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怡心下着急,抬脚便跟了上去,却被冷不丁从一旁走过来的柳韶光挡住了去路。
柳韶光含笑打量了吴怡一眼,眼神幽深,眼中情绪复杂难辨,却看得吴怡浑身寒毛直竖,而后,就见柳韶光微微俯身,贴近吴怡的耳朵,樱唇微启,吐出来的话却叫吴怡心惊胆战,“你说,我叫人去你院子里搜一搜,能不能找到那根木簪?”
吴怡眼睫毛微微一颤,心中已经掀起了惊天骇浪,面上还是强自镇定道:“表嫂说笑了。”
柳韶光也不戳穿她,只懒懒道:“我可没心思同你说笑,是不是,你心里不是最清楚的吗?并且,说不准什么时候,那根木簪就能派上用场了是不是?”
吴怡后背已经开始冒冷汗了,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可怕的对手,所作所为全都逃不过柳韶光的双眼不说,就连她心里那些盘算好了却还没来得及开始布局的计划,都叫柳韶光一语点破,吴怡这一瞬间简直有种被人扒光了的难堪感,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逃也似的追上了吴氏的背影。
回到院子后,吴怡噗通乱跳的心还未彻底平复下来,清醒了些的吴氏又开始问她,“你这么费心指使翠雯和雅韵去观澜苑和书房干什么?”
说完,吴氏又是一叹,“唉,你的心思我不是不知道……”
吴怡下意识地绷直了脊背,整个人宛若一张拉满了的弓,又听见吴氏帮她找了个借口,“我知道你还不甘心,想趁机搏一个贵妾之位,但那逆子现在那样你也看到了,哪能这么容易松口?”
吴怡悄悄吐出一口气,上前攀了吴氏的胳膊,羞得红了脸,“姑母教训的是,我都听姑母的,选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更好!”
吴氏果然很高兴,“就该如此,柳氏虽然烦,但她那个弟弟是真的不错……”
顺利转移吴氏的注意力,吴怡暗暗松了口气,继续挂上笑容听吴氏抱怨。
柳韶光回院子后也没歇着,雷厉风行地换了一批下人,威也算是立住了,又有上辈子还了侯府中馈十多年的经历在,柳韶光处理起这些琐事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根本没有吴氏想象中手忙脚乱的状态发生。
直到处理完这些,柳韶光这才喘了口气,提笔准备给柳家去封家书,暗中还给江氏捎了一封信,里面明明白白写清楚了柳玉莲当初处心积虑在徐子渊面前给她上眼药的事情。
天底下的当娘的,没有一个会放过陷害过自己孩子的人。
柳玉莲再怎么想和柳韶光别苗头,但她的婚事,确实还是由江氏负责的。江氏见了这封信,不帮柳玉莲“好好”找一个如意郎君,柳韶光现在就把砚台里的墨汁全给喝了!
第64章 、064
◎礼物◎
柳韶光给江氏写完信,这才拍了拍手,瞟了一眼还站在一旁的徐子渊,好以整暇地开始翻旧账,“手艺活不赖呀,你那个好表妹,当初可是拿着那个木簪来我面前炫耀,口口声声说那是你特地送给她的。”
徐子渊浑身的皮都绷紧了,他又不傻,上辈子柳韶光怒极之下杀了吴怡,吴怡手里还拿着那个木簪呢。徐子渊的记性也不差,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亲手做的东西。两下一联系,徐子渊再猜不出柳韶光为何动怒,他脖子上顶着的那玩意儿就不是脑袋,而是颗大白菜。
只不过上辈子他想解释,柳韶光却已经不愿意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现在柳韶光开始翻旧账,徐子渊紧张过后,又觉得松了口气,小声解释道:“我以前就说过,那个木簪是我送给母亲的。”
柳韶光眉头微挑,“那不还是落在她手里了?晦气!”
徐子渊眼中有了些许笑意,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柳韶光跟前。柳韶光低头一看,一支赤金凤凰簪静静躺在徐子渊掌中,眼睛处镶的红宝石在柔和的光亮中散发出些微暖意,柳韶光斜眼睨徐子渊,“这是你亲手做的?”
徐子渊垂眼,轻声道:“本想在新婚之夜亲自为你戴上的。”
没想到那天柳韶光的情绪会那么激动,徐子渊也不敢再把这簪子拿出来刺激她。后来又是进宫又是去别院,徐子渊也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把簪子送给柳韶光。今天这么一闹,倒是叫他想起来了这茬,方才回来后,赶紧趁着柳韶光写信的功夫,将这簪子偷偷拿了过来。
柳韶光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扫了这簪子几眼,这才伸手拿了过去细细打量,见这金簪做得细致又灵巧,随口夸了徐子渊一句,“手艺不错。”
还没等徐子渊高兴,柳韶光却又话锋一转,故意挖苦徐子渊,“只可惜,金簪再好,也比不过儿时的那份情谊,木簪虽轻,情谊却值千金啊!”
徐子渊莫名觉得有一阵醋味儿往自己的鼻子里钻,却不敢挑明,怕柳韶光恼羞成怒。好在他也早有准备,伸手牵了柳韶光,垂眸笑道:“你跟我来。”
“怎么,还有什么好去处瞒着我?不会又是什么青梅竹马美好回忆的好地方吧?”
徐子渊无奈地看了柳韶光一眼,见她眼中满是揶揄的笑意,这才忍不住摇头失笑,亲昵至极地叹了一句,“你啊……”
口是心非,嘴硬心软,面上逞强不输阵,实则背地里暗自舔伤口。
徐子渊的眸色又是一暗,是了,这些都是上辈子柳韶光同他决裂后展现出来的东西。那时候柳韶光将他当做敌人,输人不输阵,哪怕并没有什么底气,也要仰着脖子绝不服输,不肯在他面前露半分怯。
相比起初见时那个直率热情的姑娘,多出了满身的刺,每一根刺都是他和吴氏姑侄亲手扎进去的。新鲜轮谈纯洁的像朵花
如今再看,竟是连回想都叫徐子渊心如刀割。
柳韶光何其心软,受过那么多伤害后,还愿意再勇敢的给他一次机会。
柳韶光见徐子渊忽而愣住不动,忍不住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还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留下一个轻微的红印子,见他终于回神才笑道:“发什么呆呢?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心虚了?”
徐子渊摇头,突然伸手抱住柳韶光,再次喟叹道:“阿韶,你真好!”
柳韶光一愣,而后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这句赞美,“那当然!”
而后仰头嗔徐子渊,佯怒道:“别以为现在给我几句甜言蜜语灌迷魂汤,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等会儿你要是真带我去了什么表哥表妹郎情妾意的地方,看我怎么收拾你!”
徐子渊无奈,“我什么时候和她郎情妾意过?”
这话柳韶光还是信的,却还是不想让徐子渊太得意,冷哼一声,故意板了脸,双手抱臂,微微抬起的下巴都透着一股骄傲,“那就带路吧!”
徐子渊便领着她来到了书房,小心翼翼地从左侧的书架下方拿出一个小箱子放在桌上,示意柳韶光打开。
柳韶光心下好奇,上前将箱子打开,便见里头放了好些个用木头雕出来的发簪和色泽鲜亮的发带。
柳韶光一时间也没弄明白徐子渊的意思,好奇地问徐子渊,“这都是给我的?”
瞧着倒像是徐子渊亲手做的,但木簪这东西也戴不出去,有一个也就够了,徐子渊一口气做了这么多,还有些小姑娘用的发带,这是干嘛呢?
徐子渊见柳韶光满眼不解之色,不由微微一笑,上前拿出一根红绳,柔声对柳韶光道:“你刚出生的时候,岳父岳母可能会替你剪胎发,这根红绳,正好能将胎发绑起来收好。”
柳韶光顿时一愣,徐子渊却没停下来,又拿过一根细长的红绸,接着说道:“周岁抓周,听岳母说你抓了个小算盘,正好能用这红绸绑起来收好,喜庆。”
“两岁的话,头发应该长长了不少,小姑娘爱美,你打小就是美人胚子,怎么打扮都好看,用发带绑两个小发髻就很十分惹人怜爱。”
“三岁,可以戴点小发饰,这个小珍珠就不错。”
“四岁……”
“五岁……”
……
“十五岁的及笄礼,你必然是整个江南最光彩夺目的姑娘。这支衔凤回珠凤尾步摇便十分适合你,张扬艳丽,又不失端庄。”
柳韶光怔怔地看着徐子渊,看着他一件件地拿出箱子里的饰品,笨拙地向她描绘着她从小到大的场景,在徐子渊的描述中,柳韶光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粉嘟嘟圆滚滚的小女婴,哇哇大哭,年轻了十多岁的江氏含笑将女婴的胎发仔细用红绳绑了,妥善收好;等到小婴儿长大些许,开始蹒跚学步,圆滚滚的身子深一脚浅一脚,一不留神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时不时还不耐烦地扯一扯头上的帽子和发带;再就是活泼明艳的小女孩,直至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如画,唇若涂朱,粲然一笑几可压过日光。
徐子渊的神情极为认真,定定地看着柳韶光,语气近乎虔诚,“阿韶,上辈子我们有诸多误会,不幸错过。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真心想同你白头偕老。你这一生的每一个时刻,我都希望自己能陪着你一起度过。上辈子那些遗憾委屈痛苦,就当做是一个梦。这辈子,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和你一起白首到老,不离不弃。”
柳韶光已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怔怔地看着那个箱子,又对上徐子渊诚恳至极的眼神,前世今生交错,让柳韶光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良久,柳韶光才撇开眼,嘴唇紧抿,静静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徐子渊心下一沉,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方才那些话,已经是他这段时间打了好几遍腹稿的结果。先前他想着能再次迎娶柳韶光进门,心中的兴奋无人可诉,又回想起木簪之事,知道柳韶光对此有心结,便想着动手给她做个最好的,后来又觉得一个还不够,那些他未参与过的柳韶光的人生,他也想努力让自己在柳韶光的记忆中多占一点点分量。
于是,徐子渊便想着亲手做一份礼物送给柳韶光,整整十六件,从柳韶光出生到现在,一年一样礼物,就仿佛,他也跟着参与了柳韶光前十六年的人生一样。
至于上辈子后来的十八年,苦涩太多,徐子渊只希望柳韶光不要再过多回想。
不是不愿意直面自己的过错,而是不舍得她再伤心。
那些回想起来全都充斥着惶恐不安暴躁愤怒,会叫她痛彻心扉的记忆,徐子渊怎么忍心让柳韶光一遍又一遍地受这样的折磨?
“接下来我们的人生,全由你做主,苦乐酸甜,我都陪着你。”
“等我们老了后,我就把收着这些物件的箱子都搬出来,打开给长洲,还有我们的孙子孙女看。就像现在一样,一件一件地告诉他们,这是哪一年送给你的,好叫他们知晓,什么叫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柳韶光忽地伸手锤徐子渊,带着哭腔道:“徐子渊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徐子渊小心环住她,“是啊,我那么讨人厌,连爹娘都不喜欢我。这世上,只有你会心疼我。”
“胡说八道,你才不讨人厌。”柳韶光一边哽咽一边为徐子渊辩解,“你聪明孝顺有担当,其他人不喜欢你,肯定是他们的错!”
徐子渊低低笑出声,眼中也有了些许湿意,紧了紧环住柳韶光腰身的手,闭着眼轻叹一句,“傻子……”
这样心软护短的小刺猬,就连为了保护自己而长出来的刺,都是可爱无比的。
柳韶光抹了抹眼泪,将小箱子放在自己身后,抬着下巴骄傲道:“现在,这个箱子归我了!以后你做的东西要是不够好,我才不要!”
徐子渊轻笑,胸膛的震动叫柳韶光面上发烫,“谨遵夫人命令,为夫绝不敢有任何怠慢。”
第65章 、065
◎心思◎
另一边,吴氏也对吴怡恨铁不成钢,“我知道你上回听了我的话,心里不高兴,这么多年,你对那逆子的心思,我也能看出来。上次我说柳家那个小儿子不错,你心里不乐意是吧?翠雯和雅韵到底奉谁的命,还让我说吗?我心疼你,甘愿替你隐瞒,但是怡儿啊,听姑母一句劝,那逆子现在不比从前。从前我还能拿捏得住他,现在,怕是难了!”
“好孩子,听姑母的,把心里的念想都去了,好好挑个好人家,姑母绝对不会害你的。”
吴怡掩面哽咽,声音压得极低,宛若一只受伤的小兽,仓惶失措又无人可依靠,肩膀一耸一耸,更添几分羸弱,强压着哭腔努力用镇定的口吻回复吴氏,“一切都听姑母安排。”
吴氏又是一叹,起身上前拍了拍吴怡的肩膀,温声安慰她,“我是拿你当亲生女儿看的,没有婆媳缘分,姑侄血亲也断不了。有我在,那逆子也算争气,永宁侯府在一日,定然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吴怡迅速擦干了眼泪,眼尾还带着一丝红,乖巧点头,“姑母一片苦心,我都明白的。柳家也确实是个好去处,虽然门第低了点,但家中人口简单,也在我面前摆不起什么婆婆架子,到时候让表哥在京里帮柳公子寻个官职,离老家几千里,府里一切都由我做主,日子再顺心不过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吴氏一脸欣慰,“我还怕你钻牛角尖,想去其他权贵之家。”
吴怡也不傻,确实有不少权贵家的公子表明过心迹,但那都不是承袭爵位家业的嫡长子,有嫡幼子,也有文采斐然的庶子,听着名头倒是好听,但真正琢磨起来,都不如嫁柳璋来的舒服又自在。
柳家不缺钱,柳璋考中功名后,有侯府在,就不可能落魄到哪儿去。那可是柳韶光的亲弟弟,吴怡就不信柳韶光会不帮忙?柳韶光有这个心思,枕头风一吹,就凭徐子渊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这做派,还能不多提拔柳璋?
吴怡心中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什么都算计到了,面子里子她都要。
见她这么配合,吴氏更加欢喜,不住点头道:“马上就要到年关了,等国子监放了假,柳氏必然会让柳璋住进侯府,让他在侯府过年。到时候,你就好好谋划一番。凭的容貌才情,除了那个不解风情的逆子,谁能不动心?”
大不了自己大发慈悲放柳氏一回,这个年关就不给她使绊子了。
已经回到国子监继续苦背四书五经的柳璋莫名浑身一哆嗦,心下很是奇怪,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得在被窝里多放几个汤婆子,天老爷,京城的天气怎么可以这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