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不懂。
不懂初瑾为何愿意放弃终身自由去陪着傅恒。
他从小生于皇家,长于皇家,知晓世上“真心”二字最是难得,若自己落得与傅恒一样的境地,身边又能有几人?只怕只有皇后一人吧!
说起来皇上不过只见过初瑾一次,之所以这般念念不忘,不是因为放不下她这个人,而是放不信“京城第一美人”,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想要得到……如今见初瑾站在自己跟前,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皇上看向初瑾,道:“你可知朕找你来所为何事?”
如今屋内只有三人,多出来的那个就是李玉了。
初瑾轻声道:“臣妇愚钝,不得而知。”
皇上没打算藏着掖着,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正色道:“当初你本事秀女,被人陷害,所以嫁给了傅恒……你本该是朕的女人,朕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忘记你,朕问你,你可愿留在朕身边伺候?”
初瑾含笑看向皇上,一字一顿道:“皇上乃大清君王,人中龙凤,世上女子皆以侍奉皇上为荣,可臣妇已经嫁人,腹中更是有了与九爷的骨血,只愿与九爷白头到老,长相厮守。”
这话皇上并不意外。
其实若真当初瑾说愿意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喜欢的是那个桀骜、忠贞的“京城第一美人儿”,而非贪恋权贵,贪生怕死的臣妻。
皇上冷笑道:“那你可知道,你进去之后,这辈子都没办法出来?一辈子困在那方小院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跟在朕身边,朕可以重新许你一个身份,让你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初瑾轻声打断他的话:“多谢皇上厚爱,臣妇还是不愿意。”
“这些日子九爷不在,臣妇有了身孕,闲来无事躺在床上想了许多许多,想过若九爷不在了,臣妇该如何……您知道臣妇之前是如何想的吗?若他不在了,臣妇也没办法活在世上。”
“说起来,臣妇与九爷成亲时间虽不久,可人活一辈子,碰上一个知自己,怜自己,懂自己的人就够了。”
“后来知晓自己有了身孕,臣妇又想,若九爷不在,臣妇会坚强活下去,一辈子不会改嫁,将孩子抚养长大……”
说着,她更是笑了笑道:“所以当臣妇知晓皇上的旨意后,不知道有多高兴……”
皇上噎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初瑾笑,初瑾的笑容,比他想象中还要明媚动人,可唯有在说起傅恒时,她脸上才能见到笑容。
皇上没有接话,半晌才道:“李玉,把人送出去吧!”
待初瑾离开后,皇上一个人坐在御书房许久许久,若他真的想要一个女人,不难,若他有这个心思,当场就可以抢占初瑾。
但如今,他算是看明白了,初瑾就算是死,也不会愿意跟着他的。
皇上只觉得讽刺。
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似的。
后宫中所有女人都盼着他,念着他,没想到会有女人避他如蛇蝎?
回想着方才初瑾的眼神,皇上只觉得那眼神里透着憎恶和冷漠,接连着好些日子,皇上的心情都不好。
***
初瑾却是心情大好。
收拾一通后,初瑾就进去了小院儿。
傅恒在看到初瑾那一刻时,只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似的。
初瑾一进来就握着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着道:“……再过七个多月,你就要当阿玛了!”
傅恒张张嘴,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当初四处游走时,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当初李玉与皇上的那番话……也是他授意的。
对于皇上,傅恒是有几分了解的,知晓皇上是自负的,知道初瑾宁愿放弃毕生自由也不愿跟着皇上时,皇上的自尊和傲气都不会允许他继续惦记着这个不属于他的女人。
至于初瑾的决定……傅恒也做过最坏的打算,若初瑾真的不愿,他也觉得无妨,一个人在这小小的院落中残余此生好了。
可傅恒千算万算,却是没有算到初瑾有了身孕。
那一刻,他多么希望初瑾不要来,他们的孩子或初瑾有半点闪失,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傅恒啄着初瑾的额头,将他的打算都道了出来:“……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个地方的,我不会让你和孩子遭受到半点危险,初瑾,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冷的天……”
初瑾听闻他的打算,却是心里踏实不少,当即就笑出声来:“听你这样说,那我就更没什么可怕的。”
“至于咱们的孩子,我相信他若是可以选择的话,一定也愿意和他的阿玛在一起的。”
今日她进来带了些肉和菜,当即就要下厨给傅恒做饭吃,毕竟这些日子傅恒已经瘦了一圈。
谁知道傅恒根本就不要她动手,到了晚上,就连洗脚水都是打好了端过来的。
初瑾直说自己没有这么娇气,但傅恒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小院里的日子十分清贫,平日里洗澡用的热水都要紧着用,平日里的吃食就更不要说,好在初瑾是个心灵手巧之人,托人从外头捎进来煤油炉子和米面,肉菜,一日日养着,两人都胖了些。
初瑾说,只有心情好了,饭菜才能用的多,人才能胖些。
一转眼,就到了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初瑾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傅恒愈发不准她动手,每日她就是给孩子做做衣裳打发时间。
傅恒是有备而来,虽说被幽禁,可多少还是能知道些外头的消息。
如今准噶尔叛乱,清军节节败退,皇上自顾不暇,有心迎战,可朝中上下老的老,弱的弱,根本无可用之人。
皇上气的每天都在发怒,却依旧于事无补。
傅恒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
当天夜里,就有封书信送到了李玉手上。
第39章 福灵安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
傅恒虽年纪不大, 却也是从小出入皇家之人,这点城府还是有的。
想要送出去一封信,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李玉接到信笺时是眼前一亮。
说起来他与傅恒不过是交易关系, 所求的就是皇后还能再诞下皇子,到时候他也能坐收渔翁之利, 不然他趟这趟浑水做什么?
这些日子李玉也是惶恐不安。
自初瑾见过皇上一面后, 皇上心情很是不好,他伺候皇上多年,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后宫去的次数少了, 时不时会叹气。
甚至看到发丝中藏着的白发还会问李玉一句,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一个初瑾,让皇上大受挫折。
不光如此, 朝中纳谏之人依旧不算少, 这让皇上有些骑虎难下。
更不必说今年广西, 湖南叛乱丛生, 朝中无一人可用, 皇上紧蹙着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来。
按理说偌大一个朝廷, 不可能选不出人来, 但去岁弘皙、弘昌密谋造反,皇上心情不佳, 脾气上来了, 责罚不少人。
一个个人只想着宁可不出这个风头,也不能丢了如今的荣耀, 一个个狐狸们纷纷借口病了, 老了之类的话在家修养。
这不, 皇上接到湖南的密折, 气的将桌上的奏折全部扫落在地, 厉声道:“废物,一个个都是废物,连这么点叛军都解决不了,朝廷养活他们做什么吃的?”
众太监纷纷下跪。
李玉跪在最前头,这等情形,他已是司空见惯。
缓了会儿,皇上的脾气下去了些,李玉这才带人上去蓄茶,轻声道:“……奴才愚钝,见皇上这般,也想着为您分忧一二,奴才倒是有个法子,若说出来,还请皇上不要见怪。”
皇上扫了他一眼:“你说。”
李玉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可富贵险中求,只能硬着头皮道:“奴才觉得傅恒大人可用。”
说着,他根本不看去窥皇上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从前皇上不是常说傅恒大人聪颖过人吗?如今湖南、广西之乱,朝廷派出去的武将都无功而返,傅恒大人计谋过人,兴许可以叫他试一试。”
“更何况,如此方能显示出皇上的容人之量,依奴才愚见,这般将傅恒大人关着也不是个事儿……若是傅恒大人战败,正好可以借机治他罪名,若是傅恒大人胜了,不如皇上就从轻发落吧!”
皇上沉吟着没有说话。
一个臣子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甚至根本不需要他劳心费神,只是群臣的心思他不能不在意,还有皇后那边……皇后贤淑,并未在他跟前提起过什么,也没有帮傅恒求情过,可他看得出来,皇后对他是越来越冷淡,就连从前最爱粘着他的和敬公主,也对比避忌起来。
为了一个不在意自己的女人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这个问题,皇上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每每想到初瑾看向自己的眼神,他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皇上并没有答应,斟酌了好几日,这才下了旨意。
让傅恒带兵出征。
前去小院儿宣读消息的依旧是李玉,圣旨读完,李玉眉里眼里都是笑,轻声道:“……皇上的意思是傅恒大人为大清出力,如今九福晋临盆在即,自然得好生照料,所以就搬回富察府邸好了,这样傅恒大人也能好生替皇上效力。”
傅恒跪地应是。
因如今他是带罪之身,圣旨接下,连家都没回,换了身衣裳就直奔湖南而去。
至于初瑾,则被李玉差人送回去了富察府邸。
几个月未见,太福晋一瞧见初瑾眼眶就红了,可见她虽面容清瘦了些,但精神却是极好,就连大夫来诊脉也说腹中胎儿一切都好时,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特别是当她老人家听说所有的一切目前尚在傅恒掌控之中,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盛极必衰,富察一族到了如今这地步,只怕再富贵也富贵不了几年的,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便是我到了九泉之下都会放心的。”
原本高高兴兴的事儿,被她老人家这么一说,初瑾心里不是个滋味。
就算是没人与自己提起,但初瑾也是看的真切,不过五六个月的时间,太福晋看起来老了不少,头上的白发更是多了些,当即强忍着眼中的酸涩道:“额涅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您还要等着我腹中孩儿出生,等着看他成亲生子了。”
“至于九爷,如今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他说他一定会打赢胜仗的,一定不会叫您为他再忧心。”
太福晋连声道好。
因初瑾的回来,富察一族上下是高兴坏了,就连先前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二福晋也是如此。
二福晋最会算计,想着傅恒到底也是皇上的小舅子,若是这次能够立功,只怕从前种种就是烟消云散,一股脑往苜园送了不少好东西。
初瑾拒了。
事到如今,有些人是人是鬼她还是分得清的。
如今她临盆在即,三福晋日日带着宁筝过来陪着她,经过一些日子的悉心养病,宁筝看着也是与常人无异,只是不愿意说亲罢了。
宁筝也曾与初瑾说起这事儿:“……额涅说我愿意嫁人就嫁,若是不愿意嫁人就一直呆在她身边好了,若是真能碰上一个疼我爱我,我也喜欢他的人,我也是愿意嫁人的。”
“就像玛嬷所说,人这一辈子啊,哪能没有个坎坷?总要迈过去才是!”
初瑾也很赞同她的观点。
这些日子也幸好有他们陪着,她才不至于胡思乱想。
有的时候,初瑾觉得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不光有太福晋他们呵护着,就连纳兰宁琇也是时不时过来瞧瞧自己。
纳兰宁琇好歹是男子,在外头吃几顿饭喝几顿酒,就能探听到湖南的消息,转而一股脑就告诉了初瑾。
这期间纳兰宁琇也见过宁筝几次,对她印象很好。
初瑾倒是生出个心思来,不过吧,她觉得这种事不宜操之过急,得慢慢来。
一日日下去,湖南那边倒是好消息不断,就连皇上都时常在皇后跟前夸赞起傅恒来。
又过了两个月,初瑾生下个男婴来。
太福晋给孩子取名福灵安,福气,平安,中间一个灵,太福晋则笑着道:“……他阿玛打小就是个老成的,我希望这孩子能够灵动活泼,小孩子哪怕是顽皮些都不要紧的。”
初瑾怀抱着孩子,心里却仍旧惦记着远在千里外的丈夫。
若去年一年是富察一族的劫难,那今年富察一族就是好消息不断,初瑾生下孩子没几日,宫中又传来皇后有了身孕的好消息。
就连初瑾与三福晋说起这件事来的时候,眉里眼里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其实我觉得皇后娘娘这一胎不论是男是女都没关系,心病还需心药医,如今想必是皇后娘娘的心病已经解开,那往后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的。”
“只要皇后娘娘身子康健,甭管下头的妃嫔们再得宠,也不会危及到皇后娘娘半分。”
三福晋也是一样想的,看着睡在初瑾身侧的福灵安,笑着道:“……这孩子生的可真好看,我从未见到这般好看的小孩子,皮肤红红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等着长大了,定像他阿玛与额涅一样生了一副好皮囊。”
也只有当了母亲之后,初瑾才能体会到为人父母的心情,这些日子恨不得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儿子。
如今瞧着儿子那熟睡的侧颜,心里想的却是傅恒该是收到信了。
此时此刻的傅恒将将收到来信,看完信笺,默念了好几遍儿子的名字,脸上的笑容是怎么都挡不住。
福灵安。
他觉得这是个好名字。
从前傅恒并没有打仗的经验,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施展,如今打了几场仗,局势已经略能稳住了。
一旁的副将听说消息,连声道喜:“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差不多再过半个月,局势稳定下来,您就能一家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