祥的,都喜欢孩子。
沈毅松看着小越儿与众人相处融洽,忽然想起卓妍来:如果卓妍在这,一切就完美了。
他觉得自己很想她,就像从前那样,那是真正的思念。
沈毅松恍然发觉,有些东西,可以被掩藏起来,但终究是存在的。
就像他对卓妍的爱,愈是深埋,愈是浓烈。
第087章 约见童五郎
087约见童五郎
这一日,沈毅松走进一家茶楼。
周衙内已经在茶楼内等候了,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看见沈毅松出现,周衙内起身朝沈毅松走来。
两人碰面,周衙内小声说:“我好不容易把这位童五郎请来。”
沈毅松朝里看了一眼,看见那个身形单薄的男子,正捂着嘴轻轻咳嗽。
沈毅松微微点头:“有劳周衙内,我要单独跟他谈谈。”
周衙内支吾一声,道:“额,这个童五郎真的人畜无害,不管怎样,沈兄不要为难他。”
“我知道,我不会为难他。”
沈毅松虽然这么说,周衙内还是有点担心,又嘱咐道:“他不是一般人,身子又差,胆子又小,总之,千万别吓着他。”
沈毅松只是点头,抬脚朝童五郎走去。
等走到童五郎身旁时,闻到童五郎身上散发着药材的苦涩气味。
童五郎一边咳嗽一边抬头看他。
等看见沈毅松霸悍的气势和强壮的身形,童五郎立时不咳嗽了,眼里闪过一丝惧怕。
童五郎扭头去找周衙内,发现周衙内刚好转身离开了。
“周衙内!”童五郎叫道,声音虚浮无力。
沈毅松在童五郎对面坐下,口气轻松地说:“我想我长的没那么可怕,不用怕我。”
童五郎又咳嗽两声,道:“你是谁?”
“沈毅松。”他报上姓名。
童五郎摇头,他根本不知道沈毅松是谁:“你,找我有什么事?”
沈毅松没有立即明说,而是招呼小二,替他们换一壶新茶。
童五郎仍然十分忐忑,呼吸也急促起来,但是气息很短,看的出来,他真的身患顽疾。
沈毅松提醒自己,不能像对待常人那样对待这个童五郎,自己必须有所收敛。
沈毅松坐正了,这才问道:“你认识卓妍吗?”
“啊?”
“卓妍。”
童五郎目光一闪,紧跟着又咳了一声,脸都红了:“她,是曾是我三哥的娘子。”
“她现在是我的娘子……”沈毅松淡淡地说,“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童五郎目光惊恐,脸又红了,深深地低下头。
“你大哥没有指着我的名字骂我吗?”
童五郎没有回答,似乎非常痛苦。
“那天你大哥在开封府挨了四十板子,你知道他为什么挨打吗?”沈毅松尽量把语气放的平和,不想吓到这个孩子。
童五郎看起来如坐针毡,偷偷朝门口瞄了一眼,似乎一有机会就要逃跑,他紧张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见我?”
“不要紧张……”沈毅松笑笑,给童五郎倒茶,“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对任何好人都没有恶意,我只是看起来有点凶。没办法,在军队里,你不凶,没人听你的话。”
童五郎这才抬头打量沈毅松。
沈毅松保持笑意,看着这个还算英俊的年轻人,他好奇地问:“你跟你三哥长的像吗?”
“不太像,但是别人说我们的体型有些相似。”
沈毅松微微点头,话题一转,问:“童家的人,是不是很恨卓妍,认定你三哥失踪,是卓妍造成的?”
童五郎怔了片刻,清澈的目光黯淡下来,他点了点头,道:“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你们家所有人都恨卓妍,是不是?”
童五郎辩解道:“我不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