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张地把话说完,这才有功夫抬头去看看谢幸安。
他不过一身末流小官才穿的青袍,在这片随便站在楼上抛物都能砸中达官显贵的京城里,本来该是不显眼的,但因为袍子上长了这么张脸,简直像可移动的活招牌,又无法让人觉得不显眼。
事实上,谢幸安连这身青袍都没能穿多久,承顺帝对他的偏爱和信任一点点升温,简直令满朝文武侧目和嫉妒。后来加官进爵这种事,对谢幸安来讲,就只好像晚饭多了盘菜一样平常。
以至于《权盛天下》的评论区中常有读者激烈争议,承顺帝和谢幸安的关系是否不大正常。但他二人又分明都不好男风,且在床笫之事上均极有所成。
只能说是麦芒掉进针眼里,顶级颜控遇见绝世美男,凑巧了吗这不就?
谢幸安暂时没回话,何矜恍恍惚惚中,似乎就看见了他一身猩红麒麟袍,位极人臣、大杀四方的模样。
她极为礼貌地装关切:“谢大人,这个时辰,是刚办完翰林院的差事?要回府?”
明明三天两头都有姑娘小姐跟他这么打招呼,谢幸安早习惯了,甚至总结出来个全国通用、老少皆宜的回复。
但此时说这话的人可是何矜啊,不远处的她面容璀璨,柔情绵绵,分明让他觉得有些难言的暧昧在。
他又靠近过去一点,停在她三步之外,回了个温柔笑脸:“正要回府用午饭,二小姐这是……上街来转转?”
何矜如实道:“嗯,在府里总一个人待着太过憋闷,无聊得只能出来透透气。”
谢幸安这人向来很会抓关键词:
一个人、憋闷、无聊。
好家伙,谢幸安不自觉想起来……
何婵说“我二姐在人前装作无事,在夜里苦苦思念你,直抱着枕头哭呢!”
《巧姻缘》里说“这小姐夜里痛骂那书生是个不堪托付的负心人,白日却分毫不表,甚至后来相思成疾、郁结于心。”
咳,要是真为他憋闷坏了,那可就罪过大了。
谢幸安思忖了半晌,发问道:“那二小姐,近来身子可还好?可有不适?”
“啊?”谢幸安无缘无故地关心她的身体,弄得何矜一瞬间很慌,但她来不及思考,还是答得老实巴交,“很好的,吃饭、睡觉都很好的。”
谢幸安点点头,他并不擅长搭话,所以他本来打算直说让何矜放心,必定不辜负她的一片情意,但又想到当街戳破姑娘家的心事似乎不怎么妥当,便低头说了句:“那便好。”
然后,他用像要给人一个交待的语气说道:“我……我定会勤恳奋进,争取早日在朝堂上立足。”
不然如他一个七品小官,怎么好意思开口求娶侯爷的女儿?
“哈?”何矜不知道谢幸安怎么会对她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但她的脑子一见谢幸安就短路,也没什么工夫去瞎想,只能顺势鼓励、外加拍拍马屁,“谢大人你才能出众,定能位极人臣、出人头地。”
管谢幸安什么意思呢,她就只顾挑好听的说算了,等过几年谢幸安自然会明白她没在胡说八道。
她又在不吝地夸了。
位极人臣?
她竟对自己……信任至此。
谢幸安失笑回道:“那我定会勤勉努力。”
何矜:???
这话听着为什么像,像刚入职场的菜鸟新人跟上司保证“老板我一定好好干”的?
谢幸安这是咋了?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真是要了老命了,好不容易挑中个凉快些的日子出来透气,偏偏碰见变态男主,瞧这样子,他还发病了。
唉,何矜沉痛地闭上眼,用素手扶着额头,想静一静思考人生。
谢幸安关切的声音再次响起:“二小姐这是……身子不适吗?”
炸了吧,何矜的脑子真是快炸了。
明明可以打个招呼就各回各家分道扬镳的,他怎么还缠上了?
有完没完?他到底想怎样啊?
何矜扶着夏荷,装腔作势地揉揉眼,顺带打了个呵欠,老老实实对谢幸安回笑道:“没什么,就是出来久了,有些累了。”
“想回府歇着。”
谢幸安的话里突然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宠溺:“好,那记得养好身子。”
谢幸安的桃花眼低垂,正含情半笑地看着她,何矜只觉得见鬼,从头到尾把自己身上的衣裳看了个遍,确认并没什么不妥,连半点丑陋的褶皱都没见。
看完了自己身上,她又把目光转向自己右手上的糖葫芦,难道……谢幸安盯的是这个?他也想吃?
但已经被她咬了小半串了,这不好吧?
何矜扭头又锁眉看着春桃跟夏荷,她们也几乎两手空空,只夏荷的手里有……何矜便立马嘱咐她把刚买的点心递给谢幸安:“这盒点心,如不嫌弃,便送给谢大人了。”
求求了,别看了,她真没别的能送的东西了。
谢幸安并没爽快接下:“怎么好生受何二小姐的礼?”
“礼?”何矜就纳闷,一盒点心而已,怎么还能称得上礼?算了只要谢幸安高兴,说它是一盒金子都行。
“不过一盒点心而已,谢大人能喜欢最好。”
喜欢,只要是她送的,他能不喜欢吗?
“我自是喜欢的。”谢幸安喊过来身后的人道,“阿默,接过来吧。”
“谢大人……喜欢就好。”他要是喜欢,何矜保证这辈子日日一天三顿地给他送,只要他别再整这么吓人的一出。
“只是何二小姐的点心,谢某并不好白拿。”谢幸安越说越放飞心情,顺便放飞自我,“定要给二小姐回礼的。”
“不……不用了吧。”何矜拒绝得飞快,反应过来后又觉得不太礼貌,大方道,“一盒点心罢了,不必这么客气。”
谢幸安只是桃花眼弯弯地轻笑一声,表意不明。
何矜却只感觉窒息,自己在侯府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王霸之气,在谢幸安这里转眼就变成了王八。
她实在忍不得这种挫败感了,只能推说太困,同谢幸安告别后逃命一样上了马车匆匆离去。
何矜的马车还没走远,谢幸安就急不可待地吩咐阿默把点心盒打开,他捏着正方的糕点,当街就咬了一口。
细腻软糯,还是红豆馅儿,甜的。
谢幸安越品越觉得有味儿,简直停不下来,几乎干完了一半儿,边吃边随口问道:“那句诗怎么说的?”
阿默前些年没摸过书,简直算个文盲,自从跟了谢幸安,肚子里也算有些墨水了,他试探说道:“‘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谢幸安这下满意了,他拍拍阿默的肩膀,赏给他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目光。
“谢大人,原来您在这儿啊。”谢幸安猛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利刺耳的太监喊,高善从马车走下颠颠跑过来,“可叫咱家好找。”
谢幸安收敛笑容,先嘱咐阿默把点心藏起来,才礼貌对高善回礼:“高掌印,是有何事吗?”
“恭喜谢大人,当然是有好事的。”高善装模作样地一拱手,“只是这街上,可不是宣旨的地方。”
“那便只能请高掌印同回寒舍一叙了。”
“岂敢岂敢。”
谢幸安回头默默看了眼由小太监抬着的几个箱笼,便只顾着跟高善走在最前头。
“谢大人,恭喜了。”刚走进谢家别庄,高善又老老实实地补给谢幸安一个大礼,“前几日您入宫伴驾,陛下龙颜大悦,特意赏您黄金两百锭,三箱珍宝玉器,一箱名人字画……”
“还有这……”高善把一张泛黄的纸页摊开,展露在谢幸安眼前,“是当年谢府的房契。”
“您如今也是天子近臣,若只屈居于这么处别庄,实在委屈了您啊。”
“您放心,这几日咱家已命人把谢府重修完善,一应用具和仆婢嬷嬷俱全,您即日便可搬回。”
承顺帝分明不晓得当年是怎么回事,可见这些赏赐是高善自己做主。但谢幸安最不缺的本事就是看透不说透,他感激涕零道:“微臣多谢陛下。”
“这箱金子,便当做辛苦掌印舟车劳顿的谢礼了。还望掌印不嫌弃。”
看样子这小子不但挺上道,出手也大方。
高善笑着眯眼道:“谢大人客气了。”
这太监把眼逡巡了一周,便看到了阿默手里被拆过的点心盒子:“谢大人这是……”
谢幸安只怕他抢,赶紧道:“路遇时饿了,随手买的点心而已,味道实在是……难以下咽。”
“在这只会碍掌印的眼。”谢幸安摆手吩咐着阿默,“还不快拿下去?”
还不快藏起来?
高善笑得眼窝更深了,死白的脸也更吓人:“谢大人仅以点心果腹,当真两袖清风,清廉正直,实乃我北辰之幸啊。”
要说做奴才的就是不一样,一盒点心而已,马屁这就直接拍上天了。
作者有话说:
1:出自王维《相思》,阿默没文化,背不了全诗QAQ
何矜:毁灭吧,我就说做人不能想太多。
谢幸安(捂口袋):谁也不能抢我媳妇给的爱的点心。
高善:我也来助攻,豪华谢府,拎包入住,这不就有婚房了吗?
◎最新评论:
【男主全靠自我攻略可笑死我】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狗头)给大大浇灌营养液,会长出万字大肥更咩?!问我爱你有多深,营养液代表我的心~手动星星眼。多给你浇浇水,还请茁壮成长啊,小树苗。】
【哈哈哈,美丽的误会】
【加油】
【觉得男主现在憨憨的(^^)^_^】
-完-
第四十八章
◎兄弟,这也太惨(好)了◎
何矜自己不觉得,但春桃跟夏荷两个丫鬟却明显感到她对谢幸安不再讨厌,甚至关系还有那么些……不一般。
“小姐。”眼看何矜回府的路上始终神情郁郁,倚着车壁一言不发的,春桃赶紧逗她说话,“您有没有觉得,谢大人……方才看您的眼神,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也察觉到了,就好像……”夏荷拍手接话道,“就好像那东街卖炒豆子的王六看他媳妇的眼神!”
这一对儿小生意人在京城里极为出名,但不要误会,他们卖的豆子的确不怎么样,但他们本人却是家喻户晓的恩爱夫妻。
尤其是王六,时时处处不停献殷勤,简直将宠媳妇儿贯彻落实到底。
无奈京城里的贵人多数都有大男子主义,对他这种行为常常嗤之以鼻,但也有不少为讨夫人欢心,偷摸来跟他请教一二的。
何矜心里觉得他根本不用卖什么豆子,反正也不怎么好吃,直接在脖子上挂个招牌,便能就地开个夫德培训班。
“停,打住,打住,闭嘴,你们可扯远了。”何矜在王六这里琢磨了半天商机,才反应过来这俩丫头被她惯得无法无天,居然大胆到在嗑她跟谢幸安的CP,顿时觉得她们疯了,喃喃自语道,“像王六那种男人,放在现代都难寻。至于谢幸安这个变态,谁嫁给他谁倒霉,正常人谁会把自己媳妇挖眼断腿活活弄死?”
春桃跟夏荷自然没听见何矜这一番沾着血泪的肺腑之言,两人用眼神交流,只觉得方才二小姐跟谢大人站在一起时,恍如天地间熠熠生光、精雕细琢的一对璧人,实在是好不般配!
何矜打着哈欠刚想进院,迎面就看见何婵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吓得她直后退了好几步,幸亏被夏荷扶住。何矜抚着胸口嗔怪道:“我说,你下次能不能出来前先吱一声?”
“阿……阿姐。”何婵本身就不情愿,这声喊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心有余悸地说,“我能……进去说吗?”
何矜知道何婵胆小如鼠,被她吓得不轻,多半没敢再有什么坏心眼,就先抬脚迈步进了院:“好,那你跟过来吧。”
“坐吧。”何矜半躺在贵妃榻上时,抬眼就看到何婵站在那里和个鹌鹑一样,简直比丫鬟还缩手缩脚,“怎么像我欺负你一样?”
“阿姐,没有……”何婵这才勉勉强强坐在好像长了刺的木椅上,略微觑了眼夏荷跟春桃,“阿姐,我有要紧事跟你说,能不能让她们先……”
“不必,都是自己人,信得过。”何矜直接一口回绝,打趣她道,“再说,把她们都支走了,要是你趁我不备,在这房里把我勒死,不是也没人看见吗?”
何婵吓得面色惨白,直接一下子站起来:“阿姐,我没有,我不……不敢啊。”
这人怎么成天把“死”挂在嘴边,也没个忌讳的吗?
“你坐下,我又没说你要杀我。”何矜摸了摸发痒的鼻尖,微微一笑,“有什么事,你直说就是。”
“就是那个……那个杜……杜雪合的事……”何婵犹豫断续了好几次才捏着拳头,鼓起勇气开口,“阿姐你不是说让我去见她,要看她搞什么名堂吗?我前几日便去了清逸居,直到她今早差人来请我过去,让我找机会……对你下手。”
何矜嗤笑道:“不是我说,她明天不就要成亲了?这时候还能惦记着害我,可真是难为她了。”
“杜雪合说,她说……”何婵紧张地攥紧了衣袖,说得很小声,“她说正因为她就要成亲,才赶在此时把这东西给我,让我从明日起……每天伺机给你下一点,算她双喜临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