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童三郎说过的疯话,隔着十三年的风风雨雨,竟然令人产生沧海桑田之感。
卓妍终于把目光从太寅道人的脸上挪开了,低头看看自己的两个孩子,想到她和沈毅松生的儿子,居然阴差阳错拜了她的前夫为师,心中又有些忧虑。
虽然太寅道人似乎完全忘记了前尘往事,但谁能保证他真的放下往日的恩怨,卓妍不敢拿孩子开玩笑,假如事先知道要拜的师父是她的前夫,她绝不会答应。
想到这,卓妍开口道:“道长……”
卓妍一开口,所有人都看向她,包括秀姑和尚书夫人,还有太寅道人。
太寅道人看着卓妍,目光清淡平和:“无量天尊!施主有何赐教?”
卓妍道:“不敢说赐教,只是听说道长是安定郡王的师弟,是吗?”
太寅道人捋着胡须,点头道:“不错,安定郡王,的确是我师兄。”
“所以,道长当年出家时,是由安定郡王领路,拜在道家门下?”
太寅道人捋胡须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而后把手放了下来,笑道:“可以这么说,莫非施主认识贫道的师兄?”
“有过几面之缘。”卓妍淡淡地说,“当年我女儿满月酒宴上,安定郡王就是座上宾。那时候,他还不是郡王,别人都称他「赵师兄」。”
太寅道人笑了几声,而后连连点头:“无量天尊!原来如此,我师兄是俗家弟子,修行却比我们这些入门弟子还高。”
小越儿听到母亲这么说,觉得很稀奇,问道:“娘,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我刚出生时,赵师伯就跟我爹关系那么好了,也难怪赵师伯每年都要祭拜我爹。”
小越儿的话,让旁边的人无法接茬。
虽然京城许多人都知道小越儿并非沈毅松亲生女儿,但谁也不敢向外宣扬。所以,到如今,小越儿都认为她是沈家的亲生孩子。
卓妍没有理会小越儿,继续说道:“既然道长是安定郡王的师弟,那犬子拜在道长门下,也算是亲上加亲,道长一定要多加照顾。”
尚书夫人并不知道内中缘故,没有听出卓妍的话外之音,跟着说道:“是啊,道长,我这孙子,身子并不很好,请道长一定要多多照顾。”
“无量天尊!”太寅道人单掌立于身前,口宣道号,“施主放心,若是与道家有缘之人,我必度化他,若无缘,谁也强求不来!”
太寅道人一副无愧于心的泰然神色。
太寅道人的回答,让卓妍觉得仿佛一记拳头打在棉花里,难道他真的忘记了所有前尘往事,还是他故意装腔作势?
卓妍真的能放心把青山交给他吗?
在卓妍思考的时间,尚书夫人十分热络地说:“那是当然,今日拜见道长,十分匆忙,还请道长选个黄道吉日,在此做个道场,好正式行拜师之礼。”
太寅道人伸出右手掐了掐,口中低喃一阵,道:“七日后乃黄道吉日,施主可带小衙内过来正式行礼。”
“好好好……”尚书夫人满口答应,“既然拜了师,虽然还没正式行礼,道长日后直接叫他名字即可。因他父亲名字里有个「松」字,他父亲走的早,所以取名青山,道长以后直接叫他青山就好。”
太寅道人点头:“嗯,青山常在,这名字起的好。”
“多谢道长……”尚书夫人又抬头寻找卓妍,“小娘子,回府以后,让府里送一百贯钱来,好让道观摆个道场,让青山正式拜师。”
“是,夫人,我回去就办。”卓妍答道。
第010章 一走十三年
010一走十三年
回到沈府,卓妍拿着库房的钥匙去库房取钱,一边数钱一边走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数着数着,就忘了数到哪了,只好重新数。
秀姑安顿好两个孩子,随后找到卓妍,见左右无人,小声问道:“娘子,那个道长,真的是童三郎吗?”
“你觉得不像吗?”
“长的的确很像……”秀姑疑惑地说,“可是,又觉得不像。”
“哪里不像?”
“他好像完全不记得咱们了。”
卓妍叹息一声:“也许是他假装的呢?”
“他可以假装不认识你我,可是……”秀姑有所顾忌地凑到卓妍耳旁低声说,“越儿可是他亲生女儿啊,他怎么连他亲生女儿都不多看一眼,这不合常理!”
“他就是个不合常理的人,如果合乎常理,又怎会一走十三年!”说到这里,卓妍有些难以压制的委屈和气愤,“就因为他一声不响地离开,童家人才认为是我害得他下落不明,如果不是童家人那么恨我,我就不会入狱,沈太尉也许不会被罢官,有可能,就不会被派上战场,说不定可以免去一死——”
她知道自己这么想很过分,也很没道理。生死无常,无法预料,也无法推翻重来。
秀姑见卓妍又想起伤心事,连忙安慰道:“娘子,你千万不要想太多。”
卓妍摇头,很快恢复了平静,说道:“没事,我就是觉得沈太尉死的太可惜了。”
十年了,卓妍发觉自己仍然无法释怀。
秀姑看着那成堆的铜钱,问:“那你真的还要让青山拜师吗?”
“也许拜师是个错误,我就不应该同意。”
“可是,你怎么跟夫人解释,今天在三尸观已经都决定了,你这样不是出尔反尔?”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放心。”
卓妍决定先不去三尸观送钱了,她转身走出库房,锁上了房门。
她离开沈府,乘着马车准备去酒楼。
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个问题:该不该让青山继续拜师?
她很为难,如果决定不拜师的话,不仅无法对尚书夫人解释,别人还会指责她不识时务,如果让青山继续拜师,卓妍总觉得不够放心。
十三年前不欢而散,谁能保证童三郎没有怀恨在心?
就算童三郎如今出家,成了得道高人,放弃了旧怨,但恐怕骨子里依然难改疯疯癫癫的本性,她还是不放心让她乖顺的儿子跟着这样一个道士修行。
马车向西拐弯,卓妍知道已经到了酒楼,她突然想起另一个人来,于是对前面的车夫说道:“不去酒楼了,往南,去国子监。”
车夫听说改道去国子监,应了一声,让马车掉了个头。
马车继续向南,来到了国子监门口。
卓妍走下马车,让车夫在外面等她,她独自走到国子监大门口。
看门人出来问候,卓妍报上姓名,说要找周教授,看门人便让卓妍进去了。
一进大门,卓妍便听到朗朗的读书声,她一路打听周教授在哪,经人指点,来到一个房间内,看见了她要找的人正坐在屋里批阅作业。
卓妍在门口敲了敲门,屋里的人转脸,惊叫道:“是你!”
“是我。”卓妍微微笑道。
这人立马起身,正是从前的周衙内,如今已是国子监的教授,人称周教授。
第011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011十年生死两茫茫
周教授参加科举考试名落孙山以后,继续回到国子监读书。
从国子监肄业后,仕途发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虽说他处事圆滑,很会做人,但无奈学业不精,运气又不好,偏偏一向倚重的沈太尉又英年早逝,没能在仕途上帮到他。
因此并没有大富大贵,十年间在好几个职位上周转了几次,每次有望升迁,又每次总在关键时刻差了些运势,最后灰心丧气,干脆躲到国子监来当一名教授,再过一两年,有可能当上博士,还是有出头的机会。
周教授满脸惊讶,因为这十年里,卓妍从没有主动找过他。
片刻惊讶后,周教授笑道:“稀客稀客,来,快请坐。”
卓妍笑着进了屋。
周教授喊了一名书童,让书童去倒茶。
卓妍看见书桌上一叠纸张,问:“有没有耽误你?”
“没有……”周教授道,“我正好觉得有些乏,想休息一下。”
卓妍心想,周教授还是如此体贴周到。
“坐吧……”
卓妍就在书桌对面的椅子里坐下。周教授没有坐,站在书桌旁边,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老夫子的模样。
周教授如今中年发福,比从前胖了很多,脸上蓄起了胡须,头上还有点脱发。
“卓掌柜平日那么忙,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来?”
“找你叙叙旧。”卓妍笑着说。
周教授笑了两声,道:“孩子怎么样了?”
“都还好,该调皮的还是调皮,这两天还算安分。”
周教授忍住了笑。
这时,书童送上茶水,替两人倒上,周教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卓妍忽然没来由地问道:“周教授,你觉得小越儿像谁?”
周教授没妨卓妍忽然问这么一个问题,望着卓妍,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问。
“你来这,不会就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吧?”
“当然不是,不过我也很好奇,你觉得我女儿像谁多一点?”
周教授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再看卓妍脸上的神色,又想到她今天突然来找自己,这一切都很不寻常,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卓妍张开口,很久,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周教授放下茶杯,郑重地问:“怎么了?”
卓妍低着头,说:“童三郎回来了。”
“什么!”
“童三郎——回来了。”
“我——”周教授震惊到无以复加,“我的天哪,童三郎回来了!”
卓妍抬起头,看见周教授的表情,不知怎的,竟然噗嗤笑了。
周教授又惊叹一声,激动地在屋内来回乱走:“童三郎回来了,这小子竟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他死了呢,他终于回来了!”
听得出来,周教授对童三郎的归来十分高兴,也难怪,童三郎的失踪,周教授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当年周教授暗中帮助卓妍离婚,又怎能逼走童三郎?所以,这些年里,他其实一直耿耿于怀。
“你怎么知道的?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在哪?这些年他都在哪?他现在怎么样?”
一连串问题,让卓妍不知该怎么回答。
周教授仍然无法遏制自己的亢奋和激动,脚步飞快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道:“他总算回来了,哈哈,这些年,真是把我害苦了,我一直为他担惊受怕,总算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不过他已经不是童三郎了。”
周教授停下脚步:“什么意思,他不是童三郎,那他是谁?”
“他已经出家做了道士。”
“出家?道士?”周教授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怎么可能,当年他可是个远近闻名的花花公子!”
“我知道,但他十三年前突然失踪,就是去做了道士。”
周教授回忆往事,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懊悔地说:“哎呀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当年他失踪时,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大风之前,就是有一老一少两个道士经过,对啊,就是那道士把他带走了!”
卓妍点头,那件事,卓妍已经听说了,她虽然有些怀疑周教授言辞的真伪,但如今已经证明,周教授说的是真的,童三郎真的随风而去,成了一名道士。
“那道士,应该就是安定郡王的师父。”
“安定郡王的师父?”
“童三郎和安定郡王是同门师兄弟。”
周教授倒吸一口凉气:“那么这么说,安定郡王是不是一直都知道童三郎的下落?”
“应该是的。”
“天哪!”周教授似乎已经不能承受更多令人震惊的消息了。
“你和童三郎、安定郡王同在中牟县县学读书,童三郎应该和安定郡王很熟。”
“是,当年童三郎还让安定郡王教他吹笛子。”
卓妍会心一笑:“我知道,当年我说童三郎没有智商,他以为我说他不懂音律,所以他偷偷去学吹笛子,就是跟安定郡王学的吹笛子。”
周教授神情复杂地望着卓妍,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恐。
卓妍看见他的神情,有些不明白周教授为何会有些害怕。
周教授立即心虚地扭过头来,他其实是想到了安定郡王和卓妍的往事。
这些年,周教授始终有意回避着安定郡王,也回避着卓妍,起初他只是单纯地隐瞒着自己知道两人在假面舞会上的私会。
但久而久之,这仿佛变成了恶意的欺骗,总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和无法饶恕的罪恶感。
沈毅松死后,这秘密越埋越深,每年沈毅松的祭日,安定郡王都要到墓前祭拜,每年元日的假面舞会,安定郡王依然会去,每年都不落下,可是奇怪,安定郡王与卓妍竟然再没有交集。
周教授不知道卓妍知不知道那人就是安定郡王,知不知道安定郡王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找那个「胳膊上有伤疤」的女子。
有时候,他甚至希望在假面舞会上,安定郡王能把卓妍认出来。
可是,周教授内心十分纠结复杂,生怕再因为自己的干预造成难以预料的悲剧。
他已经亲手酿起两桩悲剧了,再也不能接受第三桩,这也是他最终没有挑破两人关系的根本原因,他一直在害怕。
如今童三郎回来了,事情似乎变得更加复杂。
第012章 闲谈
012闲谈
卓妍没有察觉周教授的异常,她沉默一阵,感叹道:“我感觉,兜兜转转,十几年过去,好像又回去了,就好像这十几年,我们都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