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老是你——胖咪子
时间:2022-03-22 06:55:59

  春翠和秋红凶神恶煞地上前来抓她,朝奉不紧不慢地打着圆场,场面一度混乱失控。
  夏和易完全沉浸进去了,嚎得正欢腾呢,突然听见楼上“啪”的一声,听着像是折扇重重拍在桌面上的声音,然后噼里啪啦一连串动静,倒椅子推桌子的,听声儿还不小,木楼梯被踩得吱嘎声和咚咚声并起,最后更是重而闷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愤怒摔了后门而去。
  店堂的人都惊呆了。
  夏和易先回过神来,疑惑地抬手往空气里薅了俩爪子,问朝奉:“您这铺子里,闹耗子呢?”
  朝奉尴尬地呵呵笑,说:“正是,叫客人见笑了。”
  听了说闹耗子,娇主和刁奴霎时间不约而同往店堂空荡荡的中心一缩,仨人瑟瑟发抖地凑在一起。夏和易声儿都颤了,勉强维持住平静,“不赶快遣人抓了去?”
  朝奉回头张望了好几眼,不知道上面那位是怎么了,虽然不晓得具体名号,但既然能差遣动东家郡王爷的,必定来头不小,心思一乱,胡乱敷衍道:“客有所不知,印子铺专供号神,等闲抓不得,您这话可别再说了。”
  号神?耗神?
  耗子偷油偷粮的,谁家不是喊打喊杀的,还能有供耗子神的?
  大千世界百杂碎,这倒是头一回听说。
  夏和易一下来了好奇心,探长了好奇的脖子,“哎?为什么供这个啊?”
  朝奉顿了顿,狐疑地望过来。
  夏和易心道不好,听着新鲜的,一时好奇得过了度,怕要遭怀疑了,连忙收敛起兴奋的神色,继续埋下脑袋持续发抖,“在我们乡里,家里出了耗子,都是要即刻逮了去的,不晓得城里规矩,请您勿怪,勿怪……”
  横竖两边儿都各自有要遮掩的,盖着布糊弄来糊弄去,各方蒙事儿,待到最终出铺子大门,夏和易还是拿到了不错的价钱。
  猫回马车里数了数票子,春翠兴奋得直哆嗦,“姑娘,咱们是不是赚了?”
  夏和易眼里的亮光摇曳几下,熄灭了,幽幽叹了口气,“没赚。但凡进了印子铺,能当到原本的一半价,都算是赚大了。再是利用了朝奉的同情心,他们到底还是商人,算起来,这价还是略亏了些。”
  泼凉水似的地一思忖,原本的高兴劲儿渐次歇了。
  春翠讷讷叹道:“要是这趟能带着地契走就好了,姑娘手里的地产铺子,就是干吃赁钱也够吃一辈子了。”
  秋红摆脑袋说不行,“那些可是都登了册入了账的,可别害姑娘走半道上被抓回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所以暂时还是只能靠典当物品凑生计。
  夏和易摇摇头,将当票和银票子都小心收起来,“本来该货比三家再出手的,可惜离王爷出发还剩四日,实在来不及了,眼下先能凑多少凑多少吧。”
  这么一提,瞧一眼车外,太阳都快晃到正当中了,夏和易当即觉得时间紧迫,抓紧往下一家去了。
  照旧老路数,先在门外猫一会儿,再回马车上制定作战计划。
  春翠已经品出这个游戏的有趣之处了,兴致勃勃地问:“姑娘,咱们这回扮什么?”
  夏和易端着下巴做深沉状,忽然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可惜是个哑声儿的,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这趟不急,先回去梳洗一番再来。”
  快马加鞭赶回公府,从暗藏的小路回到房里,梳洗妆扮一阵,三人都穿上府里当季刚发的衣裳,鲜绿的色彩,上好的料子,浑身上下挂满了得脸丫鬟才能有的金银首饰,挂得像是冰糖葫芦的那根插杆儿,才心满意足,光鲜亮丽地回了印子铺门口。
  夏和易回过头,再三叮嘱道:“来,拿出你们这辈子最横的样子,咱们大摇大摆地进去。”
  春翠探头眺了眺,缩了缩脖子,“可是这掌柜的看上去不好相与啊……”
  “越是这样,就要遇强则强。”夏和易摆了摆手,“个中道理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反正你们看着我就是了,走。”
  这家的朝奉,身材高大,满面须髯,肌肉虬结,横眉竖目地扫过来一眼,吓得人都要矮上三寸。
  这回夏和易抱来的全是字画。朝奉看罢,皮笑肉不笑地抖了抖脸上的横肉,“好叫姑娘晓得,字画在咱们这一行里都是死当。”
  夏和易傲慢地一仰头,冷笑一声,“我家主子乐意,爱当便当了。明儿高兴了,扔也就扔了,还用得着向你一一说明?”
  朝奉瞧她们三人一脸骄横,又浑身绫罗,富贵逼人,丫鬟尚且如此,主子就更不会沦落到要靠典当物品周济日子,约莫后头有什么阴司故事,或是就纯纯图乐子也未可知,谁晓得那帮子富贵人会不会有钱了闲出鸟来,一时想不开就想当东西当玩儿呢。
  朝奉犹豫了下,唱了个明摆着坑人的低价。
  夏和易这回更横了,小手一叉腰,冷下脸高声道:“你算是什么人物,敢拿这种价钱下坑。成,既然你没有做生意的打算,就擎等着罢!待我现在回去回禀了我家主子,明儿就领人一气荡平了你这里!我看你还拿什么乔!”
  说罢就扭头要走。
  小小的身板儿,这刁奴样可真是妥妥拿捏住了。朝奉细细端量了,心里一紧,发觉她的主家怕真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角色。
  虽然印子铺的东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勋贵人家,但东家开铺子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每天跟在后头给擦屁股的。铺子里当然是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省得给东家招了麻烦,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朝奉当即赔着笑脸从四尺台后追出来,态度一转,笑得本就不大的眼睛更眯缝了,“小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姑娘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见夏和易步履稍缓,朝奉连忙伸出手比划了个数字,“我出这个数,您看成吗?”
  夏和易傲慢地斜眼一瞥,勉勉强强冷哼了声,停住往外去的脚步,“算你识相。”
  待从第三间印子铺出来,夏和易数着银钱,膨胀得飘飘欲仙,洋洋得意地接受了两个丫鬟发自肺腑的敬意,靠在车厢壁上做下一步作战计划,“明后两日,你们按我这个路数,接着把私账上的东西出完。然后上牙行里多挑几个人,最好是会点拳脚功夫的,实在没有,有几分膀子力气的也先凑合。”
  春翠和秋红经受了一整日的洗刷,两个人都全番升华了,现在夏和易说什么就是什么,谁也没有二话,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姑娘说得对啊!”
  *
  “她,这是,”次间里,皇帝斟酌着,觉得每一个吐出来的字都充盈着满满的匪夷所思,“唱戏呢?”
  陈和祥垂着手候在一旁,很是用力地在心里点了点头。
  唱不唱戏是一回事,这套看人下菜碟儿的功力可真是,运用得炉火纯青,光瞧这一套装腔作势心口不一阳奉阴违的本事,小小年纪,真是令人佩服。
  只是话不能明着这么说,横竖是主子爷看中的人,再怎么都能夸出花样来,陈和祥非常敬佩地伸出了大拇哥,“这个岁数的姑娘,像这般能屈能伸的可不多,依老奴看来,夏二姑娘是个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才,您瞧她今儿这一招一式都别具匠心,将来倘若是当起了掌家夫人,风貌必定无两。”
  皇帝良久没有动静。
  别具匠心?
  歪门邪道还差不多。
  皇后最后上马车之前,还不忘教导她的丫鬟,“芸芸众生,千姿百态,殊途同归,只要找出人性要点,狠命往下一切,再是铜墙铁壁的也能拿下。想赚钱,就要心狠,知道了吗?”
  乍一听好像是禅机,其实全是胡说八道。
  皇帝目光空洞,缓缓抬起手,手指撑住前额,盯着桌面思考了一下人生。
  他是皇帝,或者说,尚在是与不是皇帝的边缘反复徘徊。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兼爱天下的胸襟。但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这应该爱的“天下”里居然有皇后这样的人,不禁令皇帝开始反思,在他卸下肩上的重担之后,那份包容天下的广博胸怀是否依旧?
  遥记得进南斋进学的第一天,太傅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一个合格的君主,要爱民如爱子。”皇帝此刻深以为然,如果不拿出爱护幼子的似海宽容,是真的很难包容下她那颗精彩绝伦的小脑瓜蛋子。
  皇帝实在看不下去了,捂着眼,朝后摆了摆手,“找间铺子,把她那些破烂都高价收了,别让我再看见她上蹿下跳唱大戏。”
  *
  于是到了转日傍晚,夏和易得到消息,两个改头换面弃善扬恶的丫鬟一齐出师,一日之内就凑全了所有的盘缠,不仅如此,还捎带回来了多多的盈余。
  不出意外,去往北地的这一路,她们能吃香喝辣一掷千金地大手笔花钱了。
  夏和易恍惚着飘到窗口,不可置信地望着沉沉落下去的夕阳,一种教会小徒弟饿死老师父的苦涩感在心中幽幽弥漫开来。
  -完-
 
 
第29章 
  ◎出师未捷◎
  城门就在眼前了,对开的大门,巨大的铆钉,重楼重檐的城楼,崇林峻岭似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走出这道门,穿过壮丽的城门楼子,他便再也不是皇帝。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拥有了名字。
  曾经,即位之前,他的名字叫储君;即位之后,名字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皇帝。
  赵崇湛。
  这个几乎一次都没有使用过的名字,这个从前从来没有人敢叫、也没有人敢写的名字,成就了全新的他。
  一声高喝,城门大开,黄土高扬,正值清晨日月交接的时分,连绵起伏的山脉一眼望不到头,山林的墨青色被浓白的雾遮掩,叫人看不清前路。
  赵崇湛慢慢握紧了手里的缰绳,“吁。”
  不算秋狩,这是他第一次跨出四九城的边界。
  要是较真说起来,就连秋狩也不能算数。秋狩路线既定,顶多走歪十步就得纠偏,一路净路净道,直奔行宫。在围场里,他也不能像旁的宗室兄弟那样肆意跑动,全因他是储君、他是帝王,没有人能承担意外损失他的后果,他只能在一众侍卫的紧密护卫下遥远射几箭做做样子,然后正襟危坐在高台之上,为众人狩猎的战果封赏。
  直到这一刻,赵崇湛才真正觉得,不会为做出的决定后悔。
  他失去了很多,才换来一次从堪舆图上亲自踏出来的机会,去拥抱一个完全未知的陌生世界。
  高山远水的豪情令人振奋,清晨的厚雾沁脾清新,之后正午的烈日别有野趣,再之后傍晚的夕阳……
  一直到烧红的晚霞落满山间,刚上任的新提督抖了抖站麻了的双腿双脚,搓着晒得发烫的手背走上来,委婉地规劝道:“王爷,时候不早了,远郊不比城中,蛇狼虎豹横行,夜行危机四伏。不如您先回城暂休整一夜,明日清晨再开拔,也不耽误功夫。”
  赵崇湛动了动挺得发僵的脖颈,扬手招了个人过来,不耐烦皱眉道:“去,看看她为什么还没出发。”
  那人得了令,高“嗳”一声,一溜烟拍马回城了。
  *
  预备离开家的这一天,夏和易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塞牙”。
  她专程挑了半夜起的身,锁上房门,一个主子两个丫鬟悉悉簇蔟,确认了好几遍拾掇好的行囊,然后夏和易在桌上给潘氏留了封信,反正家里有大爷和大姐姐就够了,少她一个也不少。
  三言两语留完了信,夏和易摩拳擦掌预备离家出走了。
  从知道武宁王要离京开始,一共七日,虽然时间很赶,但她自问发挥了足够多的聪明才智,将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下来了。
  春翠和秋红的身契一直在她手里,自然没有大问题,她还额外想了点辙,把胡猴的身契也要到手了。然后为了避免和武宁王在路上失散,到了北地满头抓瞎,她还找到了之前打听过武宁王喜好的那个北地小碎催,说好一个月给十两银子月钱,那小碎催当即连师父也不要了,表示死活都要追随她,天涯海角永相随。
  解决了心腹问题,夏和易还考虑了一下人身安全问题。因为春翠秋红这几日来典当物件儿的超常发挥,她手头上富裕了,一气儿包了十来位镖师。
  最后,为了不惊动府上下人,别出师未捷就被下人们向潘氏打小报告,夏和易还特意让胡猴去置办了一辆新的马车,还买了两匹马。
  夏和易在头脑里囫囵过一遍,再没什么可挑拣的了,准备得样样周祥。
  三个人挎着提前收拾好的大小包袱,打算正式出发。
  夏和易一手挽着一个小布包,气势昂扬地迈出房门,半只脚还跨在门槛上,突然顿住了,“哎?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两个丫鬟大包小包地拖着,差点没收住撞她身上,急急刹住脚步。
  春翠歪着脑袋琢磨了下,“不……不会罢?吃穿用度都一应带齐全了啊。”
  秋红扬了扬手上塞得满满当当的布包,“就是,咱们连零嘴儿都带了一整包袱呢!准错不了。”
  盯着大堆大堆的行囊再三思量,好像的确是没有遗漏了,不过俗话说贼不走空,既然停都停下来了,夏和易干脆多叮嘱了一句,“要不,再带两件罩衣?北地不比京城,听说夜里风沙吹起来,眼睫都能冻成一整块儿。”
  丫鬟们当即敬佩不已,不愧是她们的二姑娘,思虑就是周全!然后又捎上了两件厚皮毛大氅。
  再出门,行李更多了,行进愈发不易。
  天色还没泛起青,稀疏的星在逐渐亮起的天布里失去踪影,唯有一轮依稀的残月还挂在天边。整个国公府都还沉睡着,仅有偶尔两声野猫乍么实的一声叫唤。
  三个人耸肩塌腰,做贼似的出了角门,沿着从前为了溜出府玩儿的暗门出去,来到大街上。远远瞧见墙角处猫着两个人,是胡猴事先把那北地小碎催接来了。
  夏和易点了点人头,到齐了,走罢。
  马车和马都停在府门外的侧巷里,一行人走到马车边站住了。
  这时的夏和易终于迟迟想起来,她忘记的是什么事了。
  虽然事前计划做的是相当缜密,看似条条框框都考虑到了,偏偏独独遗漏了十分不起眼但十分重要的一环——
  所以谁来赶车呢?
  夏和易目瞪口呆地看向胡猴,“你买车的时候,没想到顺带手雇个车把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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