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敛伸手来接,文锦禾让开不给,重新将药放到他嘴边,扬了扬眉。偏头笑了笑,回过头就着她的吃将药丸服下,苦涩难咽,但在他看来却象是含了天下第一美味。心里更是甜得象塞进了蜜糖,鼻子一酸,忙抬头不看她,加快手上给她擦拭头发的动作。
“很难吃吧?你中毒时日已长,内火极重,这药我加些黄莲……可惜这药不能用水服,否则药性就淡了……”文锦禾在药配出来时,亲自舔尝过,知道这东西有多难吃。
“不苦,很好。”他借着给她擦拭湿发的动作,掩去眼里渗上的泪光。钱大师一直没肯放弃为他配药,但彼此都是男人,又哪里会想着药难吃不难吃,又怎么会有她这般的心思。
另文锦禾大感意外的是,之前明敛匆忙赶回来,竟是因为且渠族现身。而师傅,正是且渠族长老。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普蒙族打着联姻的幌子,竟然一口气送了五位公主给明敛。个个花容月貌,文锦禾听了心酸不已。然而,这五个公主,明日便要进入王府。文锦禾只觉得心理哽咽的难受。
文锦禾站在王府空旷的院落里可以看见无比晴好的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这样好的日子,居然要看着那些女人,真是不开心啊。
第一个分到居所的是金玉公主。在左手第一个的是金玉公主。一身桃红裙装,梳一个反绾髻,髻边插一只累丝金凤,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气度十分的雍容沉静。
“怎么就这样小小一座院落?”,坐落在西南角的梨院比较僻静,是个两进的院落。进门过了一个空阔的院子便是正殿莹心堂,莹心堂后有个小花园。两边是东西配殿,南边是饮绿轩,供夏日避暑居住。正殿、两厢配殿的前廊与饮绿轩的后廊相连接,形成一个四合院。
莹心堂前有两株巨大的西府海棠,虽不在春令花季,但结了满株累累的珊瑚红果实,配着经了风露苍翠的叶子,煞是喜人。院中廊前新移植了一排桂树,皆是新贡的禺州桂花,植在巨缸之中。花开繁盛,簇簇缀于叶间,馥郁芬芳。远远闻见便如痴如醉,心旷神怡。堂后花园遍植梨树,现已入秋,一到春天花开似雪,香气怡人,是难得的美景。
跟来的小厮忙赔笑道,“娘娘勿怪,您瞧,还新种植了不少的桂花呢。预示着新贵人入住。”金玉冷冷看了一眼,她出身虽然一般。但性子高傲。莹心堂正间,迎面是地平台,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前,设了蟠龙宝座、香几、宫扇、香亭。
在正间坐下,侍女侍立两旁。有两名小丫鬟献上茶来。院子里的管事姑姑参拜完毕,又率其他在她名下当差的小厮和丫鬟向金玉磕头正式参见,一一报名。金玉缓缓地喝着六安茶,看着上头的花梨木雕花飞罩,只默默地不说话。
她知道,在下人面前,沉默往往是一种很有效的威慑。果然,他们低眉垂首,连大气也不敢出,整个莹心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茶喝了两口,金玉才含着笑意命他们起来。合着青瓷盖碗,也不看他们,只缓缓地对他们说:“今后,你们就是我的人了。在我名下当差,伶俐自然是很好的。不过……”抬头冷冷地扫视了一眼,说道:“做奴才最要紧的是忠心,若一心不在自己主子身上,只想着旁的歪门邪道,这颗脑袋是长不安稳的!当然了,若你们忠心不二,我自然厚待你们。”
站在地下的人神色陡地一凛,口中道:“奴才们决不敢做半点对不起主子的事,必当忠心耿耿侍奉主子。”金玉满意地笑了笑,说一句“赏”,贴身侍女拿了预先准备好的银子分派下去,一屋子人喏喏谢恩。
这一招恩威并施是否奏效尚不能得知,但现下是镇住了他们。金玉知道,今后若要管住他们老实服帖地侍候办事,就得制住他们。不能成为软弱无能被下人蒙骗欺哄的主子。
文锦禾在暖阁歪着歇息,望着对面椅上的石青撒花椅搭,心事茫然如潮,纷纷扰扰仿佛椅搭上绣着的散碎不尽的花纹。听着沧水的报告,眼底有冷淡的笑意,“不愧是第一个入王府的,到是颇有些手段啊。”恩威并施这一招用的到是熟练。
沧水在下面尽职尽责的回禀一切事物,本来在王府,在各个院子安插自己的人就是公开的秘密。不过是看谁比较有本事,把探子藏的更好罢了。
剩下的四个公主也陆续进了王府,明敛借口政务繁忙,直接把人放在王府就不管了。只能让文锦禾担着和这群女人斗智斗勇。恰逢十五,是要正式接见这些远道而来的“妹妹”的。
水云院,这是琉璃公主的住所。丫鬟麻利地为她上好胭脂水粉,佩儿在一旁捧着一盘首饰说:“第一次觐见王妃,主子可要打扮得隆重些呢。”琉璃无声地回头看她一眼,她立刻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顺手把头发捋到脑后,淡淡地说:“梳如意高寰髻即可。”这是如今天越城中贵妇人之间最寻常普通的发髻。佩儿端了首饰上来,琉璃挑了一对玳瑁制成菊花簪,既合时令,颜色也朴素大方。髻后别一只小小的银镏金的草虫头。又挑一件浅红流彩暗花云锦宫颜色喜庆又不出挑,怎么都挑不出错处的。
“娘娘谨慎,就这样最好了。”侍女在一旁称赞道。”
第两百八十二章 一台好戏
按着时辰,五个公主也陆陆续续地到了。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肃然无声。只听得密密的脚步声,一阵环佩叮当,香风细细,文锦禾已被簇拥着坐上宝座。众人慌忙跪下请安,“王妃金安。”
文锦禾到的时候,那些女人早就到了,或坐或站在厅里说着酸话,见到人来了,自然要规规矩矩行礼。文锦禾头戴紫金翟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气度沉静雍容。头上赤金的九尾凤凰簪,雕工精巧细致,镶满珠玉翡翠,一对珊瑚珠饰的凤眼更是栩栩如生,凤尾的金穗流苏分为九股,每一股皆沉甸甸的耀眼。
一双柔美纤细的手正捏着手中璧玉的一端,细细把玩。笼了层碎金阳光的脸平和安宁,带着些许午睡方起的慵懒闲适。仿佛枝头疏落的小黄花三三两两坠下,落英满地。墨色的眸子似不能承受午后的天光,略略眯起,眼睫被熏染成融融的浅金色,微微一动,碎金点点,流盼魅人,衬着瞳仁中映入的日辉薄晕,竟是奇异的**。
“各位来的好早,坐吧。”众人行了礼,依次坐下。文锦禾扫向据说这几个里面出身最高的金玉公主,如今也是第一侧妃了。她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体态纤侬合度,肌肤细腻,面似桃花带露,指若春葱凝唇,万缕青丝梳成华丽繁复的缕鹿髻缀满珠玉。衣饰华贵仅在文锦禾之下。
“金侧妃果然是丽质天成,明艳不可方物。”文锦禾淡淡一笑,金玉可能是没想到点到她,到是稍微愣了一下。
文锦禾意态闲闲地拨弄着手指上的一枚翠玉戒指,看了一会儿,又笑着对她们说:“今年送来的玉不是很好呢,颜色一点不通翠。”琉璃微微一笑,只说:“王妃手上的戒指玉色不好那还有谁的是好的呢?”
众人都是一番恭维,文锦禾也不想和她们说那些有的没的,说了一会儿话就让他们回去了。送走这些女人,文锦禾也觉得没意思,吩咐道,“去备些点心,我去看看王爷。”
明敛自己的小书房在西暖阁的末间。地方虽不大,却布置得清雅肃穆,窗明几净。里头满架子的书卷整整齐齐地放着,都是素日爱读的那些。东板墙上疏疏朗朗地挂着十几只壁瓶,有龙纹、高士、八仙、松竹梅、芦雁、折枝花果、雉鸡牡丹等等图样,多选淡雅温润的豆青色,更觉触目清爽。
文锦禾已经有几天没看到明敛了,据说庆成帝最近身子不好,朝中大小事务都落在明敛肩膀上。沧水替文锦禾打了帘子进来。想来是刚刚换过家常衣衫,身上是一袭月白色纱缀绣八团夔龙单袍。明敛捧一卷书在手,淡金色的澄澈秋阳自雪白的明纸窗外洒落全身,任由光晕染出一身清绝温暖的轮廓,紫铜嵌fa琅的龙纹香炉里燃着琥珀似的龙涎香。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龙涎香幽宁沉郁的气味,也变得幽幽袅袅,衬着满架书香,倒像是一轴笔法清淡的写意画卷。“见过王爷。”文锦禾略微蹲下身子。明敛见文锦禾穿着一身月白缎织彩百花飞蝶袷衬衣。展颜笑道,“快起来。”
她月白素净的妆花缎面上,以大红、粉红、碧绿、草绿、香黄、驼黄、浅绛、湖蓝、深灰、浅黑、淡白等十余种色线织成点点折枝花卉及虫蝶纹样,虽然素净,却不失华艳。
见她身后的心手里捧着一个红箩小食盒,“带了什么好吃的,好香!”文锦禾扬一扬脸,示意沧水一样样取出来,不过是四样小点心,糖蒸酥酪、松子穰、藕粉桂糖糕和玫瑰山楂馅儿的山药糕。
明敛笑道:“正好有些饿了,陪我一起用一点。”文锦禾自然点头应允。“这几天太忙了,都没顾得上去看你,对不住。不要怪我好不好。”明敛握着文锦禾的手,看她洁白的皓腕上除了一只金莲花镯外,别无其他饰物,这还是她放毒针的。
想了想,起身从身后拿了一只镯子出来。“这是刚送来的翡翠璧玉,你带着。”说罢小心的戴在文锦禾手上。一串碧绿翡翠珠颗颗一样大小,通透温润不说,更难得的是竟然均匀得没有半点杂色,碧幽幽得恍若一汪流动的绿水。
若拿到阳光下照着,便会出现一纹一纹水波似的莹白光痕,如同孔雀翎羽一般。因这翡翠珠碧色沉沉,所以特配了赤金缠丝花叶护着珠子周身,每颗翡翠珠的两端各用薄薄的莲花状金箔裹住,更是一分匠心独运。
“好漂亮,”文锦禾不由赞道,“那是因为有美人相衬啊。”明敛紧紧握住她的手,语气里有歉意,“那些女人,辛苦你了。”文锦禾斜睨他一眼,“你还知道啊。”
瞬间就来到了冬月,正好初八,文锦禾的生辰。摄政王府一片喜气洋洋,到处张灯结彩,往来的人众无不带着灿烂的笑容,一身新衣,衬的肃穆的王府也鲜活了起来。
正殿上,明敛和文锦禾高坐于上,下方百官聚首,正满脸喜庆的献上他们的珍奇异宝。但见琉璃八宝马,翡翠玉西瓜,黄金黑玉栱,血玉龙凤杯,玛瑙牡丹屏……无数的珍宝摆满了整个殿,那宝物的光泽不输外面的阳光璀璨。
“报,王爷!且渠族圣女使者求见。”一声奏报打断工部上大夫的话,飞快的传入大殿。大殿上本来热烈气氛,顿时一僵,百官面面相觑。且渠族圣女使者,且渠族避世已久从不与他们联系,今怎么……
明敛眉头微微一沉,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沉声道:“宣。”“是。”墨云当即高声道:“且渠族圣女使者进殿。”殿上群臣顿时齐齐侧头朝殿外看去。且渠族啊,如今算是很神秘了。多年前和南疆北疆本是一家,后来因为诸多原因分开了。
第两百八十三章 且渠族
文锦禾记得在娘亲的遗物中,有关于且渠族的记载。而师傅也说过,他是且渠族的长老。没等她如何思索,殿外快走上来的几人,文锦禾抬眼看去。
只见来人不比庆明国人彪悍体型,也不若普蒙国人的高大,文昌国的温文尔雅。看上去并不是很强壮,个子适中,风度也不谦和,却精壮之极,犹如豹子,好像随时都可以在瞬间给人致命一击的感觉。
来人三男一女,三个男子头上带着插了羽毛的帽子,上身只穿一件看似单薄的贴身短襟。下身围着一虎皮裙,不似繁装儒衫,与几国民风大不相同,看上去很新鲜。
而那一个女子一身纯白的衣裙,裙脚上绣着一圈像树又像鸟,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图案,脸上以白纱蒙着,看不见容貌。三男一女大步走上,当前那女子一进殿门,一眼便对上了文锦禾的眼,便没再移开过。注视着文锦禾的脸,完全无视旁边的明敛。
明敛一见眼神一厉,重重的一声冷哼!蒙面的女子闻声斜眼看了明敛一眼,便也不再理会,依然站在殿上打量着文锦禾。对明敛不行礼也不跪拜。
朝中百官见此齐齐脸有怒色,墨云脸色一沉便欲出声。那蒙面女子身后一长相刚武的男子,见此踏前一步,看着明敛高声道:“圣女座下左都尉见过摄政王。”说罢与身后两男子对明敛微微躬身为礼,却不行跪拜之礼。
那左都尉见此,看了一直淡然坐在座上的文锦禾一眼,再度对着她微微躬身后,高声道:“我圣女闻相邻庆明国,出一惊才绝艳之人。今恰逢王妃大好日子,我圣女特意送上薄礼一副,望请王妃笑纳。”说罢,伸手从身后一男子手中取下一长长的礼盒对着文锦禾递上。
高坐于上的明敛见此,却并不觉得难堪。反正今日是文锦禾的生辰,若是送给别人,那么这面前的三男一女不要再想走出这庆明国,不过若是送给文锦禾,那么他不但不怒,反而觉得欢喜。“呈上来!”明敛大手一挥。
下方的风澈立刻走上前,接过左都尉手中的礼盒,座下站定,万分小心的打开。防范于未然,这且渠族来得蹊跷,不能大意。小心翼翼的打开礼盒,见里间就只一卷轴,看来是字画一类的东西,难道真的献礼而来?
文锦禾见此移开目光,看向左都尉淡淡的道:“多谢圣女。”“王妃喜欢才好。”左都尉定定的看着文锦禾,眉眼中很是尊敬。风澈见此取过画,恭敬的走上前朝文锦禾缓缓展开。明敛顿时齐齐看过来。
只见卷轴展开,一副水墨山水立刻跃入眼帘。荷塘清幽,莲花朵朵,一女子依栏而立,凝望远方,冷淡而绝世清艳,乃是一副绝色佳人图。墨云站在文锦禾和明敛之前,也把此画收入了眼帘,不由暗自诧异,给王妃献上一美人圈,这是什么意思?这画要送,送他们王爷还贴切一点,送给王妃做什么?
此念头还没成型,那画作接着展开,画中绝色丽人的容颜完全展露出来。弯弯的柳叶眉,黑如宝石的丹凤眼,小巧的瓜子脸,而那眉心一块殷红的花钿,令整个人更添三分灵气。三人看到这齐齐一愣,那张脸,这不是文锦禾是谁?
文锦禾眉眼中微微一闪而过诧异,她的画像?明敛则瞬间神色一冷,且渠族圣女送来一副锦禾的画像是什么意思。不由眉眼一沉正欲说话,却一眼扫到风澈打开画作的右下角,作于丙辰年七月,话到嘴边卡在了喉咙里,倾刻间说不出话来。
丙辰年七月,这幅画是二十年前所作。文锦禾瞬间大感诧异,二十年的画像,这不是她,但是那张脸,那额上的花钿,怎会如此相像?与明敛对视一眼,两人再度仔细看去。纸张发黄,摸上去微有湿气,显然有了些时间,的确不像近作。
再细细看那眉眼,虽然一眼看上去很像,但是仔细看,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画中的女子是冷,冰冷高贵,而文锦禾是淡,淡雅温和,那眉眼处也略有不同,仔细看来就可看出确实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