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话的言外之意,初瑾当然听懂了。
身侧人没有接话,章佳若兰一点都不意外,低声道:“九嫂嫂,你不会不高兴了吧?”
“自然没有。”初瑾含笑说着这话,实际上心里肯定有些不高兴。
她不喜欢傅恒是一回事,如今这人都示威示到她跟前来了,她怎么高兴的起来?
章佳若兰嘴角微微翘起,柔声道:“如此最好,想当初我与春和哥哥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当初太后娘娘赐婚下来,我伤心欲绝,可后来我转而一想,只要能够在春和哥哥身边,身份如何,又有什么关系?”
“况且干娘又将我视为亲女,九嫂嫂,你不会不答应吧?”
日头灼灼,透过青翠的树叶,斑驳的阳光照在章佳若兰脸上,将她本不出众的面容硬生生衬的多了几分美感。
可初瑾不知道,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出这样不好脸的话来?
她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脸上才没露出鄙夷之色来:“章佳姑娘这是想要给九爷做小的意思?不知道章佳大人可答应?太福晋那边又会不会答应?毕竟太福晋的闺女没有给人做小的道理。”
说着,她又道:“最重要的是,九爷那边会不会答应。”
就她平日里的观察,当初傅恒娶她为妻并没有多高兴,但好像也怎么难过,不太像心有所属的样子。
她不动神色将手抽了出来,淡淡道:“我倒是无所谓的。”
章佳若兰面上透着几分喜色,显然对自己是势在必得的样子。
转眼间就到了苜园。
傅恒是男子,对花花草草的不大喜欢,也从未在这上头费过心思。
但初瑾日日无所事事,大多数时间就花费在这上头,今儿种几株杜鹃,明儿移一架葡萄藤,后儿栽两棵樱桃树……故而如今的苜园是欣欣向荣,春意盎然的一片,半点没有从前萧条冷清的样子。
章佳若兰逛了一圈,索性就坐在石凳上喝茶。
说是喝茶,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等傅恒。
初瑾寒暄两句后,则回去歇着了。
今儿是太福晋的寿辰,虽说不大办,但一家人却要在一起吃顿饭的,下午也是请了戏班子前来唱戏,累人得很,索性她就趁着这时候好好歇一歇。
她刚躺下没多久,鹤儿就如临大敌快步走了进来,低声道:“九福晋,不好了,不好了,九爷回来了,被章佳姑娘拦下来,正在说话了。”
初瑾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淡淡道:“这么着急做什么?他们在说话,那就叫他们说好了,有些事情,你以为是能防的住的?”
她更是在心中暗想,若自己是章佳大人,恨不得给章佳若兰两巴掌。
侧福晋虽是福晋,但更是妾,这般上赶着给人做妾,又不是嫁不出去?
初瑾等了片刻,却还没见着傅恒进来,当即也有些坐不住,打算出去瞧瞧。
谁知道她刚走出去,就见章佳若兰哭成了个泪人儿:“……春和哥哥,这是为什么?当初你本该娶我为妻的,若不是纳兰氏横插一脚,如今我都已经嫁给你了。”
“你说你不喜欢我,我不相信!当初你看我的眼神分明就和看别人不一样!”
“是不是你怕干娘那边不答应?你放心,我会去求干娘的!”
初瑾只觉得自己出来的有些不是时候,虽说她不喜欢章佳若兰,但她好歹是个姑娘,谁愿意旁人见到自己这个模样?
她正欲转身时,只听见与章佳若兰保持不远不近距离的傅恒正色道:“我从未喜欢过你,当初送你书卷,不过是你送我礼物,我投桃报李罢了。”
“至于初瑾……我既娶她为妻,不管当初愿意与否,都会好生照看她,不辜负她,更是从未有过娶侧福晋之心。”
“章佳姑娘,你年纪轻轻,还能嫁个好夫君的,以后不要再说出这般自甘下贱的话了!”
初瑾瞪大眼睛。
傅恒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温润如玉的形象,哪怕对丫鬟婆子都是客客气气,如今竟说出这般难听的话来?
下一刻,章佳若兰就哭着跑了出去。
傅恒大步流星走进来时,正好瞧见呆若木鸡的初瑾。
初瑾有点小小的窘迫,不好意思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说话的。”
傅恒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还是一副淡然如水的老样子。
倒是初瑾心中有些疑虑,好奇那块玉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以至于到了寿宴时,初瑾都有些心不在焉。
太福晋却以为她是因为章佳若兰不高兴,待无人时拍着她的手,低声道:“就算是你不说,我大概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虽说若兰从小与春和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可加起来他们也没见过几面,若春和当真喜欢她,也就不会到我面前说要求娶你为妻了。”
“这孩子是个死心眼的,想着毁了你的名声就该对你负责,你想啊,就他这性子,若当初与若兰之间有个什么,哪里会娶你为妻?心里要是有若兰,也不会求到我跟前来了。”
她只以为初瑾对若兰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才让向来懂事的若兰都没来得及说一声就匆匆回去,她不仅不恼,反倒还觉得很欣慰。
人要脸树要皮,人家巴掌都快抡到你脸上来了,不反击是傻子吗?
从前她觉得初瑾性子太绵软了些,如今瞧来倒是不错。
初瑾笑着道:“额涅,我知道的。”
她倒是愈发好奇那块玉佩是怎么一回事。
等着宴会散了,回去的路上她终于忍不住,问起这话玉佩的事情来。
傅恒却是一脸懵,半晌没回过神来:“玉佩?什么玉佩?我何时给过若兰玉佩?这种贴身的东西我怎么会给他?更何况还是我阿玛给的东西,就更加不会给她。”
说着,他更是皱眉道:“说起这件事,倒是叫我想了起来,小时候家中长辈就喜欢开我们的玩笑,还记得十来岁那年,好像也是额涅过寿时,若兰还亲自找过我一次,说我送给她的玉佩她很喜欢,当时我只觉得不对劲,正欲问她怎么一回事,谁知道她就走了。”
“那次阿玛回京的确是给我们兄弟几个带了礼物,我的是兰草纹的玉佩,直到今日这枚玉佩我好好生收在书房,你若是不相信,待会儿我取给你看看。”
初瑾忙道不用,傅恒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可这样说来,章佳姑娘手上的那枚玉佩又是从哪里来的?”
傅恒自然不知。
谁知到了晚间时候,宫里头也有赏赐下来。
白日里皇后的赏赐已经差人送了过来,原以为就是这些而已,不曾想天黑了太后娘娘也派了人过来。
宫里头赏赐的东西大多都是那几样,玉如意,布料……富察府虽不稀罕这些东西,但紫禁城赏出来的东西,却也是无上的荣耀。
初瑾听说这消息时,她已卸去珠配,听闻茉莉这番话,连忙换了件衣裳与傅恒一起又去了正院。
太福晋到底是年纪大了,精神不比当初,不过是应酬了大半日面上就疲态毕露,揉着眉心道:“方才太后娘娘派人赏了东西下来,这是往年都没有过的,倒是前几年皇上都有派人下来,今日我却没等到。”
自女儿嫁人之后,她这心就没一日踏实过,如今女儿身居高位,却是愈发高处不胜寒,“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当着你们的面儿,我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太后娘娘不喜皇后娘娘,京城上下有头有脸的人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别说去岁端慧皇太子病故,太后娘娘对她是愈发不喜。”
她心里清楚,若是端慧皇太子还在世,太后绝不会随随便便给傅恒赐婚,不过就是瞧着皇后没儿子了:“这些日子便是你们谁都没在我跟前提前,我也知道皇上与皇后娘娘关系不大好,从前在王府时皇后娘娘日子都艰难,更不必提如今。”
“太后娘娘今日派人过来,那太监话里话外的意思我也算是听懂了,说这门亲事是太后娘娘赐下来的,直到如今初瑾还未进宫与太后娘娘请安过,所以想叫你们俩儿明日进宫一趟。”
“说是请安,实则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说起这件事,连向来好脾气的太福晋都恼火,傅恒与初瑾成亲第二日,原是打算前去宫里请安谢恩的,可递进宫的折子宛如石沉大海,他们自然不好贸贸然前去,如今太后这番话说出来,反倒显得富察一族没点规矩。
初瑾知道这一日早晚会来的,早来心里早踏实,笑着道:“额涅放心好了,明日进宫我们会看着办的。”
“至于皇后娘娘那边,不知道额涅可有话要我们帮着带过去?”
母女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面,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完的?
太福晋想了又想道:“你们与皇后娘娘说一声,人来世上这一遭都是受苦受难的,挨过去了就好了,人只有向前看才有希望。”
“至于男人,她就当皇上是个玩意儿好了,自己日日吃吃喝喝赏赏花看看书,要男人做什么?”
“只要她一日活着,甭管高贵妃再得宠,甭管太后娘娘再不喜,甭管她膝下有没有儿子,始终都是大清的皇后……”
这话说的初瑾是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和煦慈爱的太福晋还能有这般胸襟。
她觉得太福晋这话,很对。
虽说屋子里除去完颜嬷嬷,再没旁人,傅恒还是微微咳嗽一声提醒道:“额涅……”
太福晋扫了他一眼道:“我这话可没说错,我这话不仅是对皇后娘娘说的,也是对初瑾说的。”
“你可别学你八哥似的,有那么些花花肠子,我要是你八嫂,全当作没你八哥这个人,守着自己的孩子过日子就是了。”
傅恒有些无奈:“您怕不是今儿见着若兰来了一趟,所以才想着敲打我吧?”
“我是个什么性子,旁人不知道,难道您还不清楚?”
太福晋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理儿,倒没揪着这件事,说起明日初瑾要注意的事情来,直说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初瑾在,初瑾进宫一次,只怕皇上心里就要不高兴一次的,得慎言慎行,特别是太后,那更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
初瑾轻声应下。
傅恒也道:“额涅您就放心好了,明日有我在了。”
太福晋扫了他们一眼,意有所指道:“夫妻成了亲就是一体,两个人都好才是真的好,只有心在一处,劲儿在一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的。”
她老人家也是过来人,当初刚与李荣保成亲时也是琴瑟和鸣,知道恩恩爱爱的小夫妻是个什么样。
反正啊,不是傅恒与初瑾这样的,连说话间都带着生疏。
不像夫妻,反倒像对客人似的。
第17章 耳目
◎你以为你还有选择吗?◎
可如今也不好说这些,太福晋又交代几句,这才要傅恒与初瑾早些回去歇着。
等着初瑾一出门,就笑着道:“额涅与我从前想象中不一样,怕是和所有人想象中都不一样。”
活得很通透,很明白。
只怕连她这个现代人都不一定能达到太福晋这个境界。
明明翌日就要进宫了,可两人面上都没有惊惧之色,傅恒甚至还觉得夜色不错,虽有些凉意,但月光皎洁,微风习习,若仔细听来,有微风拂过香樟树发出的婆娑作响之声,还有淡淡芍药花掺着紫藤萝的香气。
傅恒轻声道:“我倒是一点不奇怪额涅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想当初额涅嫁给阿玛时,最开始也是夫妻之间琴瑟和鸣,后来阿玛喜欢上了别人,执意要将桂姨娘娶为侧福晋。”
“高门大户中的男子大多如此,不光会再嫡妻进门之后娶两个侧福晋,姨娘侍妾更是不断。”
“但额涅却忍不了这些,当即就要带着三位兄长和姐姐回娘家,额涅也是出身高门,娘家没道理养不起他们几个,阿玛见状,没有办法,只好上门赔罪。”
“最后拉拉扯扯小半年,额涅总算是松了口,桂姨娘进门可以,但只能当妾。”
“那个时候,桂姨娘肚子已经大了起来,没两个月就要生产,阿玛和她没办法,只能松口。”
“额涅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把府邸上下的桂花树都砍了,更是放话以后再不能瞧见桂花树。”
“我虽没见过桂姨娘,却也听人说起过当初她很是得宠,因为她,额涅没少掉眼泪。”
“当年额涅可没如今这般通透,心气高,恨不得一年到头与阿玛连句话都不肯说。”
“阿玛了,也气额涅当初不给他面子,气额涅永远高高在上,与桂姨娘越走越近,更是生下了好几个儿子。”
初瑾万万没想到太福晋年轻时也会经这种事儿,在她的印象里,仿佛天塌下来太福晋也不会慌,也不会乱,忙道:“接下来了?”
傅恒已与她走到湖畔,笑着道:“后来,额涅也想明白了,又抬了身边的丫鬟起来,也就是八哥的额娘凌姨娘,凌姨娘生的貌美,又年轻,还会唱曲儿,很快桂姨娘就失宠了,后来病了一场,郁郁寡欢,人也没了。”
“再后来,额涅与阿玛关系倒是渐渐好了起来,我印象里阿玛每次回京都会给额涅带些小玩意儿,可额涅对他永远都是淡淡地,说不上喜欢,但也不算讨厌。”
阿玛去世之际,额涅也掉过几滴眼泪,我直到今日还记得她说的一句话,人这一辈子啊,难得糊涂,若是太较真,反倒得不偿失。”
“额涅要咱们给姐姐传话,她老人家参透了一辈子的道理,姐姐年纪轻轻的,哪里会这般轻易想明白?”
说着,他扫了初瑾一眼,似笑非笑道:“额涅倒是在我跟前夸过你,说你的性子有几分像她。”
言外之意也很明白,他要是在外头胡来,初瑾也会当他死了。
初瑾可当不起太福晋这般高的评价,忍不住赞叹道:“额涅……真是叫人心生敬意。”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日子难,反倒因为太福晋和皇后,她觉得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想着历史上皇后的境遇,她更觉得有些伤感:“皇后娘娘那边,明日咱们好生去劝劝吧,心病还须心药医,若是心病不除,吃再多药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