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泱用红色的眸子堪称温柔地望着她,轻声道:“嗯,是阵眼。”
一旁被晾着的袁盛彰可待不住了,五年啊,整整五年,他终于能说一说当初发生的事了,他可憋坏了!
“他怎么出去的!他就是个疯子!为了破阵眼,他拔了自己的一条心头骨!”
袁盛彰的话就像突然敲响的铜锣,在万宝宝的耳边炸开,震得她头痛欲裂,陷入了一片懵懂的状态。袁盛彰的话她能听懂,却一个字都不明白。
万宝宝猛地止住话音,愣了一秒后,一顿一顿地转过头,目光游离地问道:“你说什么?”
袁盛彰也不顾自己大声说话会震掉多少块碎肉,他整个人一副癫狂的表情道:“他为了与我同归于尽,当年亲手拔了自己的心头骨,插进了我的体内,才让我变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四个掌门,除了他都死了。
幻境里的故事并没有结束,送走了母亲,裘泱再没了活下去的理由。
唯一支撑他的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将他们赶尽杀绝。
所以他选择亲手拔了一条心头骨,也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是一个疯子,被仇恨所驱使的疯子,为了达成手段,他不惜自取灭亡。
心头骨离体的重创让他没能第一时间追上去,才被袁盛彰侥幸逃脱。
裘泱在上元宗潜伏,一是为了等袁盛彰,二是为了找到一切关于婴鬼和裘清淼的线索。
但等他看完莲子庙后面的石碑后,他便知道了。
不仅是他要找袁盛彰,袁盛彰想必也在等他。
袁盛彰想要活,只有一条路可选,就是吞噬掉裘泱。如果裘泱一直不现身,袁盛彰最后就会化为一滩血水。
但是裘泱不会这么做,他要亲手了结这一切。
按照裘泱最开始的计划,他要在杀了袁盛彰之前,先杀光四大宗门里的修士,将四大门派烧个一干二净。
但计划终究是计划,中途便出现了一个意外。
他最开始遇见万宝宝时,认为她应该是偶然得了什么机缘,但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心眼比较多的小丫头罢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傻子,一路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魂。
正常男人若知道自己余命不久,通常会放人家姑娘一条生路,劝姑娘另找个人嫁了,或者再狠心点的,长痛不如短痛,就不见了。
但裘泱显然不是正常男人。
他想要她,想把她放在身边,就要放到最后一秒。
临到关头,裘泱却发现自己给自己设了一个套。
他舍不得丢下她一个人。
裘泱自以为他一直不在乎生死,到头来,人鬼都一个样子,有了在乎的人,就会惧怕离开。
无论是他离开,还是她离开。
万宝宝觉得自己整个人的情感和思绪被分成了两半,一半上一秒还在考虑回去的路上要买点什么做伴手礼,她和裘泱回去结成道侣的话,别人会不会说她横刀夺爱?……
另一半则被淹没在了灭顶的绝望之中,从头顶传来的失重感让她喘不过气。
她酸了鼻梁,牙齿颤抖地咬着嘴唇,她想大声喊,喉咙里却使不出来力气。
“王八蛋。”
明知道会死,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
裘泱不痛不痒地点头,从容地掏出手帕,给万宝宝擦了擦眼泪,说道:“你问过我为什么会晕,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因为少了一根心头骨。”
缺失的心头骨导致煞气不稳,为了让鬼身不被煞气撑破,就会强制昏迷,直到煞气恢复沉寂为止。
因此他每次晕倒的时候,就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的生命从心头骨离体的那一天便开始了倒数计时,能撑五年,已经到了一个极限。
对于万宝宝来说只是普通的一场历练,对于裘泱来说,却是一场赴死之路。
万宝宝抿了抿嘴唇,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道:“你会死吗?”
裘泱双手托起她的脸,红色的眸子里映着她的倒映:“啊,会死。”
万宝宝:“那我,我怎么办?”
裘泱歪了歪头,笑着道:“你就给我守一辈子活寡吧。”
万宝宝哭得更凶了:“我,我不呢!”
裘泱垂首,收了自己的一对角,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大拇指揉着她的脸蛋,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若敢另嫁,我就在地狱里等着你们,拼了我这魂魄,也要让你们灰飞烟灭。”
裘泱就是这个臭德行,他爱的人只能是他的,就算他死了,别人也不可以肖想。
万宝宝抽噎着道:“呸!骗子!”
他怎么会让她灰飞烟灭呢,他连她一根手指都不舍得动。
不然他就带她走了。
裘泱轻笑,垂眸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
他们身体交织过无数次,甚至连她的脚底板都有过他的牙印,可这一次的吻,却让她心尖都疼地蜷缩了起来。
“你那么厉害,能不能想想办法吗?”
万宝宝握着裘泱的衣袖,怕他下一秒就冲进了沼泽里,再也出不来。
裘泱望着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脸蛋,他喉头滚动,将嗓子眼里的话咽了下去。
“万宝宝。”
“嗯?”
万宝宝抿着嘴,一双圆眼睛里满是泪水,红彤彤的。
下一秒,她的身体忽的一轻,她被什么人从身后抱了起来,她猛地回头,是面无表情的“袁椿”。
袁椿抱着她迅速后退,万宝宝立马挣扎起来:“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裘泱!”
她转头去看裘泱,他的红眸里闪烁着笑意,尖爪在空中晃了晃,还给她比了个幼稚的心形。
两边的黑色树林迅速倒退,万宝宝徒劳地挣扎,她发疯般地踹身后的袁椿,张嘴咬她的手,含糊地呼唤他的名字:“裘泱!裘泱!!”
袁盛彰一直在边上观望,自然瞧出了万宝宝和裘泱的关系不一般,他刚打算甩出泥浆将万宝宝拖回来,就看到了面无表情的“袁椿 ”,她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拉着万宝宝迅速地倒退。
袁椿的出现确实让袁盛彰动摇了心神,等他再打算将万宝宝拉回时,袁椿和万宝宝已经不见了踪影。
袁盛彰怒斥道:“狡诈!你居然变出椿儿的样子来干扰我!”
裘泱双臂张开,源源不断的煞气顺势流淌,他游刃有余地道:“那不是变的,那是人肉傀儡。”
袁盛彰目眦欲裂:“你杀了椿儿?!”
遮天蔽日的煞气与粘稠的泥土相接触,发出了硫酸溶解一般的“沙沙”响声。
裘泱笑着道:“别着急,我现在就送你去团圆。”
……
随着距离越来越远,万宝宝放弃了挣扎,她双手捂着脸,就像一具只知道哭泣的人偶,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
这时,双手抓住她的袁椿忽然停下了脚步,万宝宝下意识地就想挣脱她往回跑。
袁椿抓紧她的腰,侧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万宝宝,我走了。”
万宝宝停下了挣扎的动作,她想转身去看袁椿,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两声巨响。
那声音使得整座鬼门林都摇晃了起来,妖魔鬼怪们犹如飞禽走兽一般四处逃窜,树木震荡,黑叶飘摇。
循声望去,浓郁的黄烟一朵一朵地升向天空。
有些随着夜风吹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熏人欲呕的恶臭味。
身后的袁椿垂下了手臂,就像没有了电池的机器人,一动不动。
万宝宝轻轻地推了推她:“裘泱。”
袁椿没有丝毫的反应,万宝宝咽了口唾液,她要去看裘泱怎么样了。
她转身就向林子中跑去,没跑出两步,她就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第94章 道始末
◎ 有风吹过她的面颊,万宝宝的手指动了动,指尖下有些咯手的小沙子,她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有风吹过她的面颊, 万宝宝的手指动了动,指尖下有些咯手的小沙子,她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鼻端嗅到一股腐臭与奶香相交融的味道, 其中的香味她很熟悉, 她每天都要吸上两口, 晚上还要在一片香气中入眠。
这个味道是……裘泱?
就像一根针戳进了头顶, 万宝宝“啪”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浓浓的黄色烟雾,好似温泉里蒸腾而出的硫磺气。
浓密的烟雾下方, 则是一个一米多深的泥坑, 里面的泥沼似乎已经干涸, 只空留一处深坑。
万宝宝捂着脑袋回忆了半晌,才想起来她昏迷前听到了两声巨响, 结果没跑出两步就昏了过去。
怎么她一醒来, 就回到了袁盛彰冒出来的泥潭?
裘泱呢?裘泱怎么样了?
万宝宝晃了晃脑袋,转过头来, 发现她身后正倚着一棵树,余光所及之处, 在树的旁边看到了一双露出来的脚。
万宝宝连忙爬过去,发现袁椿躺在地上, 双眼紧闭, 犹如一具尸体。
“醒醒,裘泱,醒醒。”
她俯下身来, 将耳朵贴在袁椿的身前,想要倾听她的胸膛里有没有响动, 但听了半天还是空空如也。
拍了拍袁椿的脸, 又掐了掐她的手, 反复确认无果后,万宝宝抿了抿嘴唇。
撑着地面站起身,向深坑的地方走去。
她抬手施法运气将黄烟散开,露出了深坑周围的景象。
坑底残留着许多碎肉与腥臭的血水,深坑周边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白色,万宝宝走近了去瞧,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后,她的腿就彻底软了。
那是一坨坨的白团团,大小不一,最大的有拳头那么大,小的只有指甲那么小。
万宝宝蹲下身,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地捧起了一块拳头大的白团团。她凑近鼻端嗅了嗅,是了,里面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奶香。
万宝宝瞬间就红了眼眶,她用指头戳了戳白团团,它就像年糕一样软软地瘫在那,没有反应。
“你动一动啊。”
万宝宝捧着它轻轻地亲吻,小声道:“你怎么变得这么碎啊……我可怎么把你拼起来……”
白团团没有回应她,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证明裘泱真实的存在过,但他现在已经不在了。
万宝宝憋着眼泪吸了一口气,从百宝囊中掏出一张布巾。她要把它都拣起来,带回去。
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散落在这个他最不愿意待的地方,她要把他放在身边。
“……散开的煞气与人的碎肉无异,你带回去也没用了。”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略显年纪的说话声,万宝宝警觉地掏出绿檀石剑,左手运气,随时准备出招。
她半转过身,就看到了一个年约六十岁左右的老头,他身穿白色对襟长袍,胡子及胸,头上梳着一个玉冠,将白发统统梳起。
他看万宝宝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并不是第一次见她,目光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愧疚。
万宝宝面色不善道:“你怎么知道这是煞气?你也是妖鬼?”
老者挠了挠头发,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几句,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右手立起一根指头,眼睛看着上方道:“因为是这样的……万宝宝……是老夫把你送进这本书里的,我想你听过老夫的名讳……”
说着,老者开始四处翻找起来,他的腰间挂了七八个布袋子,都是白色,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放在哪儿了?我应该还有一本来着……找到了!”
老者终于从倒数第二个布袋子里抽出了一本书,指着封皮道:“这本,你在虚空匣中学的就是这本……不才,这本道始文,就是老夫写的。”
“虚空匣……就是你梦里出现的那个黑不溜秋的框框,其实老夫也不想用虚空匣关你的……”
老者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万宝宝的眼睛盯着那本书,书页随着微风被吹开,露出里面熟悉的道士文。
如果一开始她还对这个老头心存疑惑,但他清楚地说了她的梦,那个小黑屋,还有裘泱的煞气,这个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万宝宝肯定地问道:“……虚天仙人?”
虚天仙人挠了挠鼻子:“正是老夫。”
“你不是死了吗?……不是,升仙了吗?”
虚天仙人眼皮眨了眨,很难以启齿地道:“是升仙了……可是老夫升仙还没过几千年,这个世界就崩塌了啊。”
万宝宝:“什么意思?”
虚天仙人:“老夫升仙之后才知道,老夫存在的这一方山河不过是无数小世界的其中之一……正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起初老夫真是大为震撼……”
万宝宝打断他:“说正题,我不想听你多么震撼。”
虚天仙人缩了下肩膀:“好好,所以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不过是一本书罢了。”
万宝宝:“那你为什么要将我送进这本书里。”
虚天仙人:“这有点说来话长,就从道始文讲起吧。”
说起道始文,万宝宝就气不打一处来,如今终于见到了这个知识禁锢的始作俑者,她喷枪似的道:“你说你造一个道始文,那你就让所有人都学啊!普及,才是最快的传播方式!”
虚天仙人有些委屈地道:“老夫也不知,他们竟能做出独占道始文这样的错事来。”
虚天仙人的本意是好的,道始文不但能驱邪,还能固原,如果一心向善,就像万宝宝一样,七魂三魄亮得犹如明月。
可他没想到,他前脚刚成仙,没过几百年,这个道始文的传承就变了样子,被牢牢地抓在了四大门派的手里。
万宝宝立起眉毛道:“那也是你御下不严!教法术前先立心,你一代大能,连这些事都不懂吗?有闲心在石头上刻‘这儿的藕真好吃’,没有时间去教导徒子徒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