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看满院子噤若寒蝉的下人,再看一下最前方跪在地上面若死灰的郑嬷嬷和吴嬷嬷,翠雯和雅韵心下都是一个咯噔:这种情形下将她们叫过来,怕是没什么好事。估摸着夫人要拿她们开刀了。
二人也不傻,转眼间心中已经想明白了,扑通一声跪下来给柳韶光和徐子渊请了个安,而后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深谙说多错多之道,柳韶光不问,她们就把自己当哑巴。
柳韶光也不和她们废话,淡淡扫了郑嬷嬷一眼,“现在人已经到了,你要喊冤,就当面喊。”
郑嬷嬷能做到管事婆子成为吴氏心腹,能耐自然也不会弱,当即扬声道:“夫人明鉴,翠雯姑娘大多每天早上卯时初和下午辛时末去观澜苑外面转悠一圈,雅韵姑娘更早一些,寅时初就时不时往书房那边跑,有时候则是天黑了再去逛一圈。两位姑娘都是主子身边十分有脸面的人,她们要去哪,我们哪敢拦啊?先前柳嬷嬷不过是嘟囔了几句,反倒惹得翠雯姑娘好一通火,连累的我们全都吃了翠雯姑娘的排头。”
几句话,就把锅牢牢扣在翠雯和雅韵头上。
翠雯和雅韵自然不甘示弱,翠雯在吴氏身边服侍惯了,脾气更爆些,当即就指着郑嬷嬷骂开了,“你这老货,说的这些话好没道理!我是去了观澜苑又如何?老夫人关心侯爷,知道侯爷去了别院心里惦记,又怕观澜苑中的下人伺候得不精心,遣我去瞧一瞧,怎么就成了我蛮横不讲理了?”
说完,翠雯又抬头看向柳韶光,眼中尚带着一丝还未褪去的怒火,不服气道:“夫人若是不信,只管去问老夫人。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若是不妥,认打认罚,奴婢都毫无怨言!”
雅韵也想跟着一起喊冤,却莫名觉得背后发寒,身上的汗毛不受控制地根根竖起,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柳韶光,那一眼更让雅韵胆战心惊。
那样凉薄又冷漠的眼神,竟不像在看活物一般。
雅韵的身子剧烈地抖了抖,强忍着心中的害怕,跪伏在地,强自镇定道:“夫人明查,奴婢虽然去过书房,但都是替表姑娘取东西的时候路过罢了,绝无任何歹心!”
柳韶光淡淡扫了还梗着脖子的翠雯一眼,扯了扯唇,“你一个奴婢,也配有怨言?”
翠雯神情一滞,又见柳韶光闲适地换了个姿势,语气还是那样冷漠,“我让你们对质,是给你们机会,而不是顾忌什么,你也别想着拿谁来压我,那是你高看了你自己。”
翠雯气势一泄,再看到柳韶光身边神情冷峻的徐子渊后,翠雯终于后知后觉感到害怕,同样跪伏在地,颤巍巍求饶,“奴婢一时失言,求夫人饶过奴婢这一回吧!方才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就算再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偷偷窥伺观澜苑啊!”
雅韵白着脸小声附和,“府里的规矩奴婢也是知晓的,万万不敢随意走动打探。这其中必有误会,请夫人明查!”
“查什么查?”
熟悉的怒声传来,柳韶光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笑意,终于来了。
果不其然,不远处,吴怡掺着吴氏疾步而来,吴氏更是怒不可遏,伸手指着柳韶光破口大骂,“没规矩的东西!穿了诰命服都没个命妇样!我身边的人,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说带走就带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婆婆吗?”
不用柳韶光开口,徐子渊已经自觉对上了吴氏,认真地盯着吴氏的双眼解释道:“人是我让护卫押过来的。”
“怎么,你还很得意?”吴氏都被徐子渊给气笑了,“这么说,是你眼里没有我这个亲娘了?”
若是寻常人家的儿子,张嘴糊弄了几句也就完了,这茬就此揭过。但徐子渊天生性子冷肃,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学会说什么玩笑话,又因重生一回抛开的东西多了,完全不在乎其他人,加之还有一点对吴氏的不满和怨气,当即就把吴氏给呛回去了,“是母亲眼里一直没有我这个儿子。”
吴氏险些才徐子渊气了个仰倒。吴怡见状,赶紧开口打圆场,“表哥何必说气话,你可是再孝顺不过的了。我还记得你八岁的时候,姑母生辰,你还亲自做了柄簪子送给姑母呢。”
吴氏想到当初徐子渊两手血痕的模样,怒气稍歇,冷冷撇过头去,哼了一声,算是揭过这一茬。
徐子渊却已经不在意这些了,随口道:“是吗?不记得了。”
吴氏的怒火又再次燃烧起来,柳韶光微微往后一靠,凉凉补刀,“想来娘也记不清了,毕竟满京城都知道,婆母不喜欢夫君,想必收了夫君的生辰礼,也没好好收着。”
吴氏的怒火又是一收,目光开始闪烁。
柳韶光好以整暇地看着吴氏变脸,那个木簪她当然知道,被吴氏随手扔到一旁,后来又落到了吴怡手里。那时候吴怡拿着簪子是怎么说来着,“那时候表哥年纪也小,亲手送了这簪子给我,我心下欢喜,却不好意思说,若不是……”
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话,吴怡最擅长,就是笃定柳韶光和徐子渊怄气,撑着自己的骄傲不会拿这种事质问他。
当然,柳韶光也没和她客气,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剑。
现在见吴怡再次提到那根木簪,柳韶光立即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转头追问徐子渊,“原来夫君的手这般巧,还会做簪子?”
徐子渊也想起来那根要命的簪子,皮都绷紧了,如临大敌般谨慎道:“不过是练手罢了,做的不大好。”
见柳韶光似笑非笑的模样,徐子渊又猛地再补上一句,“你若是喜欢,我再多练练,给你也做一支。”
说完,徐子渊仔细回想一番自己方才说的话,确定没有任何疏漏之处,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做得十分不错,比上辈子强多了!
“那就多谢夫君了。”柳韶光弯唇一笑,完全不顾吴氏再次黑下来的脸色,故意拱火,“娘不会把夫君送的东西都扔了吧?”
说完又是一叹,“怪不得京城百姓都知道,娘不喜欢夫君。”
这人吧……原先拥有某样东西的时候,毫不在意,但要是没了这样的东西,又开始不安。
徐子渊的关心之于吴氏,就是这样的存在。
往常徐子渊关心她,她觉得烦。现在徐子渊一门心思全扑在柳韶光身上,吴氏又不乐意了,被柳韶光这么一激,吴氏当即仰着脖子道:“谁说的?我都好好收着的,总归都在库房里!”
柳韶光瞥了一眼脸色明显有一瞬间不自在的吴怡一眼,饶有兴致地看热闹,继续拱火,“是吗?那真是多谢娘了。”
语气嘲讽,半点都没有对婆母的恭敬。
吴氏哪受得了这个激,立即接话,“不就是一个簪子吗?赵嬷嬷,你去库房里找找,把那簪子拿来!”
赵嬷嬷冷汗都下来了,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当初吴氏随手把簪子扔给她,让她随便处置,后来吴怡来了,见那簪子做得精致,便要了过去,她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吴氏都不管这些事,她处置了就处置了,吴氏也不会因为徐子渊的事而发落她。
但现在,吴氏让她去库房里把簪子找回来,她哪里找的来?
赵嬷嬷踟蹰地瞟了吴怡一眼,大冷天的,额头上还沁出了汗水。
偏生知晓这一切的柳韶光还故意催她,“赵嬷嬷,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呀。夫君亲自做的东西,我可要好好开开眼!”
赵嬷嬷有苦难言,吴怡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吴氏不明就里,还阴差阳错帮着柳韶光催赵嬷嬷,“快去吧,也叫她开开眼!”
作者有话说:
吴怡(崩溃):姑母你到底是哪边的?
第63章 、063
◎大获全胜◎
吴怡没想到她竟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过是随口一提,竟然会让吴氏闹着把簪子找出来。
若是继续追查下去,怕是会叫她颜面尽失。
这时候,吴怡也顾不得什么雅韵了,只想先解开现在的困境,对着吴氏笑道:“多年前的东西了,赵嬷嬷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姑母您就心疼心疼赵嬷嬷,让她回去后慢慢找,反正东西都在库房里,过几天总能找到的。”
柳韶光凉凉点头,“这倒是,连个嬷嬷都要心疼,就是不心疼夫君呗。”
“你是不是故意找茬!”吴氏原本有些被吴怡劝住了,结果柳韶光这么一激,吴氏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她真是奇了怪了,别人家的儿媳妇面对婆母都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当个受气包也只能默默忍了,怎么到了柳韶光这里,就这么目无尊长?才刚进门就处处同她唱反调?
那当然是因为上辈子受够了啊!柳韶光哪能看不出来吴氏现在在想些什么,反正这辈子是徐子渊要死要活逼她嫁进来的,她又不是天生的贱骨头,才不会像上辈子那样为了徐子渊考虑而一直忍着吴氏的所作所为。
不得不说,看吴氏跳脚就是舒坦,柳韶光闲适地眨了眨眼,甚至希望吴氏的怒气再大一点,等会儿查出来木簪在吴怡那儿才好看。
到时候,柳韶光倒要看看吴怡还有没有脸再来说什么那是表哥送的!
吴氏果然怒不可遏地命令赵嬷嬷马上去开库房,柳韶光见吴怡还要张嘴阻止,索性站了起来去凑个热闹,“反正我也闲着无事,也一同去看看吧。夫君亲手做的东西,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吴怡的嘴唇动了动,又听柳韶光淡淡把她的话给堵死,“库房东西太多不好找,赵嬷嬷多叫几个人一同找正好。”
赵嬷嬷骑虎难下,为难地看了吴怡一眼,在看到吴怡警告的眼神后,又瞟了瞟还在气头上的吴氏一眼,心下权衡一番后,还是决定按下不提。就算提了,赵嬷嬷也要被吴氏安上一个不查之罪,还不如装作找不到,同样挨一顿罚,好歹还能得到吴怡一个人情。
柳韶光见赵嬷嬷眼神闪烁几下后便低头转身去库房,决略一琢磨就想明白了她的打算。再看吴怡,同样也松了口气,气定神闲地搀着吴氏移步去库房。
柳韶光偏头看了徐子渊一眼,含笑跟上去看热闹。
吴氏一心想打柳韶光的脸,到了库房门口就一直催着赵嬷嬷等人赶紧把木簪找出来。
赵嬷嬷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一帮丫鬟细细在众多箱子中翻找起来。
外头的吴氏还十分自信地瞥了柳韶光一眼,明面上在跟吴怡说话,实则那话是说给柳韶光听的,“你是知道的,赵嬷嬷做事再稳妥不过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将那木簪给找出来。也免得有些心术不正的人,成天挑拨离间,上蹿下跳地当个搅家精。”
柳韶光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吴氏现在喊得越响,自己等会儿发落起赵嬷嬷来就更顺理成章,郑嬷嬷也逃不掉,轻而易举地废掉吴氏两个心腹,吴氏嘴硬几句,就由她去呗。
吴氏并不是十分有耐心的人,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赵嬷嬷还没出来,吴氏脸上便有了不耐之色,语气也变的暴躁,“怎么还没找到?”
又瞪了柳韶光一眼,“亲眼看什么看,一堆人在这儿干等着,闲得慌!”
赵嬷嬷见实在拖不下去了,只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出来请罪,噗通一声跪在吴氏跟前,不住求饶,“老夫人恕罪,实在是年岁久远,老奴一时记差了,不知将那木簪放去了哪里。”
柳韶光啧啧称奇,“母亲方才还说你做事最是靠谱不过的,你就是这么靠谱的,我留你何用?”
简直就是往吴氏脸上啪啪扇巴掌啊。
果不其然,吴氏在柳韶光嘲讽的目光中,当即恼羞成怒,对着赵嬷嬷破口大骂,“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的都做不好?平日让你保管的东西都没出过差错,怎么这回就找不到了?”
说完,吴氏才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心虚地看了一直沉默的徐子渊一眼,生硬解释道:“我让赵嬷嬷收着了,是赵嬷嬷办事不力!”
徐子渊早就不在意这些事了,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注意力一直在柳韶光身上,配合地问柳韶光,“你想怎么处置?”
赵嬷嬷顿时屏住了呼吸,提心吊胆地等着柳韶光的发落。
柳韶光也不含糊,客套都不跟吴氏客套一下,直接道:“赵嬷嬷办事不力,夫君的东西也敢弄丢,谁还敢让她保管东西?念在她伺候母亲多年的份儿上,便罚她半年月银,回家颐养天年去吧。母亲你意下如何?赵嬷嬷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记性差了些,也该让她好好享享天伦之乐了。”
吴氏张了张嘴,正想说不就是弄丢了件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又想到自己方才放出去的狠话,吴氏在柳韶光等着她反悔立马讥讽她的看好戏眼神下,一时间也拉不下这个脸,只含糊道:“该罚该罚。”
柳韶光乘胜追击,又问吴氏,“吴嬷嬷和郑嬷嬷监管不力,渎职懈怠,同样罚半年月银,撤去管事之位,去庄子上干活。至于翠雯和雅韵二人……若是真的只是奉了母亲和表妹之令,便网开一面,只罚她们半年月银,母亲意下如何?”
张嘴就处理了吴氏身边得用的两个嬷嬷和一个丫鬟,还逼着吴氏点头,当儿媳妇当到柳韶光这份儿上,也算是京城一绝。
吴氏喘气的声音越来越粗,想要张嘴把柳韶光骂一顿,但这事确实是柳韶光在理,这几人都被她拿住了短处,若是像先前那样大闹,吴氏这段时间也清醒了不少,单看那逆子对她的态度就知道,她和柳韶光闹起来,那逆子绝对二话不说就替柳韶光撑腰。
吴氏也不想在下人面前失去最后一张遮羞布,咬牙切齿地瞪着柳韶光,鼻孔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恨不得扑上来咬断柳韶光的脖子,却还是要压住自己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随你。”
柳韶光弯唇一笑,轻松的神态同吴氏形成鲜明的对比,乐呵呵道:“多谢母亲体恤,果然母亲还是心疼我们的。”
吴氏又看了一眼神情稍缓的徐子渊,内心既愤怒又惶恐,如今老永宁侯不在府中,她又失去了管家权,柳韶光步步紧逼,她这才惊觉自己没有一点还击之力,难免有些后悔当初对徐子渊做的太绝。
活到这个岁数才认清这个现实,柳韶光都不知道该同情吴氏缺心眼还是该嘲讽她脑子不清楚,一直就没活明白过。
现在想挽回,晚了!
柳韶光一口气撸掉吴氏好几个心腹,又按照自己记性中的得用人手,雷厉风行地安排好了代替郑嬷嬷等差事的管事。
吴氏心都在滴血,还有些认清现实后的头晕,心烦意乱地撇开了吴怡的手,瞪了柳韶光一眼,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