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几百口被关押在北镇抚司,择期处决。
江绣以为要随丈夫砍头时,狱卒先是把她调到单独的牢房,三天又放了她。
几个狱卒赔笑道:“江小姐您受苦了。”
江绣有些懵,拿不准他们意欲为何。
“您在牢里不知道,江大人已升为首辅……”狱卒搓搓手,“瞧我多嘴的,您姓江不姓孙,何必受连坐的苦?”
听到这个消息,江绣心里一定。大伯父官场上的本事,她是素来不怀疑。没想到伯父还惦念她,将她救出来。
江绣与孙从关系并不好,他不仅年纪大了,还有古怪癖好。江绣好歹是闺阁小姐,自然是不肯屈就,是以二人相敬如“冰”。
但她有一人放心不下。
“劳烦几位大人,把妾身儿子也放出来。他很乖巧,不会哭脑的。”江绣已经有了个两岁的儿子。
狱卒脸色为难:“江小姐不要难为我。”
江绣脸色霎白,又笑道:“那就烦请把我送回国公府。”她去大伯父那儿求求情。
狱卒们摇头:“江大人已经给您安置好地方了。”
江绣后退几步,扶着门框身体欲坠。
狱卒们只看她喃喃自语,说了他们也听不大懂的话。——
“我之于伯父用处,可是离间计的貂蝉,复国的西施……”她不禁潸然泪下,可貂蝉、西施没有个儿子。
她擦擦眼泪,道:“江大人给我安排的地方我自是要去,只是我心念家里许久,想回去看看。求几位大哥应允。”
她摘下手腕的水玉镯子,“我只回去看一下,就随大伯的安排。你们的恩情我将铭记于心,多在伯父面前提及。”
在双重诱惑下,狱卒们心动了。
江芙与江映二房房赏花。年前,二伯父江林淘了株墨菊。当时花根已经枯败,没想到在他的照料下,今年初秋一夜间盛放。
墨菊并不如名,而是紫红色的,妩媚而不失华丽。
江映今年十四岁了,面容清灵俏丽,眸光澄如皎月。她趴在桌案上,仔细研究道:“父亲虽然照料许久,但是一直未开花。怎么昨夜就开了?”
江芙手抚摸如丝花瓣,花儿的心声在感谢她。
没错,枯木逢春,正是江芙的手笔。
江芙这一年就琢磨眉心的珠子。发现除了让她夜间睡觉更舒服,白天根据气候调节体温外,好像没其他用处。
她既不能呼风唤雨,也不能御剑飞行,也不能使用奇门遁甲幻术之流。
她感觉那颗珠子,不会如此鸡肋。否则城隍不送朱逢祥阴阳双勾。
只是现在的她无法发掘珠子的力量。她默默摸摸花,安慰自己,能催生植物,爱护花花草草也是好的。
于氏进内室看到二人,心里欢喜两个小姑娘感情好。
毕竟江芙是英国公嫡女,外家亦是强大。她小女儿与之亲密,对女儿将来有益。
不过如今大哥升任首辅,映姐儿可选的好人家一下多了起来。
几个月来,上门求亲的络绎不绝。有些心急的,甚至想明年国丧过后嫁娶。
不过于氏是不会同意的,现在映姐儿的身份今非昔比,水涨船也高了。她怎么可能让女儿随随便便就嫁了。
温热的阳光透入窗户,落在于氏发间,她指尖穿梭在绣面,听到二人的谈话,时不时会心一笑。
有丫鬟打帘进来,道:“夫人,大小姐求见。”
房里主要的三人惊讶。于氏手里的针没有握好,刺得她指尖冒血。
“快让大小姐进来。”
江绣被丫鬟婆子领来,她一身素杉,行动间愈发显得身姿纤瘦。
江芙与江映惊喜喊道:“大姐。”
江绣哽咽,双眸含泪,望了下她们,又凝望于氏,“母亲,你要救我。”
听得于氏心头一震,让婆子们把两个姑娘带到偏阁去玩。
江芙与江映甩开婆子。二人悄悄站在侧面的窗户。
江芙低头解开腰间荷包,拿出一支珠钗。
这支钗子,钗体镀银,头部嵌了颗珍珠。单拎出来清丽雅致,但和江映首饰盒里的珠钗玛瑙比起就差远了。
小姑娘拨到尖锐那端,执钗捅破窗户纸。
江映也有样学样,自己也捅了个孔。
江芙叹气:这扇窗户纸两洞了。
古代还真是用纸糊窗户。不过糊窗的纸,制作工艺复杂,不同寻常。英国公府上用的不是丝窗就是纱窗。这里能用纸,说明这纸定是十分好。
透过小洞,江芙看到这时的江绣与二夫人情绪稳定了。
江绣红着眼睛朝二夫人跪去,垂首落泪:“母亲求求您救救涵哥儿。”
于氏扶起她,两只眼睛也是挂了泪。同为女人,哪里不是女人的苦。她道:“你父亲前些时候就和我说,你会没事。等过去风头我们就接你回来。”
于氏扶着虚弱的女儿坐到炕上,又无奈自责道:“绣姐儿,你是知道爹娘的。”
她捂脸转过身去,“你老子娘出身不正,又没本事。今日一番安稳富贵全赖你大伯父。我们……”
江绣直直望着她,悲戚道:“您是不想帮女儿?”
于氏回过头,连忙否定:“你是我十月怀胎的骨肉,我怎么会不帮你?”
“只是涵哥儿……”
江绣少有的无礼,打断母亲道:“我嫁给孙家,你们不阻止我不愿。这就是我做江家女儿责任。”
“如今女儿舔着脸,挟您这份愧疚换涵哥的命。”江绣擦干净的脸,又流下滚滚泪水。
“我苦命的女儿。”于氏搂住大女儿,二人抱着哭了老一会儿。
江芙与江映的心都异常沉重。
不过好在二夫人道:“你先不要声张,我和你爹去求下大房。好歹我们也是为他们出了力。”
江绣重重点头。
于氏抽出帕子先给女儿擦泪,理理她的鬓发道:“这几日你就先听你大伯的安排。你有何事就让人传信到我这里。”
“女儿不孝,让母亲忧虑了。”江绣凝视母亲,眼睛红肿疲惫,她心里自责难过。
于氏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肩,道:“你今夜就先宿在家里,沐浴换衣清爽舒适些。”
江芙心事重重回到三房,黄昏下,小弟被丫鬟牵手摘花。
江芙没见到父亲,估计他在怜杏那里。
他看到江芙,白皙可爱的脸蛋,瞬间露出笑。他哒哒跑过来,拽江芙的衣角:“姐姐,姐姐……”
江芙把跟屁虫安抚好,又去找母亲,想探探她对堂姐一事的口风。
卫氏正在书房里收拾书,旁边三个识字的丫鬟帮忙。见到女儿回来了,她问功课。听江芙回答的不错,神色欣然。
江芙翘起脚尖,在她耳边道:“女儿想问您件私事。”
卫氏正好也有件事要跟她说,就把三个丫鬟挥退。
卫氏看外面天色黯淡了,她亲自挑芯,让烛火更旺。
烛光下,女儿晶莹剔透的肌肤,泛起淡淡暖光,项颈的璎珞愈发光华。
江芙神色犹豫了下,把大姐江绣的难题说了出来。
卫氏听完,严肃道:“你见到她了,是她求你帮忙?”
江芙摇摇头,道:“我和江映玩,无意听到。”
“这样最好。她的事你管什么。说到底也不是你正经姐姐。”卫芷把四书五启蒙的书籍摆放好。
她抬头,只见女儿神色一下郁郁了。
“我不喜欢这样。”江芙把桌上的《女诫》移走,是班氏版本的,看得人难受。
卫氏被女儿的小情绪逗笑:“嗯?你喜欢怎么样?”
江芙走到她面前,抬首对视她的眸子,“我喜欢母亲看文写诗,我喜欢母亲体谅二伯母的窘迫,我喜欢母亲惩强扶弱,秉持正心的模样。”
书房里一静。
卫芷怔怔,她前方跳跃的火焰映入她眼眸,太过灼烈,仿佛要点燃她胸腔的火苗。
“你说这些也不过是希望我去帮她。”卫芷又道,“我说让你别管,没说我不管。你也别来刺我。”
江芙揽住她的腰,馨香温暖的气息袭来,“娘亲,我不是刺你。”
小姑娘仰头:“在我心里,您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了。”
这个世界,再没第二人对她这么好了,也再无第二人能与她如此血缘、亲情贴合。
无第二人能比拟的卫芷。
卫氏眼神柔化,嘴上嗤声道:“你与弟弟去安郡王家的族学,要好好读书。”
江芙疑惑脸:“安郡王家的族学?”
赵……王妃,吴蓁……
不好的预感席卷她心头。
-完-
第25章 你是何苦
◎咱们把孩子送到好心人家养,你再嫁个郎君。如此两全其美。
◎
只说卫氏得了女儿的请求,向大房求说江映儿子的事。
那天秋风袭卷,早晨下了蒙蒙细雨,午后更是越下越大。
教习府里小姐的谢先生因病辞课。江芙关上门,让素雪点上盏灯。门外噼里啪啦雨打叶,她在室内倚床看《抱朴子》。
卫氏给大嫂说了会儿话,探探口风后,便想着孩子回了家。
门忽然开了,江芙看书认真,以为是秋风催开的。她低头吩咐丫鬟:“把门闩横紧。”
一旁的素雪提醒道:“小姐,夫人来了。”
江芙这才抬头望去。是卫芷携着风雨进来了,并非是门被风催开。她穿了身秋香色的立领袄子,牙色的罗裙。
立在卫芷身边的舒妈妈手拿青色斗篷,是主母的拿外披。舒妈妈朝江芙使眼色。
卫芷看女儿手里握书,郁郁的神色稍缓。她对素雪道:“芙姐儿看书,你们该让她去书房。那里光线亮,书又多。”
房里四个丫鬟,大气不敢出,唯唯诺诺点头。
江芙咳嗽声:“母亲,我晓得了,会注意的。”
“把你看得书拿过来。”
闻言,江芙暗道:糟了。她磨磨蹭蹭将书递给母亲。
卫芷看到封面的书名,眉头皱起,“江芙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分不清主次。”
她把这本道教典籍翻了翻了,发现书页折痕不少,里面还有批注感言,可以看出书的主人,用心钻研。
批注的字迹小巧纤细,正是江芙的笔迹。
卫芷的脸色完全阴沉下来,发怒道:“儒学十三经,你都没有看完。反倒先看些闲书了!真是张狂的很!”
儒学被奉为众学之首,揉进国策,已历千年之久。“正统书目”的名头也一直是儒家典籍独享。
卫芷自幼爱书,又因家学耳濡目染,自然也是奉儒学为正统,认为其他学派的为偏道。
女儿尚是塑造人格和认知的时候,哪能舍本求末,钻研旁门左道。卫芷担忧她心智不成熟,走了歪道子,恐忧之下大为怒火。
江芙本来就有求于卫芷,加之二人的母女的关系。她是一点反驳的话都不能说。
她只能垂首认错,在被没收做了笔迹的书后,伏案写千字的自我检讨,文言文版本。
一直到晚上江芙都跟在卫芷身后。
卫芷故意不理女儿,抱着儿子写字。
江芙委屈屈巴巴看着她,把写好的谢罪赋交上去。
她弟弟江元好奇,要去扯那张纸。
卫芷正心烦呢,于是打掉儿子的小肉手。
小孩子哇哇哭起来。
下人传报:“三爷来了。”
江柏进了里屋,脱下蓑衣,拂去身上雨水。只觉阴雨蒙蒙里,给自己挂衣服的侍女,眉目格外温婉。
江芙冲过来喊“父亲”,把他那点绮思冲淡了。
他拉起女儿凉凉的手,看见大的阴沉着脸,小的哭鼻子,中间的喊爹。
江柏的手摸摸鼻子,这就是他愈发少去卫氏房里的原因。卫氏做了母亲,神经绷紧,对儿女要求严苛,情绪时常反复。
他受不了这气氛,还是怜杏那儿既体贴又娇俏,轻松闲适。
他弯腰逗逗小儿子,“怎么,你们俩惹母亲生气了?”
江芙指着自己,道:“是我一人惹的母亲生气。”
卫芷把江元放下,推开江柏,冷笑着把女儿谢罪赋塞给他,道:“你女儿可是出息了,正经的书还没读完,就开始钻研旁门左道。”
江柏一听,也是有了几分紧张,拿着江芙的文赋一目十行看了遍。又问她:“你看道家的《抱朴子》了?”
江芙粉团脸点点头。
江柏一拍大腿,笑对妻子道:“你看我们女儿多聪明,才十岁就能看玄哲之书。我都三十的人了,还是看不懂。”
卫芷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想必大哥也是喜欢你看杂学,不看儒学。”
江柏装傻充愣,挠挠头:“我那时候不大看书,不知道呢。”
卫芷:……
卫芷又对江芙道:“你带着弟弟去写字,这回不许再看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江芙如蒙大赦,领着江元到暖阁里写字。
“不知娘子今日,请为夫前来何事?”江柏有些小得意,女人被冷落了,纵是家世出众如卫芷,也会耍些争宠手段。
卫芷将下人们摈退,只留下舒妈妈奉茶侍候。
她看着跳跃的火烛,叹了口气。卫芷道:“你对涵哥儿的去处如何看?”
江柏喝了口茶,放下杯子:“涵哥?”他细想下,马上明白妻子是在指江映的儿子。
他蹙眉:“老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咱们家虽不至于这么绝情,但孙家的子嗣还要咱们操心吗?”
卫芷拨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子,丰腴雪腻,衬得双股玉镯青翠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