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看见胖男孩头上破了,惊叫一声,跑上来用袖子给孩子擦脸上的血,怒喊道:“是谁把我儿子打伤的,老子用屠刀剁了他!”
胖男孩哭的更厉害了,指着红衣少女和青山说:“是他们两个欺负我,哇——”
这个时候,路人议论戏谑道:“哎呀,这谁家的小娘子,长这么大了,不在闺房做针线活,跑到大路上来撒泼,将来怕是嫁不出去。”
红衣少女朝说话的人瞪了一眼,道:“你管得着吗?”
中年屠夫一听急了,抬手就要打红衣少女:“嘿,这谁家的野孩子,我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
刚要落手,有人从人群中钻出来,忙架住胖男孩的父亲,连声道:“打不得,打不得,这两个孩子你万万不能得罪,他们是沈太尉家的孩子,哪是你敢打的。”
“哪个沈太尉,好大的官威!”
“当今朝廷,还有几个沈太尉,就是十年前在边关战死的沈太尉,这两个孩子的爷爷,如今是兵部尚书。
他们的娘亲,可是富甲一方的女掌柜,在京城开了五六家酒楼客栈,还印发交子,家中还有货船,他们家有权有势又有钱!这个小郎君,出生就是六品官,你们见了他,还得给他行礼让路,你竟然还要打他!”
屠夫一听也慌了:“原来是这两个小祖宗!”
就在这时,一顶轿子从旁边路过。
轿子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嚷嚷声,掀开帘子,看见了红衣少女和青山姐弟俩,连忙叫停了轿子,款款地从轿子里走出来。
这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美妇,正挺着五六个月的孕肚,脸若桃花,气度雍容。
一名婢女扶着中年美妇走过来,中年美妇笑着叫道:“小越儿,青山,你们怎么了?”
叫青山的男孩子转头看见中年美妇,叫道:“黄阿娘……”
这名中年美妇,正是黄若岩。
而那个红衣少女,就是小越儿。那个叫青山的男孩子,正是沈毅松和卓妍的儿子沈青山。
小越儿见到了黄若岩,有点心虚,所以没有理睬她,故意把头偏过去。
黄若岩见小越儿这副神情,又看到胖男孩头上流血,就问:“小越儿,你又惹什么幺蛾子了?三天不训你,你耳朵又痒了是不是?”
小越儿听到黄若岩竟然当众不给她面子,不高兴地说:“你别告诉我娘就行了。”
黄若岩说:“这是你打的吧,万一打到眼睛怎么办,多危险。”
“我不会打到眼睛的,除非我真的想把他打瞎!”小越儿不服气地争辩。
黄若岩从腰间掏出一块手帕,给那胖男孩捂住额头,道:“走,我带你找她娘说理去。”
众人知道这位黄若岩能坐上轿子,必定是官宦家的夫人。
否则,在京城里,即便家中再有钱,普通人家也不能在大街上公然坐轿子。
胖男孩的父亲对黄若岩作揖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不必了,伤也不严重,不用劳烦夫人。”
黄若岩执意拉起胖男孩的胳膊,说:“去吧,就在前面不远,我带你去,起码给孩子找块点心吃。”
说完,黄若岩便带胖男孩去了。
旁人也不敢阻拦。
第002章 当我儿媳妇
002当我儿媳妇
黄若岩带着那父子俩走了不远,来到「酒池」。
十年间,酒池整个翻修过一次,完全变了样,里面的陈设布置也全部换过。
黄若岩径直朝柜台走去,问道:“卓掌柜,卓掌柜人呢?”
柜台后面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男子,这人正是卓大舅的儿子,卓妍的侄子,名叫卓堃。
卓堃相貌开阔,鼻直口正,看起来很精神,看见黄若岩,连忙拱手施了一礼,道:“李夫人,我姑姑在楼上的酒阁。”
“叫她下来。”黄若岩大大咧咧地说。
卓堃看了看头上流血的胖男孩,又看见小越儿跟青山走进来,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卓堃冲小越儿暗笑了一下,大步上楼,进入一间酒阁。不一会儿,卓妍便从酒阁里走出来。
十年风华,卓妍依旧身形苗条,容颜未改。只是,十年的光阴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将她眼神中的锐意磨平了,让她变得更有韵味。
她站在二楼的栏杆朝下望。
黄若岩抬头,笑着说:“卓掌柜,我刚才在街上遇到你们家小越儿了。”
卓妍只看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缓缓走下楼梯,先看看女儿、儿子,小越儿不敢和母亲对视,故意望着别的地方。
青山一脸乖顺,走到楼梯口,犯了错一样低着头,叫道:「娘」。
卓妍摸了摸儿子的头,又走到胖男孩身边,看了看伤口。
黄若岩故作夸张地说道:“小越儿幸亏只有一把弹弓,要是给她把神弓,只怕她能把天上的月亮都射下来。”
小越儿理直气壮地争辩道:“娘,是他先欺负青山,要抢青山的东西!”
那个原本哭闹不止的胖男孩见到卓妍,被卓妍的气势震住了,闭口不言。
卓妍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几乎无人不识,连远近的小孩子都知道卓妍的名号,听说过她的各种传闻,很多孩子尤其是女孩子,都特别崇拜卓妍,很多人家生了女儿,也希望女儿能像这位卓掌柜一样有出息,凭着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
卓妍轻叹一声,十分愧疚地对胖男孩的父亲说:“这位大官人,实在不好意思,小女顽劣,把你们小郎君伤成这样,先带他去看大夫吧。”
说完,卓妍回头道:“堃儿,你先放下手头的事,带这位小郎君——”
没等卓妍说完,胖男孩的父亲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卓掌柜,小孩子之间打闹再正常不过,我自己带回家上点药就好了。”说着,就扯住儿子的胳膊往外拉,似乎不敢直面卓妍。
卓妍又对卓堃交代道:“那这样,给孩子买块点心压压惊。”
卓堃明白什么意思,处理小越儿惹下的祸端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卓堃连忙跑到柜台后面,从抽屉里取出一吊钱,追着那对父子,把铜钱塞到父亲的怀里。
此时,父子俩已经快步溜出酒楼大门了。
那对父子走后,黄若岩长舒一口气,捧着肚子,走到一旁的桌子边坐下,道:“说了这么半天口舌,卓堃,帮我倒口水喝。”
“是,李夫人。”
小越儿随即叫道:“表哥,我去帮你倒水。”说着就要溜走。
“越儿,你给我回来!”卓妍声音严肃地叫道。
小越儿刚跑两步,立即停下,知道自己躲不掉一顿训斥,她一步步缓慢地挨到母亲面前。
卓妍俯视面前的女儿,板着脸问:“你是不是应该先跟我说清楚怎么回事?”
小越儿抬头,两手一摊,一脸无辜地说:“我也不知道,问青山。”
小越儿成功地把问题推给弟弟。
青山嗫嚅道:“是我要看他的蛐蛐儿,他跟我要钱,我说我没有,他就说我脖子上这块玉值几个铜子,就要拿这块玉,我不给,然后姐姐就把那个人打了。”
小越儿像个功臣一样理直气壮地说:“你看,幸亏我打了他,要不然这块玉已经被他抢走了!”
“别给我强词夺理,你打人非得往头上打吗,万一打着眼睛怎么办?”
黄若岩学着小越儿的语气,调侃地说:“不会的,小越儿不会打到他的眼睛,除非她想把那孩子打瞎。”
小越儿听黄若岩学自己说话,闷闷不乐地说:“多事!”
卓妍刚要训斥女儿不懂礼数,黄若岩毫不在意,乐呵呵地说:“小越儿,你要再这么顽皮,我就把你娶到我们家,当我儿媳妇。”
小越儿吓了一跳,大声抗议道:“谁要当你儿媳妇!”
黄若岩说:“要不然,像你这么调皮,恐怕整个京城没人敢娶你,我只好勉为其难,把你娶到我们家了。”
小越儿脸都白了,可怜巴巴地望着母亲,向母亲求助。
卓妍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理了理小越儿的头发,说:“黄阿娘跟你开玩笑的。”
小越儿这才吐了口气。
黄若岩煞有介事地说:“谁说我开玩笑的?我们家大郎君今年十岁,小越儿十三岁,俗话说的好,女大三抱金砖,正好般配,再合适不过了!”
卓堃端着茶水走了过来,听到他们的谈话,幸灾乐祸地笑了。
小越儿气的脸通红,抬头挺胸嚷嚷道:“你们家李大郎就是个小屁孩!”
“他现在是小屁孩,等他长大了,就不是小屁孩,就能把你娶回家了。”黄若岩继续威胁道。
小越儿气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卓妍听不下去了,被黄若岩这么一搅和,也没心思教训小越儿,她对黄若岩说:“李夫人啊,你先喝水吧,就吓唬孩子了。”
黄若岩一手去端茶杯,一边笑着说:“我不是吓唬她,要是她再继续这样上蹿下跳、惹是生非,将来恐怕真的嫁不出去。”
小越儿仍然不甘落于下风,争辩道:“我才不愿意嫁出去,像我娘这样谁也不嫁不是更好吗?”
一句话,黄若岩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
卓妍也低下了头,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小越儿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她在心里想:我实话实说啊,我娘一个人不也过的好好的。
黄若岩低头去喝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卓妍叹息一声,拉着两个孩子的胳膊,说:“你们也喝口水吧,喝完水让秀姑送你们回家,出来半天,阿婆该惦记你们了。”
青山很听话地坐下来喝水。
小越儿却说:“我一点都不渴。”
卓妍命令道:“不渴也喝一口……”
说着,一把将小越儿别在腰间的弹弓拿在手里,“这弹弓你别再玩了,我给你收起来,等你以后不再跟人打架,我再给你。”
第003章 一种叫命运的东西
003一种叫命运的东西
秀姑过来,带两个孩子回家。
黄若岩长长松了一口气,望着孩子离去的背影,感叹道:“这两个孩子的性格,要互换一下就好了。”
这句话,卓妍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凡是认识这两个孩子的人,大概都会这么想。
作为女孩儿,小越儿太皮实了,爬树掏鸟蛋,翻墙偷人家院子里的果子,这些男孩干的事她都干过。
而且还是一帮孩子的头头,总是带着一帮孩子四处作乱,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偏偏又因为有身为兵部尚书的爷爷做靠山,无人敢管教她。
卓妍知道女儿从小就比一般的孩子调皮,她以为随着年龄长大,小越儿会有所收敛,没想到越长大越无法控制。
但是青山的情况恰恰相反,沈毅松和卓妍两人的性格都很强势,脾气都很火爆,青山竟然丝毫没有遗传到父母性格的万分之一,他乖顺听话,安静斯文,也体弱多病,一个月里,常常有一半的日子在喝药,各种名贵的补药更是常年不断。
卓妍知道儿子为何这样,这源头在她自己,她每每想起自己两次打胎,都觉得很愧疚,还有怀孕之后随大军北上,路上经历各种风雨颠簸,常常担惊受怕,尤其在生下孩子之后。
因为沈毅松的死而悲痛欲绝,无心照料孩子,种种原因使得孩子身体孱弱。
最重要的,还是沈毅松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孩子,虽然后来稍微有所改观,但在沈毅松心里,一直认定这孩子是个威胁。
她常常在心里对沈毅松说: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他原本应该有个好身体,却因为我们才不得不常常生病。
但是她怎么忍心责怪沈毅松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能为力,这些都混合成一种叫「命运」的东西。
十年里,她每天都会想到他,想到会不会存在某种细微的改变,能扭转最后的结局。
也许从第一次见面时,她没有在球场上遇见周衙内,也就不会认识沈毅松;
也许认识了沈毅松,但沈毅松并不喜欢她;
也许后来她独自逃跑,没有在大街上与他重逢,日后彼此忘怀再无牵扯;
也许两人后来决裂,没有复合;
也许珍珠没有自杀,而是安稳地生下孩子;
也许沈毅松没有北上;
也许那位不听劝阻的宗将军没有一意孤行,没有去攻打饮马城,援军没有全军覆没,大军就不会再次陷入绝境;
也许,带领两千名骑兵去吸引敌军的人不是沈毅松,而是其他人——
她有无数种猜想,可是最终结果已定,她从遇见他,逃避他,并不深刻地去爱他,到后来,彻底爱上他,然后永远失去他。
这就是命运吗?
她不信命,可当残酷的现实压在她身上时,她只有无能为力地承认,这就是命。
否则她会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现实,不能接受一个风华正茂的人离开人世。
黄若岩发觉卓妍在出神,问道:“你在想什么?”
卓妍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她摇了摇头,道:“你啊,以后别再吓唬越儿说要娶她当儿媳妇。”
黄若岩轻松一笑,道:“娶她当儿媳妇是玩笑话,可她那性子,要再不改改,我真怕京城无人敢娶她。”
卓妍不悦道:“她才多大的孩子,这么早就谈婚论嫁了?”
黄若岩故意道:“是啊,你这当娘的都三十好几了还不嫁,小越儿当然要学你。”
卓妍板起脸,随即又笑了一下:“你真是为我操碎了心。”
“我是认真的……”黄若岩收起她那玩笑的态度,“沈太尉已经走了十年,难道你还没放下他?”
“这不是放得下放不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