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浅浅地以唇接住温莎婆娑流下的泪珠,万语千言,终究化成一句叹息:“阿温,我比所有人都爱你,也离不开你。”
他虔诚地将头埋在温莎泛着清冽香气的颈间。
温莎伸手,轻轻抚摸顾泽之的青丝,于颠沛之中,落下一句:“……我知道的,我也是。”
那魔尊的情书在温莎视线的盲区里,被躺在地上的折扇掀起的一阵风卷走撕碎。
……
温莎与顾泽之离开新洞府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过去几日。
正殿上,提前得了消息的庆濂真人和顾向贤他们分别坐开,等着两位新人拜会。
常规礼毕,庆濂真人忍不住调侃:“顾真人和智济大叔养的佛子当真不错,大半个月了,还舍得把我徒儿放出来给我这个当师尊的看两眼。”
温莎这才知道今夕何夕,嗔怒地瞪了一眼顾泽之。
顾泽之回以微笑。
已经被自家不争气的弟子彻底震碎三观的智济大师无语,低头数着佛珠,仿佛佛珠才是他一手教养大的徒弟。
顾向贤身为人父,不得不接过这尺度颇大的话题:“哈哈。”
就,硬接。
他一直秉持着君子端方的为人处世准则,现在才发现,上有老人,心术不正;下有小子,行为不端。
除了心累,他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
罢了,也就这样了。
但顾泽之并不准备让父亲轻松地渡过这一关,拱手道:“各位长辈,晚辈有一不情之请。”
顾向贤:“……住嘴!”
与此同时,庆濂真人:“说说看?”
智济大师:“呵……呵。”
第113章 登天有梯5
◎“是我想让你滚”◎
顾向贤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魔尊出现在同一场宴饮之中。
这完全颠覆了他一向信仰的道德认知和从小接受的教育。
但一想到身旁还坐着菩提宗的智济大师,他心中又多了几分微妙的侥幸:他不是一个人。
他那毫不令人省心的儿子还多坑了几个……让他这老父亲不至于形单影只。
智济大师也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连胡须都差点刻上同病相怜四字。
但两人都不是这场宴饮的主角。
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宴饮的主位,温莎和顾泽之。
魔尊看顾泽之的眼神,与那极热之地的密林的毒蛇分毫不差,恨不得将顾泽之的喉咙咬穿。
顾向贤担心儿子,与庆濂真人密音传语:“……这个计划太过冒险。”
庆濂真人却道:“且看看。”
他们是看不出来什么。
在他们察觉不到的地方,温莎已经以魔杖帮助顾泽之抵挡了来自西索尔不下十次的攻击。
从“索命咒”这样的致死恶咒到诸如“鼻涕横流”此类纯粹能让人颜面尽失的咒语,不一而足。
温莎冷淡地瞥了西索尔一眼,却不与他多言,站起身来,客套一番,直入主题:“今日请诸位前来,实则是因为前几日,佛子不辞劳苦寻回我温家的‘登天梯’……”
众皆哗然。
“在下身为温家遗孤,平日多受各位照拂,在此,想‘借花献佛’,将‘登天梯’拿出来,供各位一观。”
人群寂静一瞬,但很快,就连那些久负盛名的大能们也坐不住,伸长脖颈,从座位上毫无形象地站起来:“‘登天梯’究竟是何物,别卖关子了,温姑娘!”
黑压压的人群让许多人身形难辨,但坐在显眼位置上的魔尊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如同真仙一般,坐得稳如泰山。
自嘲地倒了一杯琼浆:“莎莎,这么说……是我输了?”
温莎这样大张旗鼓地宣告于天下,无非就是公然宣告,他西索尔在第三关败北,与他划清界限。
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他。
一杯酒下肚,酒量素来不错的西索尔也觉得有几分迷醉。
而温莎,已经抽出他与那伪神耗费无数日夜的作品,在这一群蝼蚁的面前徐徐展开。
温莎先前用来给顾元正设套的那副是赝品,而现在拿出来的却是真迹。
与时空相关的法术,无论在修真界还是在她原来生活的世界里,都是极为艰涩的内容。就连西索尔和顾怀清这样的天才,也是经历了无数失败才绘制而成“登天梯”。
也正因如此,这上面的每一寸墨痕,每一点痕迹都大有奥秘。
温莎却看向西索尔:“魔尊不来看看?”
西索尔放下酒樽——即便明知这登天梯是他的“耻辱”,但他依然无法拒绝对他提出任何一点要求的温莎。
两腿先于大脑做出选择,缓步移动过去。
长长的卷轴飞扬,像是没有边际的白练。
随着温莎的魔力翻涌,反射出点点亮光,遮挡了他大片视野。
他的视线盲区内,原本静坐的庆濂真人、顾向贤以及智济大师已经离了坐席,身影飘忽。
西索尔虽然没亲见,但却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之中那股细微的元素波动。
他停下来,看向温莎,张了张嘴,却终究说起题外话:
“莎莎,我送你的阿弗雷你收到了吗?”
“莎莎,我送你的情书你看了吗?”
“莎莎……”
他就站在温莎改良过的削弱魔法实力的法阵边缘,寸步不进。
像是温莎记忆中那个稍微有些懦弱的埋头于魔药的少年又回来了一般,对着温莎温和地讲起一些生活中的琐事。
顾泽之揽过温莎:“魔尊慎言,这是我的道侣。”
西索尔晃了晃权杖,摇头:“这是我的圣女殿下。”
庆濂真人与智济大师对视一眼,突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按照计划,魔尊现在并未踏入他们与温莎一起改良的法阵之中,此刻动手,并不是良机。
他们,需要破局。
顾泽之忽然松开温莎,往前几步,走到那登天梯旁。
意有所指:“魔尊,愿赌服输,这是我找到的——阿温也已经与我结为道侣,还请不要乱攀关系。”
西索尔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你们修士可以和离。”
“但我们现在如胶似漆。”
“如胶似漆”这四个字对西索尔来说理解难度比较大,他看向一旁垂首站着的风沧。
风沧忙秘术传音,尽可能委婉地为他解释一番。
西索尔连嘴角的假笑都维持不住:“你说谎。”
顾泽之悠哉地摇着扇子,道:“你可以看看——在下一定以五年抱俩的速度让魔尊大人正确理解这‘如胶似漆’的真实含义。”
温莎:……
顾向贤:……
智济大师:……阿弥陀佛
能以这种方法刺激对手——智济大师就是胡子都掉光,也想不出来他徒儿到底是从哪一本佛经上看到这么阴损的招数。
但确实有用。
五年抱俩这样的词汇,西索尔秒懂,飞快作出反馈,一道魔咒从权杖上的星云团中射出,杀意凛然的魔咒光芒四射,激得不少人都下意识闭上眼。
顾泽之持扇抵挡,脚下变幻路数,正欲回击,却见一道微不可查的白光如碎星陨落。
西索尔动作一顿,踉跄几步,一下扑倒在那“登天梯”上。
他反应灵敏,又有心腹护着,这偷袭之人也只伤了他左侧腰腹,并不致命——但也让他踏入一直感觉到不安的地方。
西索尔第一时间打算逃离,但庆濂真人他们已经围了上来,祭出各自的法器。
饶是他工于心计,在战场上鲜有败绩,面对这么多陌生的家伙,也一时落了下风。
他目光扫过那偷袭他的家伙——一柄平平无奇的剑,像是某个剑修的本命剑,不够惊艳但也不算很弱。
只是不算很弱而已。
被几人围住的西索尔垂下那浓密的睫毛,薄薄的嘴唇微张:“神灵索命。”
即便他的行为被极大地限制,但那一柄尚未来得及逃离犯罪现场的本命剑还是在西索尔低哑而古怪的语调之中,一节节碎裂。
角落里,那已然落魄得不成模样的李洪珍应声倒下,他看不见那魔尊现在的情状,只能看见周围其他修士的背影,听见他们的低语:
“魔尊这就被抓了……?”
被抓了?那就好,不枉费他拼了性命的偷袭,也算是为发妻报仇雪恨。
李洪珍合上眼,呼吸渐渐迟缓,面色也逐渐青灰。
记忆里,偶尔展现出贪婪的妻子一改那野心勃勃的面貌,如初见一般羞怯地看着她。
她身旁,尚且没有坠入爱河女儿笑容可爱又明媚,冲他招手。
他们一家终会团聚。
青玄宗掌门的死在这宴会之上没有掀起什么波澜——甚至,他咽气的这个瞬间,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邋遢得与往日大相径庭的玲珑剑仙。
也许有人认出他的本命剑,但那些人也无暇顾及,只看着更为胶着的另一边——
那新任的魔尊正被围攻,处于下风,却依然气定神闲,风姿绰约。
唯有看向温莎的时候,才露出几分软弱。
凭借多年的情谊,西索尔断定:“你想送我走,对吗?”
温莎没有回答,但顾泽之却忽然冲了过去,身形如同鬼魅,以精纯的灵力将西索尔压向“登天梯”:“你说错了,不是阿温想送你走,是我想让你滚。”
他的眼眸比西索尔权杖上的星云还要深沉,但西索尔抵上登天梯的那一刻,却又敏锐地捕捉到那双黑瞳之中一闪而过的清浅。
顾泽之的低语湮没在灵力卷起的罡风之中,几不可闻:“如果不是怕阿温伤心,我更想让你死。”
西索尔看着对方那张浮现出几分执拗与疯狂的脸,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佛子——?”
他得到权力之后,一直把温莎当做温室之中最高贵的花朵供养。生怕一点不干净的东西影响到他心中的圣女,他唯一的信仰。
但到头来,竟是被一个表里不一的家伙给采撷。
可笑——
顾泽之的眼眸里,那浅色又一闪而逝。
西索尔右眉微挑,放弃抵抗,顺从地瘫倒在那登天梯上。
顾向贤松了一口气。
但温莎却突然疾步过去,预判出西索尔的权杖的行动轨迹,以自己粗糙的简易魔杖与之相抗。
爆裂的元素波动在这狭窄的空间内激起巨浪,饶是那些修为不俗的人也连连后退。
“这是什么法术……?”天机阁的杨诚喃喃自问,看着那如同星屑一样落下的光点,陷入沉思。
他很快发现异常,惊诧地挤到前面:
温莎、顾泽之和那魔尊,已经全部消失,连他们的本命法器也都跟着一起无影无踪。
那“登天梯”却还是迎风招展,那上面的山河图栩栩如生,尤其是那一条蜿蜒在山间的河流,似乎正在奔涌,栩栩如生。
人群之中,有人疑惑:
“他们,登天了……?”
第114章 登天有梯6
◎“为什么不杀了他?”◎
庆濂真人摆手:“若是用了登天梯就能登天成仙,那温家人为何自己不用?况且这得道成仙,天道自然会降下雷劫,诸位可有见过劫云?”
天空湛蓝如洗,别说劫云,连乌云的影子都没有。
这话在理。但那些大能们显然还是觉得“登天梯”其中暗藏关窍:“但魔尊与佛子、温姑娘突然消失,又如何解释?蹊跷、蹊跷啊——庆濂真人,你这为人师尊的不如行个方便,让我等也帮忙勘查一二?”
勘查是假,恐怕试图钻研这宝贝才是真。
她小徒弟跟她交过底,庆濂真人自然不能让这些人随意动这“登天梯”,以免横生事端,指尖点了点那卷轴,这白练一般的长卷又自动卷起,被庆濂真人牢牢抓在手中:“多谢各位好意,但……不必。”
“真人何必这般故步自封?”
庆濂真人一跃而起,于首座上坐稳:“非也,只是还不到时候。”
“登天梯”名声过大,终究会给温莎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顾泽之也正是存了将登天梯公布出去的心思,故此在这盛宴里又邀请了许多颇有名气的大能。
但这不过是这场注定要载入修真界史册的盛宴,最微不足道的目的之一。
庆濂真人握紧手中的卷轴,底下那些修士们各怀鬼胎,神色各异。
但有几个已经坐下,继续欢饮闲聊。
顾向贤和智济大师也踱到庆濂真人身旁,缓缓落座。
剩下那几个似有不甘,但最终撑着假笑,并未发作。
庆濂真人盯着那卷轴,从不信神佛的她也忍不住在心底喃喃:
如果她乖徒弟和佛子能平安回来,她一定给菩提宗多捐点香火钱!
旁边,智济大师莫名觉得鼻子有一点点痒——也许,是他那离经叛道的徒弟终于想起了他这靠谱的师尊?
自然……不是。
顾泽之缓缓地睁开眼,正对上与他有几分相像的怀清仙君。那一柄原本跟随着温莎的青冥剑,此刻被他握着挽了个剑花——划破这凝滞的氛围,更是差点刺破他的咽喉。
怀清仙君这是……从他识海之中出来了?
顾泽之探查自己的识海,急退数尺,默念佛偈,抵挡剑光。
顾怀清反而收起青冥,并不乘胜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