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漪看到这一幕才后知后觉,立秋已经有些日子了。
兴许是半夜被吵醒,郁知丛声音有些喑哑:“人呢?”
郁青抱拳垂眉:“属下办事不力,跑了。”
“怎么会跑?”语调中已经是按捺不住的怒气,“一群废物!”
一人做事一人当,虽然郁青成日和自己拌嘴,但沈白漪可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她当即道:“我和那人只能堪堪打个平手,最后让他翻窗逃了。总管大人来的时候,他已经没了踪影。“
郁知丛睨了她一眼,淡淡开口:“可有受伤?”
郁青脸比影子还黑。
沈白漪摇头:“没有。”
郁知丛又指着郁青,脸色不大好:“你若是快一步,岂有让人逃了的道理?”
“侯爷说得是,属下自会领罚。”
侯府半夜进来刺客,今日沈白漪有些功夫在身,如果是冲着郁知丛来的,可就麻烦了。
那些护卫必须得好好教导一番。
“退下吧。”
这样的刺客不是一般人能培养出来的,且明目张胆入侯府,除了宫中那位便没有人了。
他心里清楚,所以不觉是什么大事,皇上要是坐得住,那就不是皇上了。
沈白漪和郁青站在门口停了一瞬,郁青一张脸垮着,僵硬道:“要是睡不着,可以去护卫所歇一晚。”
……本姑娘可不要和那些臭男人住一起。
她婉拒了:“谢大人好意,我就不去叨扰了。”
“哼。”他冷哼一声,像是在嘲讽沈白漪不知好歹。
沈白漪回了屋子,她将油灯点燃,又将匕首放在枕头下,这才安心躺到床上。
还是没有什么睡意,那个黑衣人认识她,还说什么背叛皇上,所以,她以前居然是皇上的杀手?!
还是不敢置信,过于魔幻了。
不对,那为何要杀她?
沈白漪更迷惑了,在黑衣人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时候,就要朝她痛下杀手,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侯府护卫而已。
皇上这是有多恨郁知丛,连她这个护卫也不想放过。
沈白漪在床上拧成了麻花,她忽然想到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人——于通。
这个人在张隋死后就像隐身了一样,明明看起来兄弟情深,要说是避嫌也无可厚非,只是他出现的时机太可疑了。
她甚至怀疑,张隋对自己下杀手,会不会是他怂恿的?
而且今日她才搬来偏殿住下,那个黑衣人又怎么会如此精准地摸到这里来。
于通,明日我去会会你。
沈白漪这会儿舒坦许多,眼睛一闭,半晌便入了梦乡。
黑衣人一路不敢停歇,他并未逃回杀手组织,而是急忙去见了接头的小太监。
皇上十分重视今晚的刺杀,所以想要第一时间得到沈白漪身死的消息,只可惜,失手了。
他见到小太监,只道:“任务失败,此人代号铃骨,未死,已背叛皇上。”
“将我的话转告给皇上,一字不许漏。”
小太监心里大骇,忙不迭应是:“奴才记住了。”
-
树枝上鸟儿叽叽喳喳的时候,沈白漪从熟睡中醒来,眼睛里有些红血丝,手脚也发软。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她才拖着疲乏的身子起床。
门外小厮听见动静,急忙敲了敲门:“沈护卫,可需要小的伺候?”
“不必。”
“侯爷说了,等您一起用膳。”
沈白漪朦胧的眼睛一下变得清明:“我这就去。”
她梳洗好又换了身衣裳,匆匆赶到正厅的时候,郁知丛果然在等她。
“摆膳。”
沈白漪有些手足无措:“侯爷不用等我的,我身强体壮晚些吃倒没事……”
可别把您老人家饿坏了。
“闭嘴!”
端着食盒的小厮如流水一般,光是粥水就有三种,燕窝薏米甜汤、碧粳粥、鸭子肉粥,豆沙卷、金糕卷、奶油松瓤卷酥……
沈白漪觉得自己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郁知丛往常也没这么奢侈的,今日吃错了什么药?
“不够再叫厨房做。”
沈白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够了够了。”
几个伺候的小厮简直没眼看,也可以说是不敢看,他们就没见过侯府谁能和侯爷坐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也没这么离奇。
沈白漪不打算客气,民以食为天,不能跟吃的过不去。
她埋头努力往嘴里塞,时不时夸一句好吃,就算是给郁知丛面子。
小厮破天荒地发现,今早侯爷多吃了半碗粥。
难道是因为沈护卫胃口好?这些食物看起来也更有食欲了?
他们挠头想不通其中关节。
两人用完膳,郁知丛一声不吭带着沈白漪往兵器库去。
偌大个京都,也只有侯府敢造一座大型的兵器库,里头兵器应有尽有,刀、箭、斧、鞭、□□、铁棍……
沈白漪是头一次进来,整个库房都散发着一股铁器的凉意。
库房内还有一间暗室,很明显这是郁知丛私人的东西,无论是从工艺或者材料来看,都比外头的要精致许多。
沈白漪有些意外,这侯爷怎么看也不是能拿刀动枪之人。
她压下满腹狐疑,郁知丛挥了挥手:“选几把趁手的兵器。”
额……沈白漪想说其实自己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
碍于那双凌厉的眼睛,她硬着头皮随意拿了一把短剑,还在空中比划比划,奈何短剑像削铁如泥一般,挂在前胸的一缕头发“刷”地掉落在地,就连切口都十分平稳。
沈白漪无语凝噎,这玩意有点东西。
郁知丛冷眼看她:“要是再深几寸,可就不是头发了。”
噢。
“既然喜欢那便收起来,这把剑是关外进贡,我看那剑鞘好看,便从小皇上的手里抢来了。”
从皇上手里抢东西,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沈白漪决定以后要拿这东西拜拜菩萨,小皇上的戾气可别带到剑上了。
沈白漪眨巴着眼睛,尽量让自己显得人畜无害没有攻击性:“侯爷也会些功夫?”
“不会。”
郁知丛说完又补上一句:“不然你以为我养这么多护卫是白吃饭的么?”
沈白漪:我怀疑你在内涵我吃饭多,但是我没有证据。她撇撇嘴,一狠心又拿了两把上好的长剑,两盒暗器也收入囊中。
郁知丛眼角余光瞥到一把不起眼的弓箭,说是不起眼,不过是在这兵器库的暗室里显得不起眼,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道:“这弓箭也赏你了,下次打猎记得带上。”
居然还有下次?
沈白漪神色迟疑,郁知丛皱眉:“怎么,不会?”
她想了想,杀手组织又不是帐中士兵,这幅身体擅长近身作战,弓箭之流的远程兵器,确实没有使用过,所以她眨巴着眼睛无辜点点头:“不会。”
郁知丛伸手摁了摁眉心,不耐地道:“吩咐下去,午后本侯要看射箭。”
一旁伺候的下人急忙称是,他又道:“让那些莽夫陪你玩玩吧。”
玩玩……
-
校场被一清而空,只剩下数十个红心靶子,郁知丛到的时候,郁青已经带着众护卫候在此处。
还请了几位姑娘前来奏乐助兴,衣决飘飘沉鱼落雁,可惜只能远观不可亵玩。
虽不解为何侯爷今日为何想要看射箭,不过没人敢问,只有郁青认为和那个祸害有关系。
因为他认出了沈白漪手里拿的弓箭,他馋很久了,侯爷也没有松口赏他。
这弓箭是京都最有名的铁匠所造,兵部右侍郎重金买来送给侯爷的。
好,你个臭小子咱们的账慢慢算。
郁青在郁知丛看不见的地方瞪了一眼沈白漪,沈白漪装无辜懒得搭理他。
“侯爷,随时可以开始。”
拥有两幅面孔的护卫总管。
郁知丛微微点头:“不是比试,随意看看。”
郁青有苦难言,这些护卫哪一个没有争强好斗之心,侯爷最喜欢看的就是他们打个你死我活,今日竟说“随意看看”。
那便先热身,随意打靶。
郁知丛坐在高台躲阴,这里视野极好,一眼便能扫视完整个校场。
沈白漪拿着弓箭把玩,郁知丛指着最右边那个靶子,道:“笨手笨脚,你去那里,别被流箭伤了。”
“噢。”又骂我!沈白漪磨磨蹭蹭挪了过去,拿箭搭弓姿势倒是能够唬外行人,只是瞄准之后向后拉满弓弦,熟练之人一眼便看出这箭射不到靶上。
果然,箭羽“咻”地一声破空飞了出去,离着靶子相差甚远,只是力道足够,都冲出了校场。
好些看戏的护卫都漏出不屑的眼神,不过碍于侯爷在场,自然不会展现出来。
郁青暗暗啐了一句,看郁知丛脸色不好,瞬间明白了侯爷今日的意图,便上前问道:“你当真不会还是装模作样?”
沈白漪无语:“我当真不会。”
郁青脸都要垮到下巴去:“那我教你。”
他有些嫌弃沈白漪,所以尽量离她远些,从郁知丛的方向看过去,两人相隔两尺,就连衣角都碰不到一起。
“两脚打开同肩宽,左边肩膀对准靶子,不可头重脚轻。”
沈白漪依葫芦画瓢,不得不说郁青是个好老师,年纪轻轻能当上护卫总管,必定不止两把刷子。
“左手手肘往里扣一些,力道全都落在大臂上去。”
沈白漪点头,正要开弓,郁青恨铁不成钢地阻止了:“等等,右手扣弦不得太过使劲,食指放到箭羽上方。”
她很聪明,一点就通,郁青点点头:“可以开弓了,左肩推右肩拉,你的力气收着些。”
这小子虎头虎脑,吃饭和打架都能在府内排上名号。
郁青脸色好了很多,肉眼可见的嫌弃少了些:“眼、靶要在一条线上,切忌头不可歪。”
待弓满时,他又连忙道:“右肩发力,手指速速松开。”
沈白漪这一箭出去,虽没中靶心,却打在了五环。
几位姑娘平日里和沈白漪交好,见此奏乐鼓舞,不知道的还以为打中了靶心。
几个护卫恼羞成怒地骂了句小白脸,也只是个口型罢了,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沈白漪倒还算满意,郁青摇摇头十分可惜:“你方才那箭本来可以正中靶心,只是临到头左手歪了一些。”
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沈白漪刚才的欢喜瞬间烟消云散,也就是说我可以做到,但我刚刚没有做到?
好像更难过了。
“再练练吧。”郁青将她留在那里,折身到了郁知丛身边。
“侯爷。”
郁知丛略过他的身影,遥望着沈白漪:“如何?她当真不会弓箭?”
郁青迟疑一瞬:“应该是不会,不过颇有灵性。”
郁知丛又问:“你觉得,小皇上为何要派人杀她?”
两人都不傻,皇上的杀手也不是三脚猫功夫侍卫,若是来刺杀郁知丛,没道理会摸错地方,去了沈白漪的房间。
事实便是,郁知丛难以攻破,所以皇上退而求其次,要拿沈白漪的命。
那是真要拿命还是假要拿命,便不得而知了,毕竟那晚来的杀手,只有沈白漪一人见过。
提到这里,郁青也有些不解:“沈白漪从前是皇上的人,那么只有两个可能,她背叛了皇上,或者是苦肉计。”
郁青苦,连背地里也只能说一句“从前”,都不敢点明沈白漪的身份,就怕郁知丛不爱听。
郁知丛眼神晦暗不明:“可那日进宫,皇上显然是不认得她的。”
郁青当然倾向于这是皇上和沈白漪联合的苦肉计,为的便是让侯爷更加信任沈白漪。
但他不能说,侯爷现在像是被下了蛊一样,郁岚和沈白漪打了一架,只罚郁岚没罚沈白漪,他就已经很不满。
郁岚忠心耿耿,又不如沈白漪会说话,在她手下吃亏是必然的。
郁知丛不知道郁青在想些什么,他自己下了结论:“她背叛了皇上。”
郁青想当场吐血:“侯爷,她为何入侯府,又为何要背叛皇上?此人身上还是疑点重重,属下认为不可大意。”
他低着头,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的这话。
郁知丛睨了他一眼,诡异地笑:“那你说,她可有害过我?”
郁岚自回府以后,便一直在暗地里保护郁知丛,尤其是郁青不放心沈白漪,更是嘱咐他要盯牢这个小子。
只是这么久以来,的确从来没有抓到过她什么把柄。
如果说沈白漪三天两头跑后院,骂骂咧咧郁知丛不给饭吃也算的话……
郁青被堵了嘴,他转着眼珠子正想要怎么劝,郁知丛已经不太耐烦:“好了,滚远些。”
此时沈白漪正努力的在练习,那些护卫看了看觉得没什么意思,自发玩起了花样。
有将果子放桌上的,也有标记树叶的,更夸张的是摘了姑娘头上的碧簪,将那块小拇指大小的碧玉悬挂起来。
百步穿杨,百发百中,果子自不必说,就是相隔十丈的树叶,也有好几位能一击即中。
只可惜那颗小小的碧玉,倒有些棘手。
郁知丛随意扫了一眼,又朝郁青道:“谁将那块碧玉射下来,重重有赏。”
说完他眼神又落到沈白漪身上,她还在一箭一箭地练习,眼神坚定恨不得整张脸都在使劲。
每一箭都离靶心越来越近。
而场上已经乱作一团,溜箭横飞,本来都抱着玩耍的想法,可听说侯爷重重有赏,大多都再也坐不住,纷纷要拔得头筹。