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郡王摇头苦笑,举步离开。
太寅道人却赖在屋里不走,拿起一个一寸多高的木雕,问道:“师兄,你为何不把这面具取下来,总要让这女子戴上这个东西,看着怪难受的。”
安定郡王听太寅道人对木雕评头论足,还随意拿在手里把玩,脸色严肃起来,走回来从太寅道人手里拿回木雕放回原位,道:“师兄随意刻的小玩意儿,不值一提,走吧。”
太寅道人见师兄脸色微变,只好走开了。
师兄是个心境淡然、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他脸上任何微末的表情变化,若放到别人脸上,必定是狂风暴雨。
安定郡王重新上了锁,二人走回堂屋,在屋里点了炭火,二人便围坐在火边取暖,火上还烹着热茶。
太寅道人伸手烤火,小心打量着师兄的表情,见师兄已经平静下来,问道:“师兄,恕师弟冒昧问一句,那些木雕都戴着面具,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那女子的相貌?”
安定郡王目光散漫地望着跳动的火苗,沉默了半天,才点了点头。
太寅道人的确被惊到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竟然让师兄记挂多年?”
安定郡王嘴角微微上扬,表情里竟然带着一丝自甘折磨的痴情。
若非师兄亲自承认,否则说什么,太寅道人都不会相信,那个清净自守的师兄竟然如此一往情深。
“那女子,究竟是谁?”
安定郡王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曾让周教授帮我打听她的下落,但周教授也没打听到。”
“周教授?”
“就是周衙内。”
“他也知道这件事?”
“唔。”
太寅道人自语道:“发生了太多事情。”
茶壶里的水沸腾了,安定郡王小心提下茶壶,往杯子里倒茶,一股热气在杯子上方升腾起来。
第037章 一切都是我的错
037一切都是我的错
又一场大雪落下,城中遍地积雪,雪后的天气冷的刺骨。
一日,周教授在国子监内看着学生写策论,尽管屋里点了两盆炭火,学生依然冷的频频搓手。
不多久,一个书童悄步走进教室,在周教授耳边低语道:“周教授,有人来拜访。”
周教授吩咐道:“我抽不开身,让他暂且到房里等一下吧。”
书童点头要离开,周教授又问:“是什么人?”
“一个道士。”
道士?
周教授连忙走出了教室,在游廊里遇见另一名教授,让那教授暂时帮他照看学生,自己则走到厅里。
来到客厅,果然看见一名衣衫单薄的蓝袍道士,手执拂尘立在厅里,来人正是太寅道人。
周教授大喜,开口刚要喊「童三郎」,又立马改口叫道:“道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
周教授举起拂尘拱手施礼:“周教授,冒然拜访,唐突了。”
“哪里哪里,道长快请到屋里坐。”
周教授高高兴兴地把太寅道人带到自己的书房里。
书房是几位教授公用的,但此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二人分宾主坐下,书童去烧茶。
周教授高兴地说:“没想到道长能来,在下受宠若惊。”
太寅道人笑吟吟的,也不多做客套,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木雕,道:“请周教授看一样东西。”
说完,太寅道人把木雕递给周教授。
周教授没有多想,接下木雕,看了两眼,看看面具,看看胳膊上的疤痕,一下就明白了。他抬头望着面前的太寅道人,目光里带着震惊和不解。
“周教授知道这是谁刻的吗?”
“这……”周教授又低头反复查看木雕,“难道是安定郡王?”
“看来周教授什么都知道。”
周教授满脸不解,不知道太寅道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教授放心,此次拜访,并非我师兄的意思。”
周教授呼出一口气,握着木雕,就像拿着个烫手的山芋,整个人都变得委顿和不安。
太寅道人问道:“周教授,这木雕女子,和我师兄,究竟有过什么瓜葛?”
“郡王没告诉你吗?”
“我敢肯定,你知道的比我师兄知道的多。”
周教授脸色黯然,没有反驳。
太寅道人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伸手去要木雕,周教授把木雕还了回来。
太寅道人捏着木雕,问:“还请周教授指点迷津,我师兄和这木雕女子,究竟有什么渊源?”
周教授抬头望向别处,深深叹了口气,苦涩地道:“造化弄人啊。”
太寅道人盯着周教授,问:“什么造化?”
“没想到还是有人提起这件事,我还以为,这件事,会永远被人遗忘。”
“若是被人遗忘,就不会有这个木雕了。”
周教授苦笑一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悲戚地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何错之有?”
“从一开始我就全错了,错的太离谱。”周教授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太寅道人静静地望着周教授。
周教授情绪激动,他的目光陷入往事之中:“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自责,童三郎,是我对不起你,卓娘子与你和离,其实是我和我爹从中作梗,对不起。”
太寅道人很平静,没有打断周教授的话。
“当年,你跟卓娘子关系不好,我们便帮你出主意,说让你带你娘子一起去看球赛,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寒食节,我在人群里看到她,以为你们一起来的,我就去问她,结果她说她是自己来的,你没来。
后来,只怪我多嘴,我跟其他人说这是个奇女子,不仅难产三天死而复生,而且要主动休夫。然后,就有一个人开始留意卓娘子。”
说到这里,周教授十分痛苦,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是谁?”太寅道人问。
“是沈太尉,当时他还是禁军指挥使。”
太寅道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沈太尉或许命格特殊,接连两位娘子都因难产而死。所以,他听说卓娘子难产时死而复生的事,就觉得很惊奇,认为这女子命大有福。
当时我并没有多想,后来在比赛时看见卓娘子挤在人群里,我就让她到小山上跟我们一起看比赛,比赛时,我们下赌注,猜哪支队会赢。谁知道,就从这时候,沈太尉对卓娘子产生了兴趣。”
“所以你为了巴结这位沈太尉,就暗中撺掇我跟卓妍和离?”
“对不起——”
太寅道人脸色异常平静,甚至微微带笑:“前尘往事,不可追究。”
周教授暗自神伤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卓娘子离开童家以后,并没像我想象中的那样依附沈太尉,她独自去了京城,后来一段时间,两个人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中间沈太尉甚至又娶了别人。之后,卓娘子开了一家酒楼。”
说到这里,周教授停顿很久。
“这家酒楼,与我问你的问题有何干系?”
周教授转过头来,望着太寅道人手里的木雕,道:“安定郡王,就是在这家酒楼遇到这木雕上的女子。”
太寅道人了然地「哦」了一声。
“这位卓娘子的确有着非同寻常的才智,她刚开酒楼,就举办了一场从未有过的「假面舞会」,舞会当天所有男女都戴上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且可以穿上花里胡哨的戏服,可以假扮成别人。
而且这舞会不是随便进出,必须有一种叫入场券的东西,这入场券也不对外卖,只是由内部赠送。
当时我和一位皇亲得到一些入场券,顺便送了安定郡王一张,安定郡王应该是看在那位皇亲的面子上,舞会那天就去了。”
太寅道人又发出了然的声音,低头看看木雕上的面具:“原来如此!师兄只见到那女子戴着面具,并不知道她的长相。”
周教授点头。
“师兄对这女子念念不忘,让你帮忙打听这女子的身份下落,是不是?”
周教授点头。
“我明白了。”
“从那以后,每年假面舞会,安定郡王从不落下,他一直想找到她。”
太寅道人叹息一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周教授无比惊异地瞪着太寅道人。
太寅道人痛惜地说:“你应该告诉我师兄,不该瞒他,你让他苦苦找了那么多年,每天只能对着木头,却连那女子的脸都刻不出来。”
周教授惊讶地张口说不出话。
太寅道人说:“我师兄已经年过四十,他生性恬静,从不过分要求,却唯独对这女子挂怀多年,你明明知道真相,为何要瞒他!”
“你,你怎么知道我知道的?”周教授不可置信地问,太寅道人何以得知这女子是谁,又如何确定周教授也知道这女子的身份?
难道道士真有通晓天地的本事?
太寅道人没有回答周教授的问题,他仰头说道:“这个假面舞会什么时候再举行?”
“上元节的前一天晚上。”
“快了……”
周教授黯然说道:“但是今年不再举办了。”
“不办了?”
“我是这么听说的,不然,早几个月,就开始有人打听入场券的事,听说今年不办了,不光今年,以后都不办了。”
“为什么突然不办了?”
“没人知道为什么,听说这是卓娘子的意思。”
太寅道人发出一声叹息。
第038章 花叶两不见
038花叶两不见
卓妍的脚伤完全好了以后,时间碰巧又进了腊月。
接近年关,沈府十分忙碌,不仅要给全府的人添置新衣、发放米粮,还要应酬前来拜访走动的亲友同僚。
沈尚书为官多年,门生众多,每逢年关,都要携带家小前来拜见,卓妍必须安排接待。
还有家中要给已逝的先人祭祀烧纸,也包括沈毅松和那三位妻子。
所以,她仍然没有去照顾生意,每天留在府里忙碌。
依照规矩,还得给三尸观的太寅道人送上丰厚的年节礼物。
尚书夫人十分重视送给师父的厚礼,亲自打点一切,置办妥当以后,由青山带着去给师父送礼去了。
到了下午,青山从道观回来,变得心事忡忡。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青山拿着筷子没吃几口就放下了。尚书夫人又给他夹菜,让他多吃。
青山望了望桌子上的人,开口道:“阿爷,阿婆,娘。”
旁人听他语气有些不同寻常,一起看着他。
青山看了看沈尚书,又看了看娘,道:“我今天去见师父,师父说,要让我正式出家。”
几人一听,都有些不解,卓妍首先放下筷子。
尚书夫人最感诧异,道:“让你正式出家做道士吗?”
青山点头:“他是这么说的。”
小越儿反应最快,连忙问:“你要当道士?”
青山点头……
小越儿立即质疑道:“那臭道士揣着什么坏心眼,你将来可是要当大官的,怎么可以去当道士?”
卓妍喉咙发紧,她预感的没错,她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童三郎突然回来,是有目的的。
卓妍对青山说道:“明天派人告诉你师父,你只做俗家弟子,不会去跟着他当道士!”
青山很听话地应了一声。
几个人却再没心思继续吃饭,晚饭草草收了。
翌日早晨,卓妍一起床,就派人去了道观,告诉太寅道人,青山绝不会真的出家做道士。
可是,卓妍还是不放心,她想起周教授说的,当年的童三郎,被一阵风带走,她很担心自己的儿子会不会也会随一阵风幻化而去?
一想到这,她就觉得无比揪心。
她不能失去青山,这个家,也不能失去他!
就在她战战兢兢时,外面忽然有人禀报,说太寅道人来访。
卓妍一听,仿佛心中悬着的一件瓷器忽然掉在地上,霎时摔的稀碎。她立即冲出去,来到客厅里,看见一身道袍的太寅道人正站在厅里。
太寅道人拱手行礼,一言不发。
卓妍忐忑地望着这个道士,也说不出话来。
沉默间,尚书夫人也走来了。太寅道人冲尚书夫人作揖道:“贫道给夫人请安。”
尚书夫人知道了太寅道人要收青山做真正的入门弟子,一见太寅道人的面,立即问道:“道长,道长真的要让青山拜入道门?”
“贫道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尚书夫人叹了口气:“道长请坐。”
双方分宾主入座,尚书夫人又让婢女上茶。
卓妍只在一旁站着,几人一时无语。
尚书夫人忽然叹息道:“不瞒道长,老身羞愧,此生只有一个儿子,偏偏我这独子命苦,早早过世了,家中只有青山这一点血脉,留着他,日后给我们养老送终,恐怕不能出家。”
尚书夫人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她的孙儿,乃太尉之子,尚书之孙,出生就被皇帝赐了六品官衔,可谓出身显赫,日后必将前途无量,更有家财不计其数,富贵名利皆在囊中,怎能放弃功名利禄去当道士呢?
太寅道人忽然提出这种要求,着实有些不近人情。
尚书夫人这么一说,太寅道人应当识相地放弃这个念头,谁知太寅道人劝道:“无量天尊,还请夫人看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