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将军啊,你要我活着等你回来,我活了下来,你却永远躺下了。老天怎能如此残忍,我们还来不及认真告别,你就永远走了。
也好,我们来不及告别,我们永远不告别。
她抬起泪眼,西边地平线上的晚霞在她泪光中弥漫。
一千年前的落日,在一片旷野上,显得尤其雄浑壮阔,一千年前的霞光,丝毫不显陈旧,如此新鲜耀眼。
所有人都会死去,没有谁的生命可以万古长青,但只要我活着一日,你永远在我心里,此生不渝。
第045章 将军北上,伊人南归
045将军北上,伊人南归
李二郎护送沈毅松的棺木南下。
卓妍带着孩子陪着沈毅松回家,一路上,每次看见那具醒目的棺木,她的心都要碎一次。
只是,她不再随意流泪了,眼泪仿佛突然干涸了一样,从某一天起,就再也不见了。
路上停下休息的时候,她走出马车,来到棺木旁,回想有关他的一幕一幕,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秀姑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孩子交由刘嫂和临时找来的奶娘照顾,吴尚则随时随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想不开。
她不会想不开,她不是那种人,她已经一天天地接受了现实,沈毅松不在了。
可是他从未离开,在她的回忆里,在她的心里,在她的爱里,也在孩子的身上,到处都有沈毅松的影子,告诉她这段爱是真实的,也将是永恒的。
她会好好走下去,她还有两个孩子,还有娘亲,还有沈毅松的父母,还有京城的许多朋友,她拥有的一切,都无形中带着沈毅松的影子,永远不会离开。
当他们日益接近京城时,卓妍才又担心起来。
京城的人早已知道沈毅松战死的事,她该怎么面对那些人,尤其是沈毅松的父母。
她在担忧着,马车渐渐停了。
秀姑打开车门,向前望去,只见前方一堵高墙,已经到了京城了。
再看去,又见外面立着一群人。卓妍走出马车,来到前面,见到数百名文武大臣在城外恭候,秋风中,人人表情肃穆,放眼望去,一片白幡。
卓妍在人群中认出了沈侍郎夫妻二人,还有柴苒和云儿,还有赵师兄、周衙内,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
沈侍郎和侍郎夫人快步朝前走,侍郎夫人抹着眼泪,脚下不稳,踉踉跄跄,看了让人心酸。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棺木旁,侍郎夫人已经顾不上仪态,趴在棺木上放声大哭:“我的儿,你让为娘怎么办,你怎么就狠心抛下爹娘,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身后的文武官员都走上来,有的劝抚,有的抹泪。
沈侍郎老泪纵横地说:“我儿是忠君之臣,仁孝之子,此心可鉴,无负天地!”
李二郎从马背上下来,走到一名紫袍官员面前先拜了一下,然后交代什么。
卓妍悄悄从马车上下来,在秀姑的搀扶下走到棺木旁。
众人都把目光转移到卓妍身上。
云儿首先扑到卓妍面前,她已经把前襟的衣服都哭湿了,她抱着卓妍,泣不成声。
柴苒走到棺木旁,手抚棺木,干噎一声,也说不出话来。
至德不知从哪走出来,他一身缟素,隔着许多人,在棺木面前长跪不起,连连叩头。
众人都围到棺木旁边,有的对着棺木下拜,有的在旁边作揖。
卓妍松开云儿,对众人拜了一下,说道:“侍郎大人,侍郎夫人,你们要保重身体。”
侍郎夫人听到卓妍的话,抹了眼泪,见是卓妍,便从棺木上起身,走到卓妍面前,一把抱住卓妍,又哭了起来。
卓妍双眼干痛,在侍郎夫人的哭声勾引下,又流出两行清泪。
“小娘子,我们以后怎么办,让我怎么办,我的松儿没了,我的儿子没了,我怎么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天,我就这一个孩子!”
沈侍郎见卓妍脸色憔悴,双眼红肿,知道也是饱受打击,他去扶住妻子,声音沙哑地说:“小娘子身体还未恢复,不要再让她劳累。”
原来,战报不仅带回沈将军战死的消息,也带回卓妍生子之事。
此刻,侍郎夫人终于想起卓妍生的孩子,忙抹了眼泪,问:“孩子呢,让我看一眼。”
卓妍看了看秀姑。
秀姑会意,走回马车旁,从车里接过一个襁褓。
侍郎夫人已经跟了过来,她立即去抱过孩子,孩子正睁着眼睛四处看,侍郎夫人把孩子牢牢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脸贴在孩子的脸上,哭泣道:“我可怜的孩子。”
沈侍郎也跟过来,侍郎夫人把孩子放开,夫妻二人一起看着孩子,侍郎夫人又哭又笑地说:“看,跟我们松儿一模一样。”
第046章 我爱过世上最好的人
046我爱过世上最好的人
队伍把沈毅松的棺木护送到沈府,卓妍也只好跟着去了。
到了沈府,全府上下的人都浑身缟素,见了棺木,一起痛哭。
众人跟着棺木去了大厅,卓妍则在婢女的簇拥下来到一座小院里。
进了房间,卓妍才发现,之前来看望珍珠时,珍珠就住在这。那么,这就是沈毅松住的地方了。
与战地营房的寒酸简陋相比,沈府的锦绣华丽让人感到不真实。
卓妍很累,准备进屋躺下,一阵欢快的拨浪鼓声传来,卓妍立马转脸,看见小越儿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笑着跑进来。
“越儿!”卓妍笑着叫道,她已经很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卓妍跑到女儿面前,把女儿拦住了。
小越儿也是一身素衣,她个子长了许多,脸也瘦了些,半年多没见,她的变化让卓妍感到惊讶和欣慰。
小越儿看着卓妍,似乎觉得陌生,眼睛眨巴眨巴,不知该干嘛。
“越儿,是娘啊。”
“娘?”
卓妍把小越儿拉到怀里抱着,想起昔日父女俩关系亲密,如今沈毅松不在了,卓妍又悲从中来。
她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笑着对小越儿说:“越儿长大了。”
小越儿似乎记起卓妍,双手搂着她的脖子,脚往卓妍身上抬,卓妍要抱起她,发现两只胳膊酸软无力,而小越儿又很沉,她根本抱不起来。
她试了一下,小越儿从她臂弯间滑下来差点摔倒,小越儿咯咯笑了,卓妍也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秀姑过来抱起了小越儿,强颜欢笑道:“越儿,给你看看小弟弟。”
“小弟弟在哪?”
秀姑朝床边走去,孩子已经躺在床上。
孩子身上的襁褓显得又脏又旧。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拿了个崭新的小被子,将孩子身上的襁褓换下来。孩子十分乖,只是睁着眼睛四处看。
小越儿挣扎着下来,趴到床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弟弟。
孩子还未满月,出生时就不胖,经过一段时间长途跋涉,如今更瘦了,但瘦下来的样子,真的有几分沈毅松的神韵。
小越儿伸手摸摸襁褓,又小心地摸摸弟弟的脸,这时孩子哭了,小越儿又学着大人的模样去拍孩子。
卓妍看到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
沈毅松的丧事办的十分隆重,皇帝亲自下令,追封沈将军为太尉,赐谥号武烈,丧礼由礼部亲自操办,这是居功至伟的宰执大臣才配享有的荣耀,沈毅松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待遇,可见圣上对其偏爱。
据说,皇帝接到战报时痛哭不已,喊着:“朕失去一心腹,国家,失去一位忠臣良将!”
皇帝得知沈毅松有一遗腹子出生,又要封荫这个孩子。
但大臣说,沈将军并未明媒正娶,这孩子,算是私生子,按照礼法,私生子不在封荫之列。
可皇帝坚持认为,沈将军忠肝义胆,为保全国土战死边关,死后只有一子,不应让他唯一的后人被冷落了,又因为孩子是沈侍郎的亲孙,便破例封荫,赐沈将军之子六品官衔,待十八岁成年之后,可不经科举考试,由吏部直接赐予官职。
由此,这孩子算是打破大宋开国以来受封荫年纪最小、官衔最高、情况最特殊的人。
卓妍就没那么幸运了。
按理说,她也在封赏之列,至少能封个五品夫人,因为两人没有正式成亲,要封赏的话,实在说不过去,便作罢了。
不过,虽然没有赏她头衔,圣上还是赏赐了她许多金银器皿,算作抚恤。
隆重盛大的丧礼持续了一段时间,而后正式牵往城外的墓地入葬了,躺在三位妻子的坟墓旁。
卓妍在沈府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恢复,她一天天接受沈毅松离开她的事实。只是这房子里,有太多沈毅松的影子,角角落落,仿佛都有他的痕迹。
他的衣服鞋袜,他的梳子和发簪,他的玉器玩物,卓妍都能问出个来历。
一日,她打开一只木箱,看见箱子里有几卷字画,闲来无聊,她打开来看,等看见右上角最先出现的几个字时,不由得心中一颤,是《秋叶图》!
她轻轻展开画卷,看见画中的银杏树林,颜色依然鲜亮,当看到树林中相互追逐打闹的两个人时,卓妍久已干涸的眼睛又湿润了。
云儿进来,看见卓妍对着字画发呆,走上去,见到卓妍已经流下了眼泪。
云儿看看字画,看见上面有李之本和沈毅松的题名,就知道这幅画一定有特殊来历,她掏出手帕,默默地给卓妍擦眼泪。
卓妍望着已经模糊的两个人,喃喃地说:“我爱过世上最好的人,我永远爱他。”
第七卷 事了拂衣去
第001章 闹市儿童
001闹市儿童;
十年后……
光阴荏苒,日月轮回,匆匆之间,已过去十载春秋。
初秋,在开封内城的御街上,一群孩童正围成一团,津津有味地看着中间的一只大瓦罐。
瓦罐里,是两只蛐蛐正在缠斗,随着蛐蛐的进退,旁边的孩童兴奋大喊。
“快,铁将军,快把它打趴下!”
“大仙,咬它,快,咬它!”
双方都在为这两只叫「铁将军」和「大仙」的蛐蛐呐喊助威。
蛐蛐儿得到鼓励进攻的更猛了,不多久,一只颜色略深的蛐蛐,将另一只蛐蛐逼到瓦罐边缘,再不敢动弹。
孩童们看到胜负已分,有的捶拳叹息,有的兴奋大喊。
一个肥胖的男孩大喊道:“我就说我的铁将军天下第一,谁也打不过它!”
说着,胖男孩把蛐蛐抓进一只干草编织的小笼子里,然后一伙人对另一伙人伸手道:“快,我们赢了,把你们的糖和其他好吃的都拿出来!”
另一伙孩子无奈地从各自的口袋里掏出糖和点心,十分不舍地把东西都给了他们。
之后,两伙人各自散去,只留下一个脸色苍白、身形细瘦的孩子。
这孩子站起身,跟在胖男孩身后,跟了很久,才怯怯地说:“把铁将军给我玩一会儿好吗?”
胖男孩转过身,听见有人要玩他的蛐蛐,十分不悦,可是眼珠子一转,又说:“这样,你给我钱,我给你看一眼,一枚铜钱看一眼,怎么样?”
脸色苍白的男孩为难了,捏着自己的衣服,小声说:“我现在身上没钱。”
“没钱?”胖男孩怒了,“没钱就滚蛋!”说着要转身。
脸色苍白的男孩赶紧说:“我没钱,我跟我娘要去,你别走。”
胖男孩似乎觉得,回家跟大人要钱来看蛐蛐,多半大人不会给,便问:“你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吗?”
脸色苍白的男孩摇头:“我身上不装钱。”
胖男孩打量着脸色苍白的男孩:“看你穿的还不错,怎么身上会没钱?”忽然,胖男孩把目光定在脸色苍白男孩的胸前,他脖子上正挂着一块圆形方孔的碧玉。
胖男孩伸手去抓这块玉,道:“这块玉看起来能值几个铜子。”
苍白的男孩连忙去抓那只胖手,说道:“这玉不能给你,这玉是别国进贡给当今圣上,圣上赐给我阿爷,阿爷给我的,不能给你。”
胖男孩哈哈大笑,嚷道:“你吹牛吧,你这块破玉是圣上赐的,那我们家灶房的烧火棍,还是太上老君的拐杖呢。”
其他男孩都跟着大笑。
胖男孩更用力了,马上要把脸色苍白的男孩拽倒了。
就在这时,一颗石子突然飞来,正打在胖男孩额头上,胖男孩大叫一声,放开了脸色苍白的男孩,另一只手上的蛐蛐笼子也掉了。
笼子打开,蛐蛐跑了出来。
脸色苍白男孩一个趔趄,直接把蛐蛐踩死了。
胖男孩捂着额头,觉得手上温热,看看手,竟然一片鲜血,立即吓哭了:“啊,我淌血了,我淌血了——”
其他男孩四下望去寻找凶手。此时,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女得意洋洋地走了过来。
这少女,一身红衣,身形高挑,脸色白净,浓眉大眼,生的十分俏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只不过神色有些刁蛮。
脸色苍白的男孩站稳了,看看那少女,叫道:“姐姐,你又打人了。”
“怎么样,青山,他们为什么欺负你?”红衣少女问。
这个叫青山的男孩解释道:“没有,你怎么又胡乱打人,还把人打淌血了?”
“活该!我要是生气,能直接把他眼珠子打破了!”少女扬了扬手里的弹弓。
胖男孩额头的血流到脸上,看起来十分骇人,其他男孩都被吓的大叫起来,路人也围观过来,都在问,怎么把人打伤了。
红衣少女面对路人的询问,丝毫不畏怯,还趾高气昂地说:“他们欺负我弟弟,我教训教训他们!”
“胡说,是他踩死了我的蛐蛐!”胖男孩愤怒地吼道,吼完了继续哭。
“明明是你先欺负我弟弟!”红衣少女争辩。
这时,一个同样肥胖的中年男子跑过来。
这中年男子满脸横肉,衣服上油腻腻、脏兮兮,看起来应该是个卖肉的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