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子姐姐,”阮软把白瓷杯递给她,自信满满,“你把这一杯暖暖的喝下肚子,就可以睡一个香香的觉啦,软软保证~”
宋笛韵心里很清楚,眼前的小丫头是为了安慰自己。
她不再挣扎,一饮而尽。
陷进柔软的被窝,阮软替她掖好被角,在她的胸前轻轻打着节拍:“睡吧,睡吧,我亲爱的草莓。软软的双手,把你剁成泥……”
随着奶声奶气的诡异歌谣,温暖的可可燕麦入了喉,环游了她的每一寸肌肤。
宋笛韵仿佛跌落在了一片浅粉色的草地上,银白独角兽驮着她,踩着七彩的童话走马观花。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小时候那个独一无二的她。什么都和别人不一样,什么都比别人做得好,任何人见了她都会夸赞,“你们等着吧,笛韵以后肯定是个大人物”。
梦里没有人告诉她不许乱抓昆虫解剖、不许在房间烧酒精灯、不许跟着一只从未见过的鸟儿离家远走好几公里。
更没有七嘴八舌萦绕在她耳畔,逼着她把志愿改成最好的医学院。
梦里,她可以成为她想成为的人。
多希望,这不是一场梦。
-
夜色降临,凤凰城小区的灯光一盏盏亮了起来,连成了一片星海。
宋笛韵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只闻到了一阵飘香四溢的肉味。
想到了阮软稚气的叮嘱,宋笛韵难得裹上一件披肩,穿着一双暖融融的羊绒长袜下了楼。
楼梯左侧的厨房里,两个小矮子正在里里外外地忙活。
——阮软踩着一个高脚木凳挥舞锅铲,而宋颂一手扶着凳子,一手挡着她的后背,生怕她啪叽一下摔下来。
宋笛韵又看了看客厅里淡定喝茶的三个长辈,啧啧摇头:“你们还真是放心,敢让这俩小不点儿上灶。”
“担心他们不如担心你自己,软软松松可比你懂事多了。”宋绘抿了一口茶,努嘴让她坐下,“软软的爸爸妈妈说她在厨房里的时间比他们都多。”
宋笛韵面对两位陌生长辈毫不露怯,喝下一大口茶,清了清嗓子:“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她这么会做吃的,普通煮煮饭也就算了,她连烘焙都很在行。二位是从小就有意识培养她这方面的能力吗?”
黎梨的笑容忽然淡了下来,语气轻飘,却饱含着沉重:“我倒希望,我们能够有机会从小培养她。软软她……不是我们亲生的。”
“哈?”
“软软是我们在夏至那天遇到的一个奇妙的意外,所以我们收养了她。做检查的时候我们得知她的骨龄只有三岁,但她的行为却十分懂事。通过她自己一些碎片式的回忆,我们推测她在三岁以前应该遭受过一段非常残忍的苦日子,学会了做菜,学会了服务别人,学会了看他人眼色。她把以前的监护人叫作‘主人’……啊,还有,你们有注意到她额头上那个疤了吗?应该也是在那段时间里被别的小孩子欺负,故意划成那样的。”
原来,是这样啊。
宋笛韵忽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她好像一直以来,都习惯性地用她异于常人的思维来看待这个世界,无论是复杂的分子式,还是单纯干净的阮软。
宋笛韵从牙缝里抠出茶叶,起身钻进厨房。
两只冰凉的手掌包裹住阮软被油烟烘烤得热乎乎的脸蛋,捏出老巫婆的声线:“小不点儿,要我帮你
吗?”
五官被挤成一团的阮软含糊不清地问:“鼻子姐姐,蚁会做吗?”
“不会。”宋笛韵相当坦诚,“做菜这种东西不就是熟能生巧嘛,我试试就会了。”
她可是学习能力点满了的宋笛韵,一个三岁小孩子游刃有余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做不好?
然后。
“笛子姐姐,糖醋里脊裹的是淀粉,不是小苏打啦!”
“笛子姐姐,一勺糖不是指一个汤勺!”
“呜哇——软软的小碟子被丢进锅里油炸了呜呜呜!”
……
宋笛韵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她余光瞟了一眼身边的小不点儿。此时此刻阮软的心情,大概和她做实验时被人一窝蜂闯进来动手动脚一样吧。
万万没想到,阮软只是乖巧收拾好一地残局,嘴里嘟嘟囔囔:“以后软软要多教教笛子姐姐,这样姐姐就可以自己做健康好吃的饭饭了……”
饭饭。
从前,宋笛韵无法理解大人哄小孩儿时刻意使用的叠字,只觉得又幼稚又矫情。可不知为何,从阮软的嘴巴里说出来……就是可爱他妈给可爱开门,可爱到家了。
“软软,来,跟我念‘吃饭饭’。”
“吃……吃饭饭。”
宋笛韵心满意足,深吸一口气,仿佛深陷于一片甜蜜的糖果海里一样。
阮软不明所以。
难道,这样说话成年人类就会开心吗?
于是,十分钟后。
“爸爸、妈妈、前辈辈,开饭饭啦!今天软软做了超好吃的清蒸鱼鱼、牛肉粒粒、西兰花花、番茄炒蛋蛋!”
……
可爱归可爱,做作也是真做作。
宋绘嘴角轻微抽搐,朝阮黎二人欠了欠身——毕竟,用脚趾想一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前辈前辈,你尝一尝糖醋里脊,那是笛子姐姐做的呢。”
“……”宋绘看着那一团糊成一滩木炭的糖醋里脊,默默收住了筷子,转移话题,“笛韵,要不然我给你找个烹饪教室吧。正好最近你也休假,找点新鲜事物散散心如何?”
正在吐刺的宋笛韵咽下一口鱼肉,头也不抬地说:“对了姑姑,我正想跟你说呢,我打算回一趟医院。”
宋绘的笑容凝在了半空中。
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提及宋笛韵的事情,只能委婉提醒:“笛韵,如果不开心的话,可以不这样做。当
年你填志愿的时候我没能劝下你爸妈,我一直很愧疚,所以现在——”
“姑姑你又开始了。”宋笛韵杵着筷子,眼神坚毅,“不用担心我,我只是觉得有一些事情,迟早需要我亲自解决。”
说罢,宋笛韵忽然放下手中的碗筷,转向一旁听得满头雾水的阮大壮和黎梨。
她双手合十,诚恳请求道:“叔叔阿姨,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拜托你们。”
“我们?”阮大壮的食指在他和黎梨之间来回跳跃,一脸不可思议,“我们两个也没什么本事,你说吧,能帮上的我们一定帮。”
“我想……”宋笛韵定了定神,“借软软一用。”
第38章 蒸糕
◎【二更】◎
第二天早上, 阮软斗志勃勃地起了个大早
她穿上从宋颂那里借来的黑色短袖衬衣,再配上自己的墨蓝背带裤,戴起一顶鸭舌帽, 利落地把帽檐扯向后脑勺。
她站在宋笛韵的床前,高声呼喊:“笛子姐姐, 起床啦!”
宋笛韵被她吓得一激灵, 睁开了茫然无措的双眼。
“快起来快起来,我们今天要去医院,软软给你准备了一套战服!”
“……什么玩意儿?”
阮软挺胸抬头后撤一步, 十分骄傲地亮出她从衣柜里精心挑选的一整套纯黑休闲西服。
“……?”宋笛韵打了个哈欠,“我是让你去医院给我壮胆,没让你陪我去打架。”
前一天晚上, 宋笛韵苦苦哀求了十分钟, 终于把阮软成功留在了宋家——一晚上。
她拉着阮软的手, 坦白道:“软软, 我明天要去医院干一件大事, 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你上次嘲讽周于秉让我刮目相看, 我觉得你肯定能给我壮胆。”
虽然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大事, 但是……壮胆?
阮软悟了。
——复仇,是复仇呀!
笛子姐姐在医院饱受屈辱, 她一定是忍无可忍, 决定回去给他们坏果子吃!
于是今天一早,阮软用两套衣服奠定了此番“复仇”的基调。
“我看电视剧里都这么穿, 可帅啦!”
起床气还没消散的宋笛韵倒也懒得挣扎, 索性套上了。
睡眼惺忪的宋笛韵被阮软一路拖着洗漱、吃早餐, 她看着大门口又一次被用来卡门的玉如意, 忽然就清醒了:“好家伙!我妈最爱的一块玉!”
阮软哪懂什么玉, 只是仿佛突然遗忘了什么事情一样,转身跑进厨房,背起她的幼儿园小书包,屁颠屁颠地拉着宋笛韵坐上了汽车后座。
-
省医院大厅。
早晨的省医院和夜晚的烧烤摊一样,人满为患。等着排队挂号的男女老少连座位都嫌奢侈,一个个靠边紧挨着,生怕被人插了队。
噔、噔、噔。
忽然间,一阵高跟鞋的华丽进场,夺走了全部注意力。
一个穿着黑金亮面吊带阔腿裤的女人披着一件oversize西装,头戴宽沿遮阳帽,耳朵上挂着贵气的大金环,将价格不菲的鳄鱼皮手包换了一只手。
而她的身边,一个同样乌漆嘛黑的小女孩扎了两个向上翘起的麻花辫,威风凛凛地扯了扯印有“锦城幼儿园”字样的小书包。
宋颂的衬衣显然有些偏大,大厅里的冷气钻进胳肢窝,她哆嗦着夹紧胳膊:“笛子姐姐,我们往哪儿走呀?”
清晨的省医院沐浴不了充足的阳光,灯光也稍显黯淡,为了遮黑眼圈而配备的墨镜有些碍眼。宋笛韵拉下墨镜,挂在鼻梁上用半边余光环视了一圈,指着最外边一辆电梯,向前一招手:“跟我走!”
阮软一拎裤腰带,跟在她身后大刀阔斧往前走。
这短短一幕晨间喜剧引来了不少瞩目,自然也有医护人员认出了省医院近几十年来唯一的天才医师,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当他们发现宋笛韵的目标似乎是院长办公室后,吃瓜群众爆发了一阵激烈讨论。
“宋医生这是要找院长硬刚?!”
“为啥,院长不是给她休假,还帮她劝退了那群记者吗?”
“你们实习生不了解这位宋医生,她这个人怪着呢……手术狂魔,喜欢下太平间,上个月据说是强行给脑肿瘤患者安排开颅,被人家属闹上门了。”
“卧槽,真的假的?”
“总之她做出什么事儿都不稀奇,你等着看吧。”
……
院长办公室门口叽叽喳喳,里面却是一派祥和。
宋笛韵一改先前的气宇轩昂,双手在腹前交叠,浅浅鞠躬:“院长,好久不见。”
满头花白的院长放下手中钢笔,和蔼地笑着:“小宋,这么快就休息好了吗?”
“嗯。我今天来找您,其实是有事情。”
院长捧起透明茶壶,抿了一口浓茶,满脸慈祥:“我早就说了,你是我非常看好的后辈,有什么事情随时欢迎来找我。”
阮软安静地立在一旁,望着宋笛韵,两眼发光。
——快骂他!快让医院的人都给你道歉呀笛子姐姐!
然而,宋笛韵却从鳄鱼皮包里取出了一封信,缓缓放在他的桌上。
“我要辞职。”
?!
“……”院长似是震惊似是遗憾,“唉,小宋,你没必要这样。”
阮软一边瞳孔地震,一边感觉……这个院长爷爷,好像没有在认真挽留笛子姐姐诶。
“您放心吧,我只是在休假的时候突然想明白了,我确实不适合继续做个医生。”
“上次那件事情通报也写得很明白,事情很简单。你提出手术建议,家属同意了,风险也明确过。只是后来患者情况不理想,家属太冲动了罢了。”
这番话一出,宋笛韵睁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像是有什么话憋在心里,攥紧拳头,声音发抖:“院长,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院长不语,只是再度含下一口浓茶。
“我从一位八十岁老人的身体角度出发,建议进行开颅手术而不是保守治疗,但凡是个医生都知道,这些都是需要经过多方研究商议才能确定的方案,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决定?患者术前已经产生了多项并发症,说难听点,无论手术还是化疗都只能尽可能延续生命,他的术后状态已经很好了。可是有人把我开会时的言论断章取义,又把我过往的个人爱好胡乱拼接,造谣说我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强行开颅,当天家属和媒体记者就闹了上来。这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吗?”
“小宋啊,你就别为难我一个老头子了,我已经尽力帮你了。你要是真想弄个明白,你应该找警察,而不是我。”
……
站在一旁听完全程的阮软总算是听明白了。
有人背地里陷害笛子姐姐,而这个院长爷爷好像知道些什么。
看着平时随心所欲的宋笛韵现在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阮软只觉得——好生气呀!!
讨厌的医院,害笛子姐姐都变了一个人!
阮软忍不住大声叫道:“为什么要警察呀?软软在幼儿园玩传话游戏都有个头头呢,怎么这么大个医院找不到说坏话的人呀?”
院长瞪大眼睛望着她。
……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小屁孩?
“小朋友,现实可不是游戏,网上那么多人说话,你可找不到头头啊。”
“那更简单了呀,你们上网不是有ip地址嘛,软软可熟啦~”
“……”院长忍不住抹了一把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