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清新气味、顺着这味道寻去、映入瞳孔的是外墙上遍布青苔的高大建筑、手指轻轻抚摸着微凉的岩石、格外美妙、窗外置着有着曼妙身躯的木制栅栏、顶头微微的卷边像向日葵叶子似的分支。
令刻板的建筑与身旁的树林融为一体、大门的红漆虽然因古老而被腐蚀、但却有种沧桑的美感、金色的门把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细小的光、虽细小但仿佛能射进人心里。
即使冷冷的晨露沾在身上、也会因那光的照耀而蒸发、门被推开的吱嘎声、虽然刺耳、但却出其意料的能让人的心沉静下来、房顶的砖即使有少许脱落、可仍旧有难以言喻的美感。
这深居文昌国宫中的一座华美建筑,除了意味着一代帝王的深情之外。还承载着文锦禾这十几年来的所有生活记忆。
奶娘的身体在逐渐发冷,文锦禾只觉得自己的四肢,包括头脑,都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控制。冰冷,痛苦,又绝望。她不过一介柔弱女子,究竟做错了什么?身边的人,要一个个的离她而去?
未曾谋面的娘亲、待她如亲生骨肉的奶娘,还有前世,她觉得和自己血脉相连,最为亲近的孩子。都一个个离她而去。
文锦禾低下头,纤细柔美的脖子在阳光中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柔弱弧度。洁白消瘦的脸庞,在光的阴影里,白的近乎透明,透过侧面,可以清晰的看到少女纤长的睫毛。
浓密卷翘,眨眼之间,像是轻盈的蝴蝶在起舞,有泪珠盈盈于睫,一颗颗落下,滴在奶娘的脖颈。若是平日,看到她这样伤心难过,奶娘已经第一个冲过来将她揽在怀里安慰了吧。
可如今,文锦禾闭上眼睛,只剩下她自己了,沧水,还是小孩子心性,远没有她成熟。这日后漫长的道路,她该怎么走?
“微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参见九公主、十公主。”皇后微拂袖,宽大的衣袖处绣着金丝累嵌的牡丹,这是她作为后宫第一人,最大的殊荣,也是独一无二的象征。
来人是太医院的李医正,医术精湛,乃是家族世代行医,在太医院中资历最老。因为年岁较大,平日里有空闲只是到太医院指点一下其他太医,已经鲜少有亲自出诊的时候。
“李医正请起,劳烦医正去看看十公主身边的那女子,可还有救。”皇后轻启朱唇,艳丽夺目的朱红色带着血一样的色泽。
李医正依言前往,在医童的搀扶下,向文锦禾的方向走去。李医正老远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儿,走进一看奶娘包裹严实的双臂和眼睛,忍不住叹口气,身为医者,他始终不愿意见病人受这般大的苦楚。
文锦禾紧紧的抱着奶娘,根本不肯松手,李医正温言劝导,“十公主,让老夫来看看吧,可还有救。”文锦禾别开脸,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将奶娘的手递给李医正。
已经胡子花白的李医正,接触到奶娘的手腕,只是虚虚一握,遍开始叹气。这样的情况,他再了解不过,再次伸手到奶娘鼻子,丝毫感受不到温热的呼吸。
最后,来到脖颈的动脉之处,李医正摇摇头,“十公主请节哀,这位夫人,确实已经去了,老朽很抱歉。”文锦禾不言,仍然死死抓住奶娘的手。
她能感觉到,奶娘的手,还有些温度,可是,李医正,是她所尊重的医者。是宫中太医少见的清正廉直的,她在秋棠阁生病的时候,哪怕没有银钱作为谢礼,李医正只要有空,都愿意为她来诊治。
最终,还是礼貌的向李医正道谢,这是位慈祥的老人家,她应该尊重。李医正挥手称不敢当,没能尽力挽救,他已经觉得很对不起文锦禾。
年纪轻轻的一个女孩子,就这样失去了最亲近的人,不知道还有多难过啊。老天爷也是不开眼,竟会收去这样的好人的性命。
第十三章 重罚
李医正拱手,带着医童前去向皇后复命。李医正穿着紫色官服、足蹬枣红色皂靴,在李医正跪下之前,皇后连忙阻止。当年她生育大皇帝时不慎着了其他妃子的道以至于难产。
还是多亏了李医正帮忙,才能顺利保住她母子性命,对于李医正,皇后一直都是很尊敬的。“回禀皇上、皇后,这位妇人,已经去世、微臣无力挽回。”
皇后皱眉,大白天的都怪文风盈那个不识相的丫头,原本好好的秋棠阁都给她弄脏了。
文昌帝意外,刚才明明都请了太医来诊治包扎了,这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就死了?文昌帝已经年逾四十,多年在国事后宫之中造就人才耗费了不少的精血。
加之在国师的引导下服用各种所谓的能够延年益寿的大补之物,虽说表面上看起来精神,实际内里早已经虚透了。
这才不过在烈日里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李医正,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就死了。”
“回禀皇上,这位妇人本来经历剜眼之刑,精神上早已疲惫不堪,又加之受了鞭刑,除血太多啊。今日烈日当空,温度太高,这样两项结合,是非常同意感染引起可怕的后果啊。”
文昌帝没说什么,却对文风盈的做法感到不满。不喜一个下人、惩处一番也就罢了,身为一个公主,怎能让人下如此狠手。亏的平日里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莫不是都是装出来的?
就在此时,沧水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公主公主,太医院的人说晚秋姑姑已经请客李医正前来,所以让奴婢自己先回来了。”
沧水一路跑去太医院,又跑回来,就为了给奶娘尽快找来太医。小脸上红扑扑的,衬的一张圆脸像可爱的苹果,一路也没歇口气,额头上都带出汗珠。
沧水的头发丝柔润滑,乌黑得发亮,她把双发往下扎,显然有些蓬松。一双眼睛虽不能说是明亮动人,但十分具有亲和力。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就会弯起来,真有分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绯红的小脸蛋仍然掩饰不住那娇嫩的肌肤,正是十五六岁最好的年华。
沧水来到文锦禾旁边,脚上的绣鞋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奶娘院没有主子前来,月银微薄不说,还要被管事姑姑克扣。她的鞋子坏了也没有办法重做。
只能找了一块粗布缝起来,怕公主看见难过,小心的把鞋子往宽大的裙子下摆里藏。“公主?”沧水小心翼翼的看相文锦禾,她看见李医正了,可是李医正怎么不为奶娘诊治呢?
文锦禾猛的抬头,把奶娘已经冰冷的身子交到沧水怀里,“奶娘就交给你了,谁敢动她一下,我唯你是问!”沧水从未见过十公主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可怜的小宫女吓得一哆嗦,接过奶娘的身子的时候,冰冷的触感让小丫头一下子红了眼眶。“公主,奶娘她……”文锦禾眸色冷淡,“看好了,动奶娘一根手指头都不行。”
沧水狠狠的点头,奶娘是对他们最好的人了,谁说的好人命不长,真是不公平。文锦禾站起身,拂开身上的尘土,一步步的,缓慢,但是很坚定,这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破茧而出。
文锦禾只着素衣,清淡的颜色,更显的她面容如玉。绝美的脸蛋,精致的五官,叫人疑是落入凡间的精灵。细细的柳眉下是一双淡漠的黑色眼珠。双眸似水,眸子深处却带着冰冷。
像是万年不化的积雪,望上一眼就让人心底发寒,似乎能看透一切,直望进人的灵魂深处。十指纤纤,在指腹处,却带有薄茧。
肤如凝脂,本是雪白的面孔,因为太阳的直射也透出几分粉红。少女身上有着极淡的药香,这是在自行学习辨认草药之后留下的。轻轻飘来,浑身都散发出高贵冷艳的气质。
在皇后面前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礼,文锦禾纤细的身躯弯出美好的弧度。“请父皇,母后,明察秋毫,还奶娘一个公道。”
文锦禾字字钪锵,奶娘绝不能就这样死了,文风盈,我文锦禾在此发誓,此生上泉碧落下黄泉,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陛下,”皇后恭敬的弯下身子,织锦缎绣金线牡丹与凤凰的华丽宫装在眼光下快要晃花文锦禾的眼睛。“奶娘此番,实在是无辜,臣妾觉得,理应给奶娘一个交代。”
文昌帝有些阴蛰的眉眼刮在文锦禾身上,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女儿。倒是和那女人长的一般模样,是个出挑的。”
“那依皇后之见,应当如何?”文昌帝现在对文风盈已经是不满,闹出人命还不知道收敛。如此残暴,哪有皇家公主的气度,这一点,倒确实是比皇后嫡出的六公主差多了。
“依臣妾之见,是九公主不分青红皂白重罚奶娘在先,残忍对待宫女在后,如此言行,与宫中对公主的教导大相径庭。理应严惩,以儆效尤,也给宫中的其他公主提个醒,让她们明白,哪怕是金枝玉叶,也必须遵循女戒女训,绝不能胡作非为!”
皇后的声音坚定不移,是一国之母的风范,文昌帝虽然有些心疼还是文风盈,还是觉得她这次做的太过了。看来上次让她禁足一点效果都没有,是该严惩。
“皇后是国母,此事就后你决定,贞容易即可。”皇后脸色不变,“谢皇上,按宫中律令,九公主的言行已严重不符。臣妾决定,将对九公主实行祖宗家法,并罚抄女戒三卷各一百遍。皇上以为如何?”
文昌帝觉得罚抄到没什么,就是家法有些严重,想着刚才答应了皇后随便处置,也不好反悔,只得答应了皇后的惩罚决定。
第十四章 自请和亲(上)
看着文昌帝居然同意了皇后的做法,文风盈万分不愿,祖宗家法是什么,她没经历过,却是看见犯了严重过错的皇帝公主遭受的。
实行家法的是皇室的上一辈家长,辈分高,德高望重,但是人也特别死板,完全不近人情的。以前她看到过一个公主受罚。
那是手腕粗的藤条,都是选取的最筋道的竹条拧在一起的,打人的时候可疼了。她可是听母妃说的,那个公主在受罚时候就昏过去了。
足足三日才醒过来,因为是夏天受罚,背部到臀部一片血肉模糊,夏天天气炎热,伤口也同意发炎。那个倒霉的公主伤口反反复复的养了一年才痊愈。
可是伤口留下的疤痕,却是消不掉了。她文风盈时文昌国第一美人。怎么能在身上留下丑陋的疤痕呢?她是不容许自己身上有一处是不美的,疤痕是她绝对不能忍受的。
恐惧之下,腿一弯就朝文昌帝跪下了,“父皇母后,儿臣知错了,儿臣是受人蒙蔽的,才会铸此大错。父皇,给儿臣一次机会好不好,儿臣不想受家法!”
文风盈哭的满脸是泪,看在文锦禾眼里,这因为害怕的哭,可比她刚才的假哭有意思多了。文风盈,我以后会让你常哭的,直到哭瞎眼睛,挖下来还给奶娘。
就算文风盈再三请求,还是在皇后的命令下由身强体壮的婆子直接拉到了皇家祠堂请长老来主持。皇后一刻都不敢拖延,就怕哪个宁贵妃的眼线知道了赶来阻止,那她今天在太阳底下这么久不就白站了?
“如此处置,十公主可还满意?”文昌帝和皇后先行一步离开。皇后是要去监督,但是文昌帝是不忍心看心爱的女儿受苦,借口还有政务要忙,就带着侍卫太监离开了。
文锦禾朝落后几步的晚秋姑姑行李,“多谢姑姑方才为奶娘请来李医正,姑姑大恩,锦禾没齿难忘。”
晚秋姑姑赶紧侧过身子避开文锦禾的行礼,她虽然是有品阶有封号的女官,论起身分来,还是绝对比不过公主的。
哪怕这个工作并不得皇上的喜欢。“十公主严重了,奴婢不敢当。奴婢都是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办事,公主要真想道谢,应该是去感谢皇后娘娘才是。”
文锦禾温言点头,冷硬的唇角带出一点笑意,朝着皇后所在的凤和宫的方向遥遥施了一礼,“母后宽容仁慈,乃是一国之母,锦禾敬佩且感激。来日得空,必会亲自去向母后行礼问安。”
“这就是了,十公主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十公主啊,你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要好好打算的。”
文锦禾再次谢过晚秋姑姑,“多谢姑姑,锦禾年轻,以往有不好的地方,请姑姑莫要往心里去。今日之事,多谢姑姑了。”
晚秋姑姑客气的服了服身子,这才往皇后前去的祠堂赶去,身为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皇后娘娘一般是不让她离开太久的。
皇后还是为奶娘安排了后事,亲自吩咐下去:奶娘护主有功,且忠心耿耿,着封为三品诰命,以二品诰命的规格安葬。
皇后的安排,文锦禾稍微感到有一丝安慰,如今她身边只有沧水一个人了。只靠她们俩,连给奶娘安葬的银子都凑不出来,又怎能让奶娘安心的走呢。
回到秋棠阁,文锦禾呆呆的站在大门前。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秋棠阁”。
据说前朝那位传奇的灵妃娘娘,是最喜欢海棠花的。因此皇帝特意种植了很多秋海棠,供灵妃娘娘赏玩。
夜逐渐深了,沧水说是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吃的,一整天,文锦禾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但是她一点都不觉得饿。
文锦禾熄了烛火,推开吱呀的窗,抱着膝盖坐在床沿,凝视窗外飘飞的雨丝。日子就这样安静的过了两天,皇后为了以示安抚,特意命人给文锦禾送来了不少东西,吃的穿的用的,还有各色摆件都有。
文锦禾冷笑,皇后还真是舍得,这些东西,可比她这些年所得的所有赏赐还要多。晚膳后,文锦禾一个人呆在书房。这书房显得这样超凡的安静。空气是平均的,温温的。炉火也缓缓地飘着红色的光。
沧水急匆匆的跑进来,有了皇后的赏赐,内务府的人也终于认识到了,在秋棠阁还住着一位公主。沧水作为贴身宫女,也送来了很多各季的宫装。
哪怕跑的气喘吁吁,沧水也没忘了在公主面前要注重礼仪举止,公主说了,她们现在一言一行都要格外注意,万不能让人看笑话。
“公主?”沧水小声的唤了一句,怕打扰到。“什么事情?”文锦禾头也没抬,注意力全都在手中钱葵子师傅留给她的医术上。
“奴婢刚才听说,庆明国的摄政王来求亲了,说是点名要娶咱们嫡亲的公主呢!宫里现在都传遍了,都在猜哪位公主会被派去和亲。公主,听说庆明国的摄政王十分丑陋,而且为人残暴,真的有公主愿意嫁过去吗?”
文锦禾翻书的手指顿住,师傅说,要她嫁给庆明国的摄政王。虽然不知道师傅要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她要听从师傅的指示。
第二日清晨,清晨的阳光照进房间中,文锦禾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粉黄色的帐幔,晨光熹微,还有些凉意。头顶是一袭淡紫色的流苏,随风轻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