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漪像做了亏心事一样,瞟了一眼门口便瞬间躲开眼神。
郁知丛带着一身冷意进来,径直站在床榻前,问:“伤如何了。”
日日都要来问上一句,沈白漪严重怀疑他闲得没事干。
“恢复得不错。”幸好是侯府校场用来练习的箭,没有倒钩也没沾染什么剧毒,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秦霜搬来梨花木椅,郁知丛就势坐下,他盯着沈白漪道:“太医说兴许会留下病根。”
沈白漪还没接话,他自顾自接着说:“不过,若真是如此,他们也别想活了。”
“额……侯爷,倒也不至于。”那些太医就像行走在钢丝上,没道理不顾自己那颗脑袋。
“你可真是善心。”
□□裸的讽刺从他嘴里说出来尤其膈应人,沈白漪捏了捏被子,才不跟你一个疯子计较。
屋内静了半晌,郁知丛冷不丁道:“你知道皇上去了何处么?”
“不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沈白漪自然不知道。
郁知丛冷笑:“他去了陶溪山的影若寺。”
“怎么?皇上还要出家不成?”
“不,去将皇祖母接回宫中。”
沈白漪迅速在脑海里搜寻关于这位皇祖母的消息,先皇的母亲,当年的皇太后,在庆平公主下嫁侯府之后,她便出宫入了尼姑庵。
一去便是二十年,再也没回来过,就连皇上驾崩也没有要从庵里回来的意思。
算算年纪也不小了,皇上此去又是何意?
沈白漪不解:“太皇太后避世这么多年,没道理皇上现下去请她就要回宫。”
郁知丛盯着她,认真道:“若是他说,这江山快要保不住了。”
沈白漪……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郁知丛继续道:“他既然去了,总有法子。”
沈白漪看他没什么表情,丝毫不慌不乱,也就是说威胁不了他什么对吧。
她心底嘀嘀咕咕,郁知丛似笑非笑:“上回潜入府中那个黑衣人,你可知是谁?”
沈白漪虎躯一震,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不……也不知。”
郁知丛也没拆穿她拙劣的演技:“是皇上豢养的杀手,大约是专门对付我的。”
沈白漪眼珠子转了转,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所以,侯爷既然知晓,为何不斩草除根?”
“因为无趣。”他话锋一转,“不过现下要将他们除了。”
胆子未免太大,摸到了府中来。
沈白漪这次受伤,小皇上也该要放点血才是。
病号本人战战兢兢,她缩成一团:“侯爷什么打算?”
“就今晚,让郁岚带人去将他们的大本营缴了。”
他提到郁岚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沈白漪的表情,见她眼珠子都未动一下。
沈白漪注意力根本没在这上头,好家伙,她都不敢说话,毕竟那些都是曾经的同事,还好自己伤口未痊愈,不然以郁知丛丧心病狂的程度,还不得让她一起去。
到时候她想不被认出都难。
杀手组织那些人,大部分是不见光的,有什么指令都是夜里行动,白日也鲜少出去。
只有少数的混迹在市井之中,用来打探消息。
像沈白漪这种,就是拿钱办事,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见不得光的杀手。
所以在原身的记忆里,其实是没有皇上这个人的存在,那日来侯府那个黑衣人,应当是地位要高一些的。
郁知丛眯着眼睛打量她的神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后变得惆怅?
“你想不想一道去?”
沈白漪急忙捏紧了被子,摇头:“罢了,我就不去添乱。”
郁知丛看她紧张得要死,继续道:“看你休养得不错,也别整日在床榻上躺着。”
膳堂整日投喂好吃的好喝的,被喂得红光满面,甚至比平时候气色还要好些。
“那我等会儿去花园子走走。”
“穿衣,来书房我带你见见皇亲国戚。”
沈白漪:你不就是皇亲国戚!她严重怀疑郁知丛一天不讽刺人,他就心里不舒坦。
郁知丛先走一步,沈白漪磨磨蹭蹭穿戴好后,除了右手使不上劲之外,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个正常的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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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宛如一滩死水,郁知丛没说话便无人敢吭声,香炉青烟袅袅,淡淡的檀香味让人困顿。
眼前坐了一个吹胡子瞪眼儿的中年男子,衣着十分富贵,腰间别着一只金漏斗,沈白漪倒看不出来是哪门子的皇亲国戚,要说是富得流油的商人,还可信些。
他被绑了起来,这会儿一张脸憋得通红,脚下跺了跺,他盯着郁青道:“不过是一条走狗,你敢绑我?”
郁青目不斜视,自然知道他是不敢骂侯爷,所以将怒火撒在他身上。
不过在郁知丛身边久了,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从不在意。
“所以国丈,是皇上的狗?”郁知丛敛了眸子,轻笑一声。
国丈?沈白漪当即心下有了数,原来是皇后的爹,难怪浑身一股暴发户的气息。
这位国丈家中世代经商,到他这一辈捐了个官,将自己女儿送进了宫中。
郁知丛手里捏着大权,皇上孤立无援,看上了他殷实的家底,两人一拍即合,一人想要名声一人想要银子。
当初皇上立皇后之时,还遭遇了朝中不少老臣的阻止,都觉得这皇后过于儿戏,也就是出身太低,不如世家之女。
也就是这么一次,有些老臣的心思便往郁知丛这边倒,皇上实在是不以大局为重。
“侯爷此话何意?”
“国丈还真年纪大了,听不见本侯说话,不如将这双耳朵割去。”郁知丛说这话很平淡,就像在说今晚要吃什么饭。
郁青也不含糊,得了指令直接就要拔刀。
沈白漪心里有点反胃,她偏过了头,不想看那种血腥的场面。
国丈吓得惊慌失措,这会儿嘴巴也不硬了:“侯爷侯爷,我一把年纪,您又何必同我计较。”
郁知丛撇了一眼身旁的沈白漪,伸手制止了郁青,道:“怎么,皇上出宫寻皇祖母,你在京都替他笼络人心?”
国丈一愣,显然没有想到郁知丛这样手眼通天,就是皇上去影若寺的事他也知道。
“侯爷,皇上九五之尊,孝为首位,出宫体恤民情顺道看看太皇太后,也是情理之中。”
郁知丛将手中茶杯往他身上一扔:“本侯绑你来是要听这些的?你这条命,分文不值。”
国丈也不傻,郁知丛又不是善人,他嘟嘟囔囔:“庆平公主冥寿还有几日,皇上要拿这事做文章。”
沈白漪想起秦霜所说,外头传言,庆平公主的死和郁知丛有关系,都说他弑母。
此话一出,郁知丛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眼睛里满是掩不住的怒火,手掌渐渐握在一起,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
他站起身走到国丈面前,以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你出的主意?”
国丈吓得太阳穴突突跳,急忙反驳:“不不不,我一介商人,哪有这个脑子。”
郁知丛一脚踢翻了他坐下的椅子,揪住他的头发问道:“是谁!”
“是吏部尚书。”
“留下你的一双耳朵。”
沈白漪一听,赶紧跟上郁知丛的步伐,两人刚走出房门,里头传来了一阵如杀猪般的叫声。
她头一次看见郁知丛的背影有些……凄凉?
“侯爷。”
他没应。
沈白漪往地上一蹲:“侯爷,我肩膀好痛。”
郁知丛脚步一顿,回头的时候眼睛猩红,眉眼间全是戾气,他狠狠捏着眉心,吩咐一旁的小厮:“叫太医来。”
他也半蹲下来,和沈白漪平视:“伤口裂了?”
“应该没有……”
敏锐如郁知丛,一下便看出了她的心思,他拉住沈白漪的衣袖起身,尽量让自己情绪平稳一些:“你下次就算哭天抢地,我也不信了。”
沈白漪勉为其难应下:“是。”
“那今晚吃什么呀?”沈白漪掰着手指头数,“我能吃酱肘子么?”
“东坡肉也好吃。”
……
作者有话说:
郁知丛:我不吃你这一套。
沈白漪:啊啊啊啊啊啊痛死了。
苦肉计可是屡试不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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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我居然不睡觉看到现在】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28章
◎其罪当诛◎
快到子时,郁青带着一群人跃马出城。走的是小道,一路上连只野狗也没有。
沈白漪没睡着,护卫所亮着火把的时候,她便站在窗前使劲觑了几眼。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跳槽了,现在的老板要去搞以前的同事,还是不留活口那种。
虽然说那些人跟她没有什么感情,但沈白漪总有种危机感,这个破身份太狗血了。
她一直没睡,也没点燃油灯,就静静坐在桌前,喝着已经凉透的茶水,也不知道想等一个什么消息,反正就是想等一等。
下午国丈大人被护卫扔回家了,从侯府大门很高调出去的,郁知丛倒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他弑母的传言越演越烈,和他平日的作风脱不了干系,以至于众人都深信不疑。
沈白漪紧了紧衣裳,也不知道皇上又想了哪一出要对付郁知丛。
要不……还是快点溜?
这时候沈白漪有一丝迟疑,她敢用今晚吃的烤鸭发誓,真的只有那么一丝。
最主要的一个原因还是郁知丛最近对她很客气,嗯,也不止是客气。
沈白漪陷入两难,一定是侯府好吃的东西把她嘴都养刁了,自己要是贸然自力更生,会不会饿死?
总觉得心里头乱乱的。
沈白漪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有些困意的时候,外头才传来些微动静。
她开了门径直出去,往护卫所走。
远远便传来淡淡血腥的味道,她抑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迎面撞上刚从护卫所出来的郁岚。
“哎,你去哪?”
郁岚看见她先愣了愣,拧着眉头:“你怎么来了?”
沈白漪没回答他的话,问:“今夜如何?”
“一部分跟着皇上,并不在京都,一些隐在市井中,今夜未能寻到踪迹,剩下的都被绞杀。不过应该还有半数。”
沈白漪点点头,她这才看见郁岚手指尖在淌血,不由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受伤了?”
郁岚将手往身后一背:“小伤罢了,夜深露重你先回去吧。”
又从里面走出一人,郁青脸色不太好,看到沈白漪的身影更是沉了一分:“你来做什么?”
“没睡着,所以来看看。”沈白漪做了个鬼脸,“我这就走。”
“等等。”郁青条件反射手一伸,想要拉她,又忽然想到什么收了手,“不该问的不要问,你有伤在身便好好休息。”
沈白漪摇头:“方才郁岚都同我说了。”
“我就是想问问,上回潜入侯府那个黑衣人也没有抓到?”
郁青脸色好了些:“应当是跑了。”
对方都是身经百战的杀手,即便郁青带人冲去杀个措手不及,他们依然有一些保命的能力。
而侯府护卫也伤残不少,总的来说,今日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
沈白漪心下了然,点头:“那我先不打搅你们。”
待她走后,郁青看着郁岚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你有没有觉得沈白漪和我们有些不同?”
“有。”
“她是女儿身男儿装,今后离她远些。”
自从沈白漪在校场救下郁知丛,又得知她是个姑娘之后,郁青再看到她眼神总是有些复杂。
所以,她是真的背叛了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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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出城悄无声息,而回来就恨没敲锣打鼓,让满城的百姓都知道他回来了。
他果然将太皇太后带了回来,并且入宫第一件事,便是要见郁知丛。
美名曰外祖母惦记这个孙子。
沈白漪与郁知丛一道入宫,她在马背上远处看这青砖红瓦,微弱的阳光洒在屋脊上,各殿被一早起身的太监洒扫得窗明几净。
好可惜,这样光鲜亮丽的宫殿,却是吃人。
沈白漪在心底感叹,皇上表面上是个明君,背地里的脸可就没有这样好看,养着杀手便是用来替他做肮脏事的,不止是针对郁知丛。
今日本来她可以留在侯府,郁知丛说什么也要带上她,好像呆在自己身边是最安全的。
沈白漪的伤恢复不错,若是不拿刀动剑的,根本看不出来有伤在身,所以也没假惺惺的推辞。
不过想到要见皇上,还是有些发憷,毕竟前东家的身份摆在那里。
一国之君豢养杀手为自己所用,此事只能摆在暗处说,即便他知道了沈白漪的存在,也不会明目张胆的下手,沈白漪才有几分心安。
入了皇宫,一行人翻身下马,郁知丛在小轿中并未下来,满朝文武也就只他有这个待遇了。
当然,皇上次次都恨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