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只是他一头热。”
江柏摸了摸下巴,道:“不能啊,以我大哥如今的身份,还有人不愿意结亲。”
卫芷朝他高声道:“我不管什么别人的面子不面子,权势不权势。反正不能让我芙儿没有面子。你还不快去问问你大哥。”
牵扯到女儿,江柏忙应声。
江松这边还没听到弟弟担忧后,微微动嘴,道:“勿忧。”
“板上钉钉。”
七月末,苏瑜收到了一封家里的来信。
不是父亲的,而是祖父的。苏瑜心里松了口气,然而看完信件内容后。他久久不能回神。
期间一句:江氏女,可为佳配。
“公子,你没事吧。是我们家里出了什么事?”书童见此颇为心急。
苏瑜摇首,慢慢露出一点笑:“是好事,不坏事。”
他的婚事定下来。撇开家族,那位姑娘其实很好。
有天早晨,江芙收到了块玉佩,以及一封信。还是素雪交给她的。
信中是一首词:
和风催柳草樱长,细藤绕墙望。彩蝶误落意神茫,忽挽罗装。
拢翅悄开窥看,展衣骤向斜亮。钗摇缠绣云裳,步倚竹湘。
江芙神色不明,是填得画春堂的词。
第39章 尘世规矩
◎风把枫叶从她掌心垂落,红枫没有为她留下。◎
后宅女眷私通外男,传信定情,乃是有损名节的事。江芙不喜繁文缛节,但也没想在这事上触碰古人的底线。
她看向传递信物的丫鬟。
素雪眉目沉敛,垂首不语,长长的睫毛在秋光下似笼罩了层碎雪。
“谁让你给我的?”她将信纸重新装回信封,玉佩压在下面。
此时隔子间里静悄悄,偶尔风吹卷帘动。
纵使是主子吩咐的,素雪也不敢直视小主子的眸子了。她抿唇,慢慢道:“是夫人让我交给您的。”
江芙咽下复杂的情绪,忍住冲人发火的欲·望。她振振衣袖,道:“我也确实该给母亲请安了。”
她带着信封与玉佩,赶往卫氏的院子。
卫芷正在硕大的桌上吃饭,桌子上摆放精致齐全的菜品。两个丫鬟侍奉,怜杏也在一旁帮忙布菜。
“你也吃,不必那么照顾我。”卫芷展颜,对怜杏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怜杏挽了发髻,穿了身浅紫色的衫子,显得成熟稳重多了。她拿起帕子掩嘴笑说:“过来么多年,小姐的模样就跟没变过一样。”
两人说着话,江芙没等通报完就进来了。卫芷也不生气,反而很是高兴,招手道:“芙姐儿来得正好。咱们府里新来位江南的厨子,做江浙菜是一流的好手,尤其这盘醋鱼。你来尝尝。”
江芙见怜杏姨娘也在这里,不好发作。陪着她们吃完饭。
几人用完饭,漱口又喝茶后。
怜杏望望江芙,感慨道:“芙姐儿越长越标致了,跟天上的仙一样。我还时常在想,什么样的人物有福气,把天上的仙摘下来。”
“如今便来了个好郎君。”
卫芷含笑,苏瑜的姑妈贵为太后,家里世代袭爵,又镇守东南,为天下一大支柱。不会轻易动摇。
他本人也是温和方端,文质彬彬,少负才名。
而且苏瑜对芙儿有意。
他的诗词是春意,是心悦。
江芙道:“说好郎君,为时尚早。”
屋内的气氛随着她的话语,瞬间变得冷凝。
卫芷放下茶盏,蹙眉道:“说什么丧气的话。”
怜杏笑着道:“姑娘的福气还长着呢。我也吃完了,就退下了。”
“你有空就常来陪陪我。”卫芷握着她的手道。
怜杏点头离开了。
江芙开口就道:“母亲是给我定亲了吗?”
舒妈妈给房里其他的几个丫鬟使了眼色,她们轻手轻脚关上门出去了。
“哪有张口就说定亲的。”卫芷道。
江芙冷呵,袖子一抖,玉佩叮咚落在桌子上。她还把信拿出来,贴放在桌子上。
卫芷道:“苏瑜文雅博学,甚好。”
“却不是个守礼的,还给我送东西。”江芙气头上,也顾不得和苏瑜之前的交情了。
卫芷沉下脸来:“他怎么是你说的那种人。你与人家的婚事是双方父母应允的,这是文定之礼,交换信物,并无不妥。”
“至于信。虽还没有公布,但他确实是你未婚夫。”
“我日后便要嫁给他了?”江芙有些恍惚。
卫芷没想到女儿对于定亲的事,反应这么大。
猜想是两个年轻人不熟悉,所以她抗拒害怕也是正常。
她道:“芙姐儿你不要想太多。在家里也闷了,不如随我去寺中还愿。”
江芙淡淡道:“嗯。”
八月十五前几日,卫芷命人做了许多月饼,带入大觉寺,分发寺中僧人。
寺中银杏树结果,白白果子像胖娃娃挂在期间。江芙的心情却没有办法放松起来,订婚,成亲,为丈夫设计四季衣服,准备饭食,甚至还要照顾他的后宅小妾。
她体内的灵气四窜,她望着虔诚拜佛的母亲,心里又有些不舍。
她虽然想修仙得道,逍遥一世,但是也想要尽孝,让母亲安享一生。
江芙不觉得修仙与孝顺冲突。
倘若为了做一个神明,把最基本的人伦情感都丢失了。那样的神明,还是她吗?
用过斋饭后,卫芷道:“大觉寺的山后有一片红枫林,现在正好红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明显是有什么。
不过江芙也很想知道自己妈,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卫芷让她带了四个强壮的婆子,还让素雪跟着。大觉寺附近的百米范围内,一直有武僧巡逻。安全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更何况如今的江芙即使打不过,也能跑得过。
她曾估尝试过自己的“轻功”,在一些地方女扮男装试过,没有人跑步追得上她。
山后的红枫还有些稚嫩。江芙看了却十分喜欢,红的恰好,不青涩也不过分成熟。
而在林侧,一人穿红色披风,月白色的衣袍,头戴玉冠。他长身玉立,身后跟了个削瘦的书童。苏瑜见到江芙微微点头,拱手道:“江姑娘。”
江芙身边的丫鬟婆子神色未变,也没有说话。她叹了口气,卫芷也确实在最大限度内为她好。
她觉得自己多接触苏瑜,便会不拒绝成亲了。
她觉得,母亲心里对她没有安全感。
“可否邀姑娘赏枫?”
江芙点头。
于是他们二人稍走在前,后面跟着六个人。
真有点像,现代的亲朋好友组团来看晚辈相亲。
“江姑娘可收到了?”苏瑜问。
江芙知道他说的是信和玉,她道:“不知苏公子何意,我便将东西交给母亲了。”
苏瑜噗嗤一笑,像他这的公子,几乎不会在众人面前失礼。
他道:“确实是江兄会做出来得事……江小姐会做出来的事。”
江芙脚步一顿,回望他。
他眉眼含笑,然后又注视前方一棵硕大的红枫,茂盛无比,颜色也比之其他书鲜红。
他道:“红枫南方也种得,只是我在南方看不见红枫。”
江芙倒是还没关注过这种问题,她前世也不过是学生,还没有彻底走出校门,阅历不深。
她不由问道:“既然种得,为什么又看不到?”
苏瑜道:“因为越往南,天气越热,秋天很短,冬天甚至没有。所以枫树红不了。”
身后一个婆子道:“小姐,该回去了。”
江芙舒了口气,不由再和苏瑜尬聊了。怎么比之前在学堂交谈还不自在。
她在回去的路上,有些迷茫。一片红枫落在她掌心。
按尘世里的规矩,她必须要成亲。
她不眷念英国公府,她眷念父母,忧爱卫芷。
如果她告诉卫芷,她不成亲。
卫芷一定会接受不了。
风把枫叶从她掌心垂落,红枫没有为她留下。
第40章 过渡
◎江芙与吴蓁迈入正房门槛。◎
在回去的路上,江芙遇到了吴氏兄妹。
幽径碧草,朱花微枯。几人相视颔首,互行了平辈礼。
江芙率先问道:“蓁姐姐是来求佛还是来还愿?”
吴蓁摇头,瞥向寺里玉兰院的方向,温柔道:“我是来求听佛课的。”
江芙是寻常的一问,吴蓁的回答却显得不那么寻常。
“哪位大师的佛课?”江芙好奇。吴蓁出身皇族,自幼饱读诗书礼仪。虽是端秀的女子,但是等闲人入了不了她法眼。
华盖如伞的青松下,吴泽垂在袖笼里的手握紧松开,又握紧道:“是净明师父。”
江芙纳罕他竟然参与她们的话题。不过很快被更深的好奇掩住,她问:“净明师父?”
吴蓁朱唇轻启事,她哥哥已经出声:“净明师父博冠古今,通儒佛道三家。不过常年游历四方,许多人不知道他。”
江芙感谢吴泽的体贴,化解了她尴尬。原来自己闭门造车,得到的消息太少。
“我也是听如芳她们说才知道的。”吴蓁说道,“芙儿随我们一起去听听。这位师父正讲佛家的起源发展,非常详尽,而且大多是有据可循呢。”
郑如芳是次辅郑援的孙女。她爷爷因资历深厚,又不揽权,被召入内阁。
江芙与学堂的女孩儿们感情淡淡的,除了和吴蓁亲密些,也就是对郑如芳有些印象了。
因为郑援是被江松举荐的,所以他的孙女郑如芳对江芙亲热殷勤。
江芙想着自己也事,便让婆子回去禀了母亲,与吴氏兄妹一起去听佛课。
吴泽嘴角微翘,放慢脚步走在妹妹旁边。
她们两个女孩边走边交谈。
“这样说,净明师父只是客座大觉寺。不知净明大师师承何处?”江芙听了吴蓁的介绍后,问道。
吴蓁眉头微凝,道:“我倒是没有听过。只是他和大觉寺的住持关系甚好。”
江芙一听,便自然想出了上年纪的老和尚。
“哎呀,我们没有拿帷帽。”吴蓁忽然道。
江芙道:“还需戴帷帽?”
吴蓁道:“我们几个一块读书,拜见长辈的,自是无需那么多礼。可就怕还有些不认识的……。”
“净明大师的佛课,男女分单双讲。”吴泽道。
吴蓁舒了口气,笑道:“是我昏了头。”
难得看吴蓁小姑娘模样,江芙便多看了会儿她。
只觉她眉长得好,唇精致,皮肤白皙,眼眸清且秀。哪儿哪儿都好。
吴蓁出声咳嗽,望了望朝他们兄妹看来的江芙,又看了看耳根通过的兄长。
她抿唇一笑,有些为这种情愫羞赧,又为是他们二人高兴。
吴泽微微低头,道:“你们去听,我在隔壁庭院等你们。”
江芙不由赞叹:“蓁姐姐,你真有个好哥哥。”吴泽还来送妹妹听课。她作为姐姐,是要操心弟弟。
江芙仰天,这一刻没有其他任何烦恼了,只有没有哥哥的遗憾。
二人走进讲佛的院子,庭院里有颗硕大的玉兰树,春已过,花已谢。
但院子里有其他花草,芬芳四溢。
门前有个小沙弥,唇红齿白,双手合十,口念佛号,然后问:“几位施主是来听净明大师讲佛的吗?”
吴蓁亦还了个礼,道:“正是。”
“今天双日,还请男施主退避。”
吴泽颔首,与她们作别。
江芙与吴蓁迈入正房门槛。
第41章 不如归去
◎素手已停,琴音却犹存在耳,令人沉浸,久久不能停罢。◎
正堂被改造成了学堂的样式,穿堂而过的风带起一阵淡淡的兰香。
列座的几位娘子个个素衣简饰,有些家规森严的,戴了帷帽。正北挂着一编织的竹帘,显现朦朦胧胧的白色身影。
吴蓁与江芙悄然入内,坐到郑如芳身旁,她戴着帷帽,白纱勾勒模糊的秀容。
郑如芳听得很认真,吴蓁与江芙来到她身边,她也没有反应。
吴蓁与江芙不禁相视一笑。
竹帘内传出男音,清透温良。
颠覆了江芙开始的认知。
“道家讲无为,儒家讲尽事在人为,佛家讲因果。”狻猊鎏金铜炉腾升淡淡香烟,袅袅穿帘而出,似不受空间阻隔。
“无为,凡事顺其自然;事在人为,当是尽人事听天命;因果,种因得过,譬如今日,诸位檀越来听我的佛课,我们每个之间都有因,至于果,日后便可知……”
怪不得吴氏兄妹说他精通三道,确实不虚此名。
江芙也有些疑惑,一个和尚讲三家之学,燃兰麝之香。
实为不同寻常。她脑海里不由想,这种配置,好像在小说里都是淫……僧。江芙忙摇摇头,不能胡思乱想。
正东方位传来沉浑的钟声,已近夕阳。
红霞挥洒,余辉为所有的木质镀金。竹帘内的人合拢经卷,他慢慢道:“十日之讲已闭,多谢各位檀越赏临。”
为男香客讲了五日,为女香客讲了五日。
一直安静文雅的姑娘们,瞬间议论纷纷。
“哎呀,我们正好赶在末尾之日了。”
“我才第一次来,早知就没了。”
“……”
忽然一道女音扬声道:“净明师父,十日之期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