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一种幻觉。
可还没等他看清，这抹残魂便变成了无数个光点，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这只婴鬼此生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他的母亲，就是为了让她魂飞魄散。
婴鬼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他垂着首，低声笑了起来。
笑声中带着苍凉与压抑。
红色的熔浆在鬼门边界粘稠地流动，将他整个身影映照的一片血红。
他知道，让母亲徒留人间对她来说只是折磨，她恢复不成人，也变不成鬼。一条无根的残魂就像没有烛心的蜡烛，早晚会油尽灯枯。
他做不出为了私心留住她。
婴鬼的手掌逐渐拉长，他的十指蜷缩，紧紧地握在一起，尖锐的指尖刺破掌心，煞气汹涌而出，杀意凛冽。
这世间，唯一让他在乎的东西已经不在了，就算是这条命，他也不在乎。
所有的悲伤汇聚成了一个他，一个疯子。
这个疯子要让四大门派，乃至整个修仙界都付出代价。
让他们所有人，都与他一起玉石俱焚。
望着不远处嘶吼的婴鬼，万宝宝想起了第一次看裘泱吃人的样子。
无所顾忌，没有一丝犹豫，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是了，他怎么会对“人”有同情心呢。
万宝宝转过身，搂住裘泱的腰身，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
裘泱看了她半晌道：“这是我的心结。”
你何故哭得鼻涕一把又一把？
万宝宝囔囔道：“反正你也不会哭，我就替你哭一哭吧。”
裘泱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不要往我衣袍上蹭鼻水。”
万宝宝闻言拉开他的衣服，直接往他肉上蹭。
结实的肌肉瞬间变得柔软，一个反弹，就将鼻涕弹回了万宝宝的脸上……
第91章 理头绪
◎万宝宝不动声色地掏出手帕擦了擦脸，顺手帮裘泱擦干净皮肉，合上了衣襟。
不是她说，她就算养条狗……◎
万宝宝不动声色地掏出手帕擦了擦脸, 顺手帮裘泱擦干净皮肉，合上了衣襟。
不是她说，她就算养条狗, 此时做出的反应都得比裘泱强。
谁叫这是她的男人呢, 算了算了。
裘泱并不觉得他的心结有何悲伤之处, 回忆里出现四个人, 三个被他放了血，四大宗派掌门的祖孙三代他一个都没放过, 将他们几家人安排得整整齐齐。
裘泱不但手撕了掌门们的肉身, 还用他们的生魂祭了鬼门。
除了袁盛彰, 他报的仇都差不多了。
现在给他放一遍情景重现，只不过就是起到提醒他的作用, 千万别忘了, 还有袁盛彰这个畜生。
随着阿飘姐的消散，光点逐渐升入空中, 远处的人影与背景忽的一闪，变成了一片虚无的薄雾。
万宝宝正想着裘泱啥也没做, 怎么就结束了？
几个呼吸之后，远处的景象陡然一变, 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情景。
反复流淌着红色熔岩的鬼门口, 坐在一角舔伤口的裘泱，还有空中满脸麻木的阿飘姐。
所有的景象复制粘贴，恢复到了最原始的状态, 说明裘泱的心结并未解开。
一次解不开，就会出现两次, 三次……直到被吞并进三生魂的薄雾之中。
万宝宝问道：“你知道你的心结在哪儿吗？”
万宝宝的心结很好找, 就是去检举揭发, 给徐副经理上趟课。
但裘泱心结中的出场人物太多，就很难理清症结所在。
万宝宝不禁想到，如果裘泱的心结在于没有手刃袁盛彰这件事情上的话，那这个心结就彻底解不开了，毕竟他们现在连袁盛彰都没有找到。
那么是在这个幻境中将袁盛彰杀死？
但以裘泱的个性，袁盛彰幻境中的死亡显然不能满足他，他也不屑去做。
又或者在阿飘姐无法死而复生上？
别说，这也是个死结。
可这三生魂就算有心结，也不该是个死结才对。
心结，必定是能解开的东西，想必就隐藏在这段往事之中。
裘泱静默地凝望着远处的景象，万宝宝第一次看的时候着实震惊，如今第二次看，也还是忍不住红了鼻头。
但是再悲伤的故事，你多看个十几二十遍终究会麻木。
万宝宝小时候看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为了替男主挡箭死了，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写完寒假作业。
现在再看，别说哭泣了，她不吐槽男主角像傻子一样站在那里等人射……就是最大的尊重。
为什么呢，不但是因为她岁数大了，还有就是因为重复的力量。再悲伤的事情，听个十遍二十遍，都会觉得没那么悲伤了。
虽然有点大逆不道，在看了许多次事件重放之后，万宝宝甚至想去幻境里问问阿飘姐，她有没有什么线索。
论在裘泱心里的影响力，四大门派显然不如阿飘姐。
裘泱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记在心里的性格，在这幅场景里能让他动摇的，也就只有阿飘姐了。
裘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缓慢地道：“我心结应当是她最后有没有认出我。”
这时，远处的幻象刚好演到最后的片段，阿飘姐被送走。
万宝宝跑近些看了看，阿飘姐消失得太迅速了，就像被关闭的电视，里面的人影一晃就不见了，根本判别不出来，阿飘姐有没有认出裘泱。
万宝宝回想当初阿飘姐出现过的情况，阿飘姐第一次有了神智，是在小黑屋消失的时候。当时的阿飘姐好似触发了某种机关，万宝宝一出师，她立马眼神就有了光彩，话越说越快，就是一句都没说在点子上……
阿飘姐第二次有神智，是在裘泱一根心头骨差点离体的时候，她突然凭空出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走了。
第二个场景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除非没有办法，万宝宝不会拿裘泱的心头骨来做引子。那东西可不好玩，一不小心就要丧偶的。
第一个场景的话……万宝宝沉思了片刻。
人死前都有走马灯，残魂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吧？
如果没反应，阿飘姐也不可能几次三番的“回光返照”，让万宝宝去救裘泱。虽然万宝宝不是很清楚，阿飘姐是怎么进了她的梦，小黑屋又是什么。
万宝宝站在阿飘姐的正前方，抬头望着她，伸出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阿飘姐就是阿飘姐，不为任何事动摇，连眼睛都不眨。
万宝宝捋了捋耳侧的碎发，转头问道：“她这样持续了多少年？”
裘泱站在远处答道：“一百余年。”
阿飘姐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有些神智，后来急转直下，再无了意识。
万宝宝：“一百多年……一直这个姿势？”
裘泱：“未曾变过。”
他日日夜夜对着她，比任何人都想看到她的变化，可惜并没有。
万宝宝：“你试着……慢慢地接近她呢？”
裘泱眼皮掀了掀，身影一晃，就进入了幻象之中。
“对，慢一点，不要着急。”
裘泱倚言放慢了动作，万宝宝仔细打量着阿飘姐的表情，她从裘泱离近便开始露出痛苦的神色，裘泱缓慢地接近并没有让她恢复神智，反而对她来说是一个漫长的折磨。
裘泱缓慢地碰触到她，没消一秒，阿飘姐就再次化成了光点。
这次与之前单纯的看戏不同，万宝宝与裘泱此时都身处这一片虚幻中，阿飘姐痛苦到极致的表情与瞬间的消失让万宝宝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心理。
她想帮助裘泱解开心结，但她又不想让阿飘姐多受折磨，希望她能快一点解脱。
她似乎终于有点理解了裘泱当时的心理感受。
他在乎，所以才会想亲手送母亲上路。
裘泱的大手落在万宝宝的头顶，低声道：“你已经解开了心结，朝前走，自会有离开之路。”
万宝宝吸了吸鼻头，道：“不着急，时机一到我自会走。”
“什么时机？”
“你解开心结的时候。”
裘泱低笑：“我若解不开，你要陪我消散在这三生魂中不成？”
万宝宝转过身，点点头道：“我若一个人出去，心里的滋味绝对不会比消散在三生魂中痛快。”
放他一个人在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是怎么杀了母亲，万宝宝光是想想就受不了。
裘泱垂首，下颚贴着她的额头，轻声道：“蠢货。”
裘泱好久没用这词形容她了，万宝宝笑着道：“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场景再次重置，万宝宝这次尝试让裘泱跟阿飘姐说话，说一些能刺激她神经的事情，比如裘泱替她把淮家灭门啦……咳咳，诸如此类。
这个不好用，万宝宝又让裘泱说一些他小时候的事，看能不能与阿飘姐产生共鸣。
于是万宝宝就听了两刻钟的恐怖故事……
毕竟在鬼门附近，出场人物就奠定了故事基础。
可能阿飘姐见过的恐怖事件太多，这些都没能引起她的共鸣。万宝宝就亲自上阵，给她讲爱情故事，将她和裘泱是怎么相遇，相厌……相知，相守。
万宝宝不惜拿出杀手锏，掏出木杯，倒了两杯水，拉着裘泱在阿飘姐面前一跪，给她老人家现场拜了个天地。
万宝宝忘了她是在哪个不靠谱的故事里看到过，孙媳妇给昏迷了大半辈子的奶奶磕头，老太太一下就从床上蹦起来了。
事实证明，阿飘姐不喜欢这种狗血剧，连个眼梢都没给她。
……这可怎么办？
如何才能唤醒一个睡了一百年的人？
裘泱想了想道：“你在这等我。”
说完就出了山洞，万宝宝趁着裘泱不在，连忙搬过来一块石头，颤颤巍巍地踩在上面，嘴里碎碎念道：“阿飘姐啊，你莫怪我，我就是想试试，说不定这本小说的作者，当初借鉴过睡美人呢……”
裘泱显然想不到，他去抓四大掌门的时候，万宝宝在洞里充当了一把白马王子。
然而事实是，她这个假王子并没有唤醒公主，还摔了个大马趴。
裘泱去得太匆忙，没有去强追逃跑的袁盛彰和腾阁宗掌门，只抓了寒水楼和啸山派的宗长。
万宝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了看这两个连连求饶的老奸贼，问裘泱：“用他俩干什么？”
裘泱：“活祭。”
一听活祭，寒水楼的掌门一嗓子就嗷道：“别杀我啊，我是个冒牌货啊！”
万宝宝没见过寒水楼的掌门，因为据说是在五年前鬼门关大战的时候升天了。
寒水楼掌门该说不说长得很正派，就是两个眼珠子太灵活，来回地转，都不用别人问，他就非常自觉地道：“寒水楼原掌门与袁盛彰意见不合，被他杀了，我就是个傀儡！您别杀我啊！”
啸山派的掌门一听他这么说，立马就不干了！一共就抓了他们两个来，这不就是让婴鬼杀他吗？
啸山派掌门立即道：“你和袁盛彰穿同一条裤子，他说什么你连屁都不放一个，还有脸说是傀儡！你做的亏心事可不比我们少！”
寒水楼掌门也不甘示弱道：“若说捧袁宗长的臭脚，我哪里比得上您！他说一句，您老有三居奉承话在这等着！当初选裘清淼，您可是第一个赞同的！”
万宝宝没有想到，一个心结里还能扯出来这么多的陈年老瓜……
“他们说的这些话，你都听过？”
裘泱冷笑道：“自然听过，他们死前的相互栽赃听起来更有趣。”
随后，裘泱连武器都没用，只用薄薄的石子片，就在洞里演了一把给活人放血……
等两个掌门都咽气了，阿飘姐还是一动未动。
-完-
第92章 解心结
◎ 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另辟蹊径。
想把阿飘姐叫醒估计是不可能了，她老人家维持这个姿势一……◎
既然此路不通, 那就另辟蹊径。
想把阿飘姐叫醒估计是不可能了，她老人家维持这个姿势一百多年，不是没有理由的, 八成是没有办法动。
在小黑屋里她最后怎么就动了呢？
万宝宝挠头想了想, 忽的灵光一闪, 莫非和道始文有关？
想到了就马上去做, 万宝宝麻溜地站起来，跑到阿飘姐面前, 像小学生一样开始默背道始文, 她的视线牢牢地盯在阿飘姐的脸上, 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可是阿飘姐并没有反应。
莫非是需要文字的方式？
万宝宝就拿着石子在地上开始默写，后来一边背一边写, 写得手指都红了, 阿飘姐也没飘一下。
裘泱在她身边席地而坐，单手托腮, 问道：“你这道始文，究竟是哪儿学的？”
万宝宝鼓了鼓腮帮子：“你别打搅我, 等我把这段写完的。”
她默写加默背完一个段落后，才直起了腰, 伸了伸酸痛的后背, 将石头一放，把手放在裘泱的膝盖上道：“你帮我捏捏，手指疼。”
这家伙, 赶上默写字典了！
裘泱放下托腮的手，鬼相的长爪子变回修长的食指, 不轻不重地捏着万宝宝的小白手。
万宝宝扭着脖子道：“阿飘姐……不是, 咱们娘亲有反应吗？”
裘泱知道万宝宝擅长顺杆爬, 对于“咱们娘亲”这个称呼，他觉得甚是满意。
“没有。”
裘泱好奇道：“你为何称呼她为阿飘姐。”
说到这茬，万宝宝觉得她有必要郑重地跟裘泱说一次她梦中的事了。
万宝宝舔了舔嘴唇，清了下嗓子，用很认真地表情道：“泱泱，虽然我总是爱开玩笑，但是接下来的话，你要相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