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禾这般想着时,前面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奚落的声音,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哟,哈巴狗终于要走了?爷早就说了,你这样的人是什么身份,也好意思住在杏花胡同这种地方?这地方是你这种兜里没几个子儿的人能来的地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也想吃天鹅肉?”
赵禾闻声抬头,不远处站着一穿得像是一只锦鸡一样五颜六色的男人,那人手中正搂抱着一年轻姑娘,那双小眼睛还很不屑地朝着她们这一处看来。
不过后者在看见赵禾时,眼中明显掠过一丝惊艳。
赵禾皱眉,她今天出来可是带着好心情,一点也不想被人破坏。
可哪里知道这人丝毫不知好歹,无缘无故奚落了一番钱无量不说,现在看见赵禾的那张脸,这时候竟然还起了别的心思。
“小娘子看着眼生,难道是最近才搬过来的吗?”那锦鸡男子笑得一脸猥琐,那双眼睛恨不得都要黏在赵禾身上,“你身边这人,浑身穷酸气,我劝你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钱无量自从搬来此地,当然是遭受了不少白眼。
那些包养外室的男人,哪个兜里不是有点小钱的人?钱无量这人看起来无钱无势,那些仗着有点钱就鼻孔朝天的人,自然是看不起他。不过同时,又免不了嫉妒钱无量。他们养着自己的“小心肝”“小娇娇”,有各种原因不敢或者不能带回家,只能偷偷摸摸来偷腥,可是钱无量却能一直住在这里,这竟也遭到不少人妒忌。
若是他们这些人有办法,自然也是恨不得日日都在杏花胡同,沉溺在这温柔乡中。
只不过多数人选择隐晦地看钱无量一眼,而有的人,就像是今日撞上来这人,还非喜欢逞口舌之快。
平日里钱无量不怎么在意,懒得跟这些人争辩,但眼下,听着那人说话越来越胡扯放肆,钱无量也不管这时候自己是不是个文弱的书生,会不会打架,反正听见这话时,他人已经冲上了前。那样子开起来,好似真要跟人拼命一般。
“一派胡言!”可惜了钱大人在朝廷上是能雄辩群臣,但对上这种市井无赖,就显得有些苍白。
不过一旁的南越没给钱大人上前跟人斗殴的机会,他先上前一步,将人直接绑了起来,然后转头看着赵禾,等着后者指示。
“送去官府。”赵禾那样子看起来没有生气,声音都是很平静,“大昭律法,辱骂朝廷官员,杖责二十。”
那男子被抓住后,听到赵禾这话像是觉得分外不可思议,作势还要破口大骂。
“你个小……唔!”可惜这人话都还没说完,就被抓着他的南越不知在什么地方抓来的一块破布,塞进了嘴里,顿时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锦鸡男这时候眼睛瞪着南越都快瞪出血,南越是不知道院中晾着的长长的布条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啊!这他妈入口一股子的血腥味,特娘的可不就是传闻中女人的月事带?
锦鸡男深深地感受到自己被侮辱了,尊严瞬间被击得稀碎。现在他不瞪南越,只想跪下来给人磕头,只求南越将他嘴里的东西给拿出来。可惜,南越没感受到他期待的眼神。
胡同就这么宽,她们这里这么一闹,自然是有不少人都在四处观望看热闹。
赵禾拧了拧眉头,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阿爹登基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娘的缘故,分外不喜欢这种男人不仅仅有个正房太太,还养着一大群小妾的事。但她阿爹也没在大昭建国初期,莽莽撞撞要求天下所有男子都需得遵守一夫一妻,不过拦不了妾室姨娘,但他总能拦下那些男子在外面养女人的事儿,所以颁布过一道旨意,大昭子民不得养外室。只不过这道旨意没掀起什么大水花,不然,也不会在天下脚下,还有这么一处不成文但大家都知道的杏花胡同。
“钱大人。”赵禾这时候没了要去看看沈必的心情,她倒是想做另一件事,“你觉得这杏花胡同怎么样?”
钱无量刚才就因为要跟人争吵,那张脸变得有些发红,这时候听见赵禾的问题,那张脸看起来好像变得更红了。他这辈子一颗心的拴在了百姓身上,还真是没有什么成家的念头,所以对于一个男人还要娶几个小老婆这种事实在无法理解。何况,养外室这种事,压根就不是君子能做得出来的。
“有辱斯文!”钱无量憋了片刻,想说“龌蹉”又觉得似有不对,最后只能想出来不少半罐子水文人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这四个字,随后钱无量又道:“女子也是人,这般养在外面,没名没分,哪里还算个人,就是被个人玩耍的物件。虽说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是自愿,又有多少人是被迫,但造就眼前这一局面的,是这世道。”
钱无量心头跟明镜似的,他身边没有女子,但并不代表着他厌恶女子,什么事情都能将罪名朝着女子身上一推。在钱无量看来,把这些原因推倒这些弱者身上的,便是最没担当的人。他厌恶的是这令男人猖獗的世道,眼前的杏花胡同,也有可怜人。
赵禾听后,莞尔一笑。
她真是觉得让钱无量押送杨宝宁回京这个决定太正确了,能找到如此一个人,跟自己的想法总是契合,实在很难得。她不需要花费多少唇舌去说服对方理解自己的观点,而是一早对方的观点就能跟自己保持高度一致。
“我也觉得,不如,今日我请钱大人一同将大昭的律法跟百姓普及一番?”赵禾歪着头,笑着问。
“公主想做什么?”钱无量问。
赵禾:“知法犯法,又或者还不了解我朝律条,那都应该关起来一起受教育?”
钱无量一听这话,几乎是立马猜想到赵禾想做什么,“恭敬不如从命。”他脸上露出一抹愉悦的笑。
赵禾随手找了个小乞儿,给了碎银,让人去京城的府尹请来,而自己则是让南越守住了杏花胡同的出入口,等着人来。
她这样的阵仗,当即让此刻还在杏花胡同里跟外室厮混的男子们坐不住了,有人出来想要离开,但都被南越用拳头“劝说”了回去。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离开?”有人问。
赵禾干脆从钱无量前头租房的院子里拎出来一条长凳,就这八风不动坐在了凳子上。她看着年纪尚轻,但愣是坐出来了几分气势。
“逮住你犯罪,你说怎么能让你离开?”赵禾笑着问。
那人不服,“我犯了什么罪?”
赵禾:“大昭律条,男子不得豢养外室,一经发现,宅院充公,还有,至于你这样的人,被抓进去打几大板子,也不为过。”
其实大昭建国初期,这条法令就在民间挂起过一阵旋风。毕竟这么多年来,可从来没有哪个皇帝管起来百姓的家事。但很快,这事儿就没什么人放在心上。
官府一天那么多事情,哪里会闲得发慌,分派着人手一个一个来抓这些养外室的男子?另一个原因,世上跟钱无量是同样的想法的男子太少了,同为男子,官府里的人又怎么会为难别的男子?就算是这些养外室的人的正头娘子找来报官,也没多少人重视,只笑着说这位正头娘子未免太善妒了些。
被挤兑过的正头娘子们,碰壁后,也渐渐意识到这条法令其实没有任何实际上的约束力,她们这辈子又无法入朝为官,能接触到的最大的官,那便是当地的官府。而很明显的,官府并不跟她们站在一块儿,久而久之,便再也没有人因为外室事件找到官府。
如此一来,这条法令便很快名存实亡。
赵禾如今这一开口搬出来,引得不少人笑话。
“开什么玩笑?这律条还有人信吗?这杏花胡同这么多人,难道你还真能将所有人都抓进大牢?可别痴心妄想了!我看你这小娘子长得不错,难道是哪家的正头娘子?我要是你男人,我都觉得丢脸!女人嘛,在家绣绣花就行了,难道还想要管着我们男人?笑话!我看你就是多管闲事!”
那人听后没觉得一点害怕,甚至还笑出声,看着赵禾时,目光里都带着怜悯。
“绑了。”赵禾说。
下一刻,南越就将人跟刚才的锦鸡男绑在了一起。也不知道南越是怎么想的,一般人都是背对背绑着,可他偏偏反其道行之,愣是让两个大男人在这时候面对着面,甚至看起来都像是脸贴着脸,呼吸交错。
锦鸡男现在嘴里都还塞着一块布,现在就算是心里觉得愤怒想说什么也没办法开口,但后面被南越抓起来的男人却是能开口的,见状忍不住就要大骂起来,可他刚才说了个开头,猛然意识到不太对劲。这一张口,难免一没注意,就直接亲上了跟他贴脸的锦鸡男。
这个中滋味,可不是一点点的酸爽。
这一下,那人不敢随意乱骂了。偏偏这时候南越还将两人绑得奇紧,他若是想要远离面前的锦鸡男,势必要使劲儿扭动才有可能将绳子挣得松一点,可一扭动,就相当于在对面这男人身上蹭来蹭去,别说在扭的人他自己是什么表情,就那锦鸡男一脸震撼,眼中露出不可思议和厌恶的神情,好似自己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这时候被登徒子给占了身子一般,那人也不敢再乱动。
赵禾幽幽叹了一口气,今日出门她本来是走亲访友的,身边也就没带着那么多人,哪里知道还会遇见这种事,她就是后悔人带太少了。不然,现在若是还有多个陆柳,就让陆柳和南越把这两人抛着玩。
没多久,官府的人就来了。
能坐镇上京的人当然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要知道上京又不比别处,可能一个身子倒下去,就能砸到好几个官家子弟。一般而言,坐在这位置上的人,八面玲珑,凭着自己的本事,游走上京的权贵之中,谁都不开罪。
但眼下的情况,还真是让这位府尹大人头疼极了。
今日托人来找他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达官显贵,而是赵禾啊!
这可是当今放在心尖尖上的唯一的公主殿下,这事儿不让赵禾满意,他脑袋上的乌纱帽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当袁存山屁颠屁颠带着人手赶来后,他一看见杏花胡同门口那被绑着的两男子,又看着此刻坐在长椅上脸上看不出来喜怒的公主殿下,这时候心头有点慌。
袁存山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压着心头的那点悬在半空的慌乱,规规矩矩冲着赵禾行了一礼。
“公主。”他低声道。
这话一出,倒是距离最近的被南越绑着的两男子给吓了一跳。
尤其是最后被绑住的男子脸上神情绚烂,毕竟现在才过了还没一炷香的时间,他哪里会忘记自己开始对赵禾说了什么。想到自己先前对赵禾的调侃,他恨不得穿回去把自己的那张嘴给缝上!
眼下在杏花胡同周围可围聚了不少百姓,其中还是女子居多。
周围的百姓怎么可能不知道杏花胡同这是什么地方?尤其是平日里从这里路过的小妇人们,都恨不得朝这里面啐一口。这胡同里不知道住着多少小妖精,就算她们家的男人没有养什么外室,但总归正头娘子都是瞧不上这些外室的,就恨着这里的女人将男人的魂给勾走了。当然,这里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能花钱在旁的女子身上的男人,都是臭鱼烂虾。
此刻一听见穿着官袍的大人竟然对着门口不远处的小娘子叫了一声“公主”,围观的百姓一个个脸上顿时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这一次可不是看热闹带来的,而是因为赵禾本人。
眼下距离京兆水患已经过去了小半月时间,如今天下谁人不知道赵禾在离开京兆之前,要求所有收到了朝廷赈灾银两的官府,必须将这一笔银子的花销公示,给当地的百姓看明白。
赵禾这一要求,不动声色地就将百姓的地位提高了一层,让百姓在重建灾区的过程中,反而成为了官府的监察者。这样对百姓有利的事情,自然是一传世十传百,何况还有一群已经成为赵禾粉丝的文人墨客的文章加持,眼下大昭的百姓,可没多少没听过赵禾的事迹,当然也没多少人不服赵禾。
“公主殿下!”
人群里传来一阵喧哗,那些声音里满是激动。
赵禾没注意到那边的小动静,她看着袁存山,直接问道:“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大昭是有律令,若是有男子私养外室,房屋充公,犯事者还需缴纳罚金和挨板子,是吗?”
袁存山战战兢兢点头,律条是这样没错,不过他手中经过的这种案子,却是没一件按照律执行。现在袁存山也莫不清楚赵禾这究竟是要整治自己,还是整治现在在杏花胡同的这群人。
好在赵禾下一句话就结束了他心底的忐忑,不过也让他感到有些茫然。
赵禾说:“既然如此,那这么有名的杏花胡同,想来袁大人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既如此,今日就全部充公吧。袁大人,带着你人,现在挨家挨户搜寻,但凡家中有男子的,都给我绑了。若是这时候不在家的,问出来,包着院子里的那些女子的究竟是什么人,然后带着人去把人抓过来。”
赵禾今日是这是打定注意要将杏花胡同这一处不法窝点全都端了,至于最开始她还想着怎么转手租出去给身边的钱大人回点血,现在看起来,完全没必要了。这所有的房子全都收缴国库,日后若有什么收益,再将钱无量在里面赔的银子减出来,不就完事儿?
赵禾这番话引起的轰动可谓是巨大的。
钱无量和南越两人倒还好,一个认识赵禾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足够了解,另一个是对赵禾做出来的任何决定都表示支持,两人脸上没多少变化。
但一旁的袁存山却对赵禾并不熟悉,他对这位公主殿下的了解,几乎都是从众人口口相传的那些事迹中窥得一点苗头,今日这还是头回接触,赵禾想要做的事,却是吓了他一跳。
“全,全都捉来?”袁存山试探着问了句,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赵禾点头,面上那样子看起来格外理所当然,“不然呢?这些人都触犯了律法,难道袁大人还想要‘网开一面’?”
袁存山哪里有这个胆子?当即低头道:“微臣领命。”
说完后,他立马就吩咐了手下的人执行了这一项他听起来觉得有些荒唐的命令。袁存山是觉得赵禾真是太胡来了,就冲着她今日这举动,指不定日后会有多少人记恨上她。
可是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有看见赵禾被“千夫所指”,先听见的就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赞叹声。
这些声音都是从围观的群众那边传来的,刚才赵禾的吩咐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当然被那些围观的百姓听了清楚。
本来这些人里,就有一大半都是女子,而多数人,自然还是别人家的正经娘子。做娘子的,那当然看不上外室,只不过从前是没有办法整治,但眼下赵禾的出现,却是让很多女子看到了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