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芙激动地点点头,她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这是一位女先生赠我的。”
净明接过扫了扫,不再看,道:“不适合你。此乃火性天赋之人,练之。”
“世间所有对应五行。”净明喝了口茶,道,“你可知你是什么属性?”
江芙想了想。她没有经过系统的玄术学习,但是也东拼西凑知道些。一个人对应的属性,有时和她的名字性情相关,有些人明显,有些人不明显。
她的名字是指水芙蓉,芙蓉是为草木植物。可她练了火系法术后,却有些相克。
江芙道:“我亲水。”
净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这时玉兰院的门被轰隆砸响。
小和尚满头大汗,过来禀报:“师父不好了,外面的人说要您放江檀越,还要您投案自首。”
第66章 净明圆寂
◎在往后的岁月里,素雪都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与小姐见面。◎
净明起身:“你回去处理你的事。”
江芙歉疚:“是我连累师父了。”
净明笑道:“何以如此说。当贫僧与你有因时,就该尝这果。”
江府管家率领一群人在外面围堵,门“嚯”的开了。
是他们要找的人——六姑娘盈盈玉立。
江芙:“在佛院门口闹,你们是搅扰佛陀休息,还是丢江家的脸!”
“还不快回去。”说着她转身离去。
剩下江家奴仆面面相觑,唯独大管镇定不已,没有异色。他久经风浪,又是“宰相”门前七品官,知道的消息自然是比常人多些。
大觉寺的和尚与皇宫里的人贵人有关系。宫里贵人信佛,尤喜大觉寺的法师讲禅。
所以就算卫芷下令去抓净明,大管家掂量了下,还是退下了。
英国公府真正当家的不是英国公,而是大房的大老爷。
江芙回去后,卫芷先是欣喜,后又怒不可遏。情绪交锋,也就忘了“闲杂人”。
她道:“在你小时,我是告诉过你的,远离三姑,道姑、尼姑、、卦姑也;远离六婆,牙婆、师婆、媒婆、虔婆、稳婆、药婆。”
古代的三姑六婆不是只亲属,而是有具体职业分划。
至于卫芷为什么不喜欢江芙接触这些人。
而且也不仅仅是她不想让女儿如此,几乎所有的母亲都不愿未出阁的姑娘接触这些人。
因为往往这些混迹市井的人,品性混杂,容易欺骗深闺里的姑娘,偷钱偷物是小事,就害怕人被拐走了。
江芙笑道:“看来母亲身体安健的很,说这么多也不待喘气的。”
卫芷被女儿气笑,紧张肃穆的气氛消散不少。
但是接着她道:“我已给你相看好了人家。那人也是你认识,你们二人也不是盲婚哑嫁。”
江芙皱眉:“母亲,我不嫁人。”
卫芷没有管她道:“就是吴蓁的兄长吴泽。”
“你和吴蓁不是很要好吗?你嫁过去,姑嫂之间倒不会有半点怨隙。”
“交文定之礼了吗?”江芙道。
卫芷道:“我就觉得你们一定合得来。不过还没有,也快了。”
江芙松了口气,她与吴蓁关系实在好,就算现在因待嫁之年,不去女学堂了,都忙着学管家之事,联系少了。
她们还是心照不宣的手帕交。
她不会和人成亲的,她不能保证未来,但现在至少不会。
她不想让吴泽扑空,然后两家尴尬,二人尴尬。
“娘,我现在不想成亲。”江芙道。
卫芷的手一直在扭帕子,帕子快成麻花了。
民间的叫法“娘”,虽然不如“母亲”正式。但让听的人,心头一软。
这就是母女天性吧。
卫芷道:“你现在不成亲,正好在家多待几年。”
“先订亲。”
少女摇头:“我也不想订亲。”
这句话点燃了卫芷压下的怒火。
她第一次失态的吼道:“你成天想什么?就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老道学。”
在卫芷看来,放眼京华,家世人品才华年纪,没有比苏瑜和吴泽更适合女儿的了。
“你不认识苏瑜,我们订吴泽总好了。”卫芷很委屈,也很愤怒,她提心吊胆,忙前忙后就是为了让女儿日后有个好归宿。
谁知她竟这么任性,不领自己的情意。
“你不要因为江家现在起来了,你目中无人了!江芙你再怎么也是个女子,该是收敛收敛那清高的秉性。”
江芙抿唇不语,让母亲发泄完。
人和人间,你不能要求别人理解你。就算亲生母亲也不行。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可能年纪不一样,思想不一样,所处环境不一样,经历不一样。
又怎么能苛求别人,理解支持尊重你的决定。
待卫芷冷静下来后,江芙道:“母亲,我想修炼以求大道,探宇宙之无穷,万物之奥秘。”
“人多,关系复杂,我厌倦甚至恐惧这种生活。”江芙第一次与母亲坦白心理,“我不想变成上京贵妇的模样。”
江芙闭眼,不敢看卫芷神色。
“你疯了!”卫芷眼眶红肿,她甩手给女儿一巴掌。
世家大族,只有犯了错的姑娘才会被送往庵庙,青灯古佛,不得出院门,孤寂一生。
少女长卷的睫毛微闪,却没有睁眼,也没有挪动。
雪白的面颊红肿。
见此卫芷又起后悔之心。她对子女严苛,但从未动过他们一根毫毛。
她年幼时,翻祖父的史书,看到过则天皇帝训马的事迹。她觉得只有最无力,最没有办法时才会选择笞打肉体。
卫芷身子前倾,抚摸女儿的脸颊,好像自己的脸被打了一样,泪水哗哗的流。
“傻孩子,你也不躲。”卫芷道。
江芙睁开眼睛,清澈如琉璃,清晰映衬这个世界。
卫芷都有些不敢对视她的双目了。
江芙低头:“母亲,是我不好。”
“只是,我一定要去。”
卫芷急得跺脚,道:“你小孩子家家被人哄了也不知,什么修炼成仙。你往日小,我以为你是好奇,谁知……”
“是我疏忽造成。”卫芷道,“自古以来,大多帝王方士都动过这个念头,还付之财力劳力去做。”
“可最后不都付之一空了。远的又秦始皇,近的就是……先帝。”
卫芷说到后面,声音降低:“英勇健壮的时候,没想过这个,身体病弱,就异想天开,求神拜佛,长身不老。个个不都被方士糊弄吗?毁了英名。”
江芙定定道:“母亲你说得很对。”
卫芷朗唇,心放下来。她的女儿才不会昏了头。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有神鬼。”江芙道,“我就遇见过。”
卫芷觉得女儿“病入膏肓”。于是把她锁在屋里,不让她出去。
生理需求都在闺房里,安置妥当。
江芙能出去,但是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激怒母亲。
她不知道,自己立马离开,会对卫芷造成多大精神刺激。
卫芷没收房间的佛道经书。江芙就抄儒家典籍。
她发现确实如净明所说,佛道儒之间是有联系的。
多学些对她有好处。
忽然某一日。江芙算算大概有十来天吧。
小和尚熟悉的声音响起:“江檀越,净明大师快要圆寂了,请您过去。”
江芙手中笔尖的墨汁,一滴落在雪白的宣纸,晕染成黑。
素雪过来送饭,虽然她现在已经销了奴籍,但是因着江芙与母亲闹别扭,所以她选择暂时留下照顾江芙。
她进来后,在屋里锁上门,然后呼唤:“小姐,吃饭了。”
江芙搁置笔,抬首望她:“素雪你不必在来江府侍奉。我走了。”
在素雪的怔愣下,少女抬手推开紧锁的门。
好像轻轻一按,那坚硬的木门和铜锁,竟然往前一倾——
“砰”的一声,重重的倒在地上。
在往后的岁月里,素雪都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与小姐见面。
第67章 长眠玉兰
◎净明真的斩断尘缘了吗?◎
大觉寺的黄昏秀丽壮观,高耸送入云的大树上却栖息黑鸦,几声鸣叫,打散了悠闲的氛围。
老和尚撞钟,沉暮的之声响彻整个寺庙。
住持坐在正殿,手拈佛珠,眉目哀肃,口中念经祈祷。
小和尚引着江芙进入玉兰院,说来也怪,本来该凋谢的玉兰花,却灿烂绽放。
芬芳浓郁。
小和尚垂着眼泪,走向正堂,蒲团和床上都空无一人,他慌张道:“人呢,我明明看到净明师父坐在……”
江芙亦是跟着寻找,忽瞥见外边:
玉白的花树下,一人僧人眉目温澈,冲她含笑招手。
江芙走向玉兰树,小和尚竟无一丝察觉。他仍在屋里寻找净明师父,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僧人面色如常,丝毫没有病弱之态,只是他轻咳几声,脸颊微红,倒是流露出些许病态。
江芙心境与力量,今非昔比,自是看出他并非华茂春盛,而是衰微枯竭。
她还是带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师父,我们今天还上课吗?”
净明点头,肯定道:“要上的。”
江芙又问:“以后还上课是吗?”
净明接住飘落的白玉兰,道:“你曾问我如何斩断尘缘。”
“那我便告诉你,我母亲原是京城大家女子,少时游玩被拐卖至东山一带。富户为不智的儿子娶妻,所以买了她。”
“然后有了我。”净明低头望花,一叹:“她没有一日一时一刻不祈求回到京都。”
“她父母找到她,见她精神失常,又生子,玷辱家风,就勒死了她。对外说是上吊自·杀。”
净明说完这段往事,微微阖眼,有几分疲惫。
江芙不忍心:“师父歇一歇。”
“我原本就是该死了。”净明说了一个秘密,“是我杀了我的舅舅,我的舅舅勒死了我母亲。”
“我修佛,不仅是为了解脱,也是为了逃脱。”
“许是一报还一报……”在佛儒道三家都极有天赋的净明,还是没有逃脱外祖制裁,他被祖父亲手斩之。
“幸好,上天怜我,让我在最后一刻醒悟。神魂得以保全。”
净明的身体在玉兰树下有些透明。
江芙不由悲悯。
净明道:“你日后吸收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以洗髓凡体。再配合我留你的水系术法,可矣。”
江芙流出泪水:“我不能日日临听师父教诲吗?”
净明:“不行,我从来没想过安排别人的路。”
“你来,这就是你的选择。”净明最后一口真气散尽,他低头看花。
母亲爱玉兰,他长眠伴之。
僧人倒在了树下。
江芙去扶他:“师父,师父……”
最后枝头无花,树下无人。
只留一颗晶莹剔透,映衬世间万物色彩的琉璃珠。
而与此同时,屋里的蒲扇,现出净明的身体。
小和尚喜极而泣,放他在床上,就有叩击院门的声音。
住持推开门,江芙像里面望去,洁白僧衣,面容姣好的僧人,在慢慢衰老枯朽。
住持三步作两步:“师兄。”
在他赶到时,僧衣成灰,肉体成骷。
一架雪白的骸骨躺在床上,忽然头颅滚落。
江芙捡起树下的琉璃珠,怔怔想——
净明真的斩断尘缘了吗?
-完-
第68章 何去何从
◎江芙嘴角微抽,仿佛手臂上纹了条龙。◎
小和尚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大哭。他捧着净明的骷髅头,摆放在尸骨之上。
年老的住持手脚僵硬,他缓缓褪下把身上的法衣,覆在白骨上。他闭眼道:“阿弥陀佛。”
江芙伏首给尸骸磕了一个头。
净明看似年纪不大,实则已至衰老之年。江芙于情于理都该以长辈之礼待他。
只是净明素日表现的年轻风趣,让她忽视了他年纪。
江芙后起身四顾,有些茫然,她望着手里的琉璃珠。同伴归于家,净明归于尘。她又该去哪里?
江芙将手里的珠子给住持:“这是净明师父留下的。”
住持双手颤抖,接过珠子:“师兄的舍利子。”
他摩挲着,道:“多谢姑娘。”
江芙颔首,最后看了一眼法衣之下骨骸,她走出门口。
住持叫住她:“江檀越且慢。”
“师兄既然把他的舍利子留给你,我就不能私藏。”
珠子温澈透明,让人联想到净明。
接着住持又道:“师兄让我转告檀越。”
江芙有些激动:“净明大师有何事交待我?”
他凝视树无花的玉兰树:“他说,若江檀越无处可去,便去巴蜀之地——青城山。”
净明当年神魂未灭,为躲避外祖一家,游历四海,在川蜀地留居多年。
江芙张口附念:“青城山。”
而与此同时,宫内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内外,官宦乡民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